悲惨世界(169)

第二部第一卷
维克多.雨果(VictorHugo)
font print 人气: 39
【字号】    
   标签: tags: , ,

十九 战场上的夜景2

  夜色明静。天空无片云。血染沙场并不影响月色的皎洁,正所谓昊天不吊。原隔间,有些树枝已被炮弹折断,却不曾落地,仍旧连皮挂在树上,在晚风中微微动荡。一阵弱如鼻息的气流拂着野草。野草瑟缩,有如灵魂归去。

  英军营幕前,夜巡军士来往逡巡的声音从远处传来,隐约可辨。

  乌古蒙和圣拉埃,一在西,一在东,都还在燃烧,在那两篷烈火之间,远处的高坡上,英军营帐中的灯火连成一个大半圆形,好像一串解下了的红宝石项圈,两端各缀一块彩色水晶。

  我们已经谈过奥安凹路的惨祸。那么多忠勇的人竟会死得那么惨,想来真令人心惊。

  假使世间有桩可骇的事,比做梦还更现实的事,那一定是:活着,看见太阳,身强力壮,健康而温暖,能够开怀狂笑,向自己前面的光荣奔去,辉煌灿烂的光荣,觉得自己胸中有呼吸着的肺,跳动的心,明辨是非的意志,能够谈论,思想,希望,恋爱,有母亲,有爱妻,有儿女,有光明,可是陡然一下,在一声号叫里落在坑里,跌着。滚着,压着,被压着,看见麦穗、花、叶和枝,却抓不住,觉得自己的刀已经失去作用,下面是人,上面是马,徒劳挣扎,眼前一片黑,觉得自己是在马蹄的蹴踏之下,骨头折断了,眼珠突出了,疯狂地咬着马蹄铁,气塞了,号着,奋力辗转,被压在那下面,心里在想:“刚才我还是一个活人!”

  在那场伤心惨目的灾难暴发的地方,现在连一点声息也没有了。那条凹路的两壁间已填满了马和骑士,层层叠叠,颠倒纵横,错杂骇人心魄。两旁已没有斜壁了。死人死马把那条路填得和旷野一样高,和路边一般平,正像一升量得满满的粟米。上层是一堆尸体,底下是一条血河,那条路在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夜间的情形便是如此。血一直流到尼维尔路,并在砍来拦阻道路的那堆树木前面积成一个大血泊,直到现在,那地方还受人凭吊。我们记得,铁骑军遇险的地方是在对面,近热纳普路那一带。尸层的厚薄和凹路的深浅成正比。靠中间那段路平坑浅的地方,也就是德洛尔部越过的地方,尸层渐薄了。

  我们刚才向读者约略谈到的那个夜间行窃的人,正是向那地段走去。他嗅着那条广阔的墓地。他东张西望。他检阅的是一种说不清的令人多么厌恶的死人的队伍。他踏着血泊往前走。

  他突然停下。

  在他前面相隔几步的地方,在那凹路里尸山的尽头,有一只手在月光下的那堆人马中伸出来。

  那只手的指头上有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是个金戒指。

  那人弯下腰去,蹲了一会儿,到他重行立起时,那只手上已没有戒指了。

  他并没有真正立起来,他那形态好像一只惊弓的野兽,背朝着死人堆,眼睛望着远处,跪着,上身全部支在两只着地的食指上,头伸出凹路边,向外望。豺狗的四个爪子对某种行动是适合的。

  随后,打定了主意,他才立起来。

  正在那时,他大吃一惊,他觉得有人从后面拖住他。

  他转过去看,正是那只原来张开的手,现已合拢,抓住了他的衣边。

  诚实的人一定受惊不小,这一个却笑了起来。

  “啐,”他说,“幸好是个死人!我宁肯碰见鬼也不愿碰见宪兵。”

  他正说着,那只手气力已尽便丢开了他。死人的气力是有限的。

  “怪事!”那贼又说,“这死人是活的吗?让我来看看。”

  他重新弯下腰去,搜着那人堆,把碍手脚的东西掀开,抓着那只手,把住他的胳膊,搬出头,拖出身子,过一会儿,他把一个断了气的人,至少也是一个失了知觉的人,拖到凹路的黑影里去了。那是铁骑军的一个军官,并且是一个等级颇高的军官,一条很宽的金肩章从铁甲里露出来,那军官已经丢了铁盔。他脸上血迹模糊,有一长条刀砍的伤口,此外,他不像有什么折断了的肢体,并且侥幸得很,假使此地也可能有侥幸的话,有些尸体在他上面交叉构成一个空隙,因而他没有受压。

  他眼睛闭上了。

  在他的铁甲上,有个银质的功勋十字章。

  那个贼拔下了十字章,塞在他那蒙头斗篷下面的那些无底洞里。

  过后,他摸摸那军官的裤腰口袋,摸到一只表,一并拿了去。随后他搜背心,搜出一个钱包,也一并塞在自己的衣袋里。

  正当他把那垂死的人救到现阶段时,那军官的眼睛睁开了。

  “谢谢。”他气息奄奄地说。

  那人翻动他的那种急促动作,晚风的凉爽,呼吸到的流畅的空气,使他从昏迷中醒过来了。

  那贼没有答话。他抬起头来。他听见旷野里有脚步声,也许是什么巡逻队来了。

  那军官低声说,因为他刚刚转过气来,去死还不远:“谁胜了?”

  “英国人。”那贼回答。

  “您搜我的衣袋。我有一个钱包和一只表。您可以拿去。”

  他早已拿去了。

  那贼照他的话假装寻了一遍,说道:“什么也没有。”

  “已经有人偷去了,”那军官接着说,“岂有此理,不然就是您的了。”

  巡逻队的脚步声越来越清楚了。

  “有人来了。”那贼说,做出要走的样子。

  那军官使尽力气,伸起手来,抓住他:“您救了我的命。您是谁?”

  那贼连忙低声回答说:“我和您一样,也是法国军队里的。我得走开。假使有人捉住我,他们就会枪毙我。我已经救了您的命。现在您自己去逃生吧。”

  “您是那一级的?”

  “中士。”

  “您叫什么名字?”

  “德纳第。”

  “我不会忘记这个名字,”那军官说,“您也记住我的名字,我叫彭眉胥。”(待续)
(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纪元,请进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听见这声音的人,寒毛全竖起来了,这声音太凄惨骇人了。大家的眼睛全转向那一方。一个坐在法官背后,优待席里的旁听者刚立起来,推开了法官席和律师席中间的那扇矮栏门,立到大厅的中间来了。
  • 马德兰先生转身向着那些陪审员和法庭人员,委婉地说:“诸位陪审员先生,请释放被告。庭长先生,请拘禁我。你们要逮捕的人不是他,是我。我是冉阿让。”
  • 立在众人眼前的是冉阿让,这已很显明了。这简直是光的辐射。这个人的出现已足使方才还那样迷离的案情大白。以后也用不着任何说明,这群人全都好像受到闪电般迅速的启示,并且立即懂得
  • 马德兰先生拿了这面镜子,照着他的头发,说了声“怪事!”他随口说了这句话,仿佛他还在想着旁的事。姆姆觉得离奇不可解,登时冷了半截。
  • 她既没有惊讶的动作,也没有欢乐的动作,她便是欢乐的本身。她提出“珂赛特呢?”这个简单问题时,她的信心是那样真诚、那样坚定、那样绝无一丝疑虑,致使他不知道怎样回答才好。
  • 她不再说话,也不再呼吸,她半卧半起,支在床上,瘦削的肩膀也从睡衣里露出来,刚才还喜气盈盈的面色,现在发青了,恐怖使她的眼睛睁得滴圆,好像注视着她前面、她屋子那一头的一件骇人的东西。
  • 假使有个不曾见过沙威的人,当时看见他走进那疗养室的前房,这人一定猜想不到发生了什么事,并且还会认为他那神气是世上最平常的。他态度冷静、严肃,灰色头发平平整整地贴在两鬓
  • 当马德兰先生的视线接触到沙威的视线时,沙威并没有动,也不惊,也不走近,只显出一种可怕的神色。在人类的情感方面,最可怕的是得意之色。
  • 拿破仑,我们已经说过,惯于把全部炮队握在手里,如同握管手枪,时而指向战争的某一点,时而又指向另一点;所以他要等待,好让驾好了的炮队能驰骤自如;要做到这一步,非得太阳出来晒干地面不可。
  • 将近四点时英军的最后防线动摇了。在高地的防线里只见炮队和散兵,其余的一下子全都不见了。那些联队受到法军开花弹和炮弹的压逼,都折回到圣约翰山庄屋便道那一带去了,那便道今天还在。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