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节:遭逢绝境的农汽厂(7)
他的心中一惊,仿佛他的办公室已四面布控,墙上全是窃听器和摄像的镜头监视着他一举一动,暗觉奇怪,那些平时仰仗着他开后门进厂的亲戚朋友,和受过他的小恩小惠的人们,都到那里去了呢?谁把这里发生的情况通告他一声,也好让他有一个准备。
看看墙上挂的那张中国地图,在大陆那张海棠叶上,重庆相距南京那么近。
拿起电话筒想向南京方面挂一个电话,却没有打通,这才想起临去南京时,他已将长途电话上了锁,忙去皮包里翻找钥匙,但转而一想,事情还没弄清,向对方告诉什么呢?就是发生农汽厂已把他就地免职,这个南联分司难道还能塔救他不成?
看来现在只能乖乖的按别人给他布下的路,硬着头皮走下去了,于是便匆匆地离开了办公室向大礼堂方向走去。
走进会场的第一眼就看见那个平时对他千依百顺的厂长办公室主任,正在会场的主席台上忙着张罗,主席台上机械局的高局长和曹书记已坐在主席台正中,几个副厂长坐在两旁,连马兵也坐在上面。心中已觉查自己陷入了陷阱,可惜为时太晚,硬着头皮向前台走去,那办公室主任从左侧的楼梯上走了下来,招呼着将他安排在台下落座。
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所要面对的现实:主席台上已没有他的坐位,他已被免职了。在无数双含着敌意和渺视的目光逼视下坐落,把头埋得低低的。
会议开始,气氛严肃。主持会场的厂办秘书宣布全厂起立,唱国歌。他从坐位上站起来,两腿僵硬发直,依然保持着低垂头的那种反省姿势,有点像站在高高的悬岩上失足滑落下去的感觉。心中一阵紧张,也不知怎么坐下来的。
耳朵却紧张听那喇叭里传出来的声音,机械局曹书记不紧不慢的宣布道:
“今天我代表机械局向农用汽车制造厂的全体干部和党员宣布机械局1987年第1号文件“关于农用汽车厂的任免决定”。……李友听得非常真确那1号文的第一条就是将他就地免职,却一字都没有提到他另调其它岗位的内容,这也是他始料未及的。
大概因为预先没有充分的思想准备,他耳朵里发着嗡嗡的长鸣。尤其是使他痛心的是全场雀跃,欢呼声中夹杂着十分熟悉的咒骂声,有人喊道:“要李友回答他把工厂搞得了资不抵债了,工厂关门了,我们的饭碗找谁去?”;“不能就这么一个免职让他便宜地下台”;“你不是在一年前还许下那么多大话,今天要你回答我们,我们这些普通职工拿你怎么处置?”
人们愤怒的吼声使他无地自容。现在他完全明白了,两年前自己被人抬得高高的,现在他已被狠狠地摔在地上。
他感到一阵阵的心慌,喉咙里一阵发痒,猛咳一声,咳出来的竟是一口血。他终于彻底地崩溃了,瘫在座椅上。当他的家人闻讯,将他扶出会场时,他的耳朵里分明还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向他喊道:“李友,别装熊,拿出你上报纸的威风来,别像臭狗屎”。那分明是总工程师的声音。
从“政敌”嘴里说这样的话,本不奇怪,而今听去是那么挖心的痛。他想回答他:“你身为厂领导,难道出现这个局面你没有一点责任么?”但他实在没有气力说出来。
在家人的掺扶下,他不知怎样跨进五号楼他家的那扇铁门。“家”倒是挺气派的,今天就连那套肖付送来的红木家具也擦得发亮。当着众人受羞辱的那种感觉坐在家里的太师椅上,变成了一连串的焦虑,两年来体验的“横财”,会不会受审计部门和纪检部门的清查和追究?
一会儿又在想,今后去工厂上班到那一个部门报到?千万别弄到总工办或技术部门,那些人都知道他的底,自己随时都是别人踏的对象。
当他的妻子催促他赶快换一件衣服去医院时,他才猛然想起,刚才才咳过血,心里一阵害怕,好像死神就在他房间的一个角落里向他窥视,觉得喉咙里痒痒的,好像又有一口血要咳出来……
正当他被两个早已等候在那里的侄儿扶着走下五号楼的大门时,猛然听见三楼的窗口鞭炮声大作,他下意识地抬起头来,只见那窗口正对着的阳台上,吊着一长串正在乒乒乓乓炸响的鞭炮,那旁边还挂着一幅长长的字联,上书“送瘟神”三个大字,那分明是××工程师干的事。
这人素来看不起自己,这次分房给了他一套自己一样的住宅,意在安抚和收买,谁知道他并没有感谢李友的恩惠,反而认为,李友不过是借工程师们的名来拉拢他。所以在自己最窘迫时“落井下石”了,心中一恨,喉咙一痒,又咳出一口血来。
此时他才觉得虚弱得很,对人们这种公开的羞辱除了只有“忍”以外,连反唇相叽的力量都没有。
这正是:“子系中山狼,得志便猖狂。金闺花柳黄,一载赴黄泉。”(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