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棠棣花凋(2)
夜海逃离之后,写一封书信,言明情况,找了一个小童,送至义军白门柳手中。白门柳阅毕大骇,便要起身前往紫烟谷。众人唯恐朝军诈计,请人深入荷城打探一番,方知确有此事。
飞来横祸,遭此大厄,白门柳再按捺不住,星夜前往紫烟谷,谁知行了不到半个时辰,远远便见到一人,一身白衣,于林中缓步。
“允儿。”白门柳飞身下马,急问:“是允儿么?”
“风大哥。”失而复得,沧海遗珠。白门柳奔至其前,揽入怀中,哽咽道:“风大哥以为,今……今生再见不到……”
白允儿莞尔一笑,托起白门柳双手,道:“执子之手,与子成说。[1]”
二人飞身上马,白允儿不解:“风大哥,要去哪里?”白门柳一言不发,飞马奔至光明顶,带着白允儿,跃上立壁高崖。
圆月凌空,硕如天池;波澜不兴,静水漂霜;月起浮光,掠影成杳。
“允儿,日后你我卸下重负,便在此处归隐,可好?”白门柳神采飞扬,不及白允儿答话,便开展鸿图:“此处盖一座木屋,南向开窗,晨曦月华,皆可入室。这里一片空地,你我闲时,可切磋武艺……种些蔬菜,养几只鸡鸭……”
一路奔波,白允儿只觉视线模糊,声音也越来越小……“允儿,你怎么了?”凝神之时,白门柳已在身旁。“风大哥,我……有点冷。”白门柳扶其坐下,脱下斗篷,罩于其身。
危崖绝顶,手可摘星。千年孤寂之地,亦有伉俪深情。
白允儿依偎身旁,轻声道:“风大哥,紫烟谷的太常药师,为允儿续命,仅有三日。我一路至此,已用去了两日。”
“我知道。”白门柳语声哽咽。
白允儿道:“我知道你想骗我,可是我不想骗你。”
“知情于先,总好过突如其来。”白门柳道。
“呵。”白允儿轻笑一声,道:“明日,我便要死了。”
白门柳收紧臂弯,道:“你不会死,你会永远活着,在我心里。”
月华之下,云雾飘渺。
白允儿凝神望着月亮,道:“世人常愿此情不渝,朝朝暮暮,岂不知鸳盟易散,几人能可地老天荒。”
白门柳阖目不语,男儿之泪,潸然而落。
“行过忘川,奈何无忆。风大哥,你说人生一世,究竟为了什么?”白允儿抬眼过处,见其落泪,叹了口气,道:“风大哥,我有一事相求,你可答应。”
“你说什么,风大哥都会答应。”白门柳道。
白允儿道:“允儿死后,风大哥不许报仇。”
“什么?”白门柳不解。
白允儿看着月亮,轻声道:“从前的风轩,为何飘逸绝尘?”
“因为河风轻扬,长久不息。”白门柳道。
“是啊,风……能至高天绝地,盖因身轻。但是缘何现下,风已停,轩亦不再逸?”白门柳默然不语,白允儿续道:“风大哥,你背负了太多过往,不属于你的过往。很多人,像允儿一样,只是你生命中的过客,如河风一般,穿过风轩,不会停留。允儿好希望你……忘了仇,忘了白门。未来,无论是风轩逸,还是白门柳,都……都能忘了情,忘了我……”白允儿伸手盖住白门柳眼睛——凄然一笑,恨泪一滴——秀手落下,魂归尘埃。
“允儿,风大哥一直知道,你钟情西楼望月,实是害怕黑夜……光明顶,我们以后便在此长相厮守,可好?”无言之间,泪若泉涌。“你不说话,便是答应我了……”白门柳坐忘天际,云海朝霞,绚丽斑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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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城之外,景阳、纳兰庭芳再度会面。
“莫忘记曾经发誓,休要多管闲事。”纳兰道。
景阳道:“那个问题的答案,你可想清楚了?”
纳兰道:“什么问题。”
“为何外戚已灭,义军却未当即解散?”景阳问。
纳兰负手道:“既无证据,如何指正。”
景阳道:“何须人证,战策也可为证。自你发兵以来,一百五十万大军,非但没有全力剿灭义军,反而令伍镇聪带大兵离去,仅留十万守城。”
“噢?此点倒是个好证据。”纳兰道。
“又或许是皇甫之意。再者,朝军攻占天都峰之时,你明知道白门柳握有无上火焰令,却未有乘胜追击,反而拖延时辰,贻误军机,致使义军集结八十余万江湖人士,对抗朝廷。”景阳道。
“本王招降,实是抚境安民之举,叛军舍此良机,冥顽不灵,早晚自取灭亡。”纳兰道。
“贻误军机,何止此一件。”景阳道。
纳兰道:“你之所谓,皆以纳兰庭芳是曲正风为前提。可惜,现下证据全无。再者,即便你真握有人证、物证,敢呈献王庭,指正与我么?”
景阳道:“何须亲自对质。以皇甫个性,宁可误杀,莫得误放。只需书信一封,无论何人所书,你二人之信任,即刻荡然无存。”
纳兰眼神一凛,道:“我竟不知何时,你变成了这幅模样,可以食言不惭,作暗箭伤人、挑拨离间之计。”
景阳道:“及时收手,莫要再造杀孽,方是为兄愿你所为。”
“好个为兄,前来说我背弃君恩,做不忠之臣。”纳兰嗔道。
景阳话头一顿,道:“那日,你曾问我,是否体谅过皇甫,身为一国之君的心情。君不闻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王上身为天子,当敬天法祖,以历代先贤为表率,非逞一时之快,作下千古憾事。”
“何为千古憾事?”纳兰断道:“便是禁了你景阳之邪曲么?”
景阳道:“你已知《满庭芳》 可解玄毒,为何还是冥顽?”
纳兰蔑笑一声,道:“你口口声声说为天下万民,从入朝之起便聒噪不停。可是现下,句句却是为了自己虚名受损。依我看,你便是假手玄毒,为禁曲翻案。岂不知那玄毒是否出自你手?”
景阳闻之大怒,道:“你怎可无中生有,含血喷人。”
“莫管闲事,于己无忧。”纳兰道。
景阳缓了语气,道:“毒姥姥已被侯门鸩杀,你已不能再利用其玄毒,惑乱江湖。”
纳兰心内一惊,强颜道:“无关紧要之人,死活关我甚事。”
景阳不与之作无谓之争,道:“你的时间不多,要么退兵,要么自取灭亡。念旧日兄弟之情,容你七日,无论如何,须有决断。”
见其胸有成竹之态,纳兰不屑道:“只要一招,我便能让你之证据,尽皆失效。”
“机会不多,小心把握。”景阳道毕,全身而退。
清幽树林,纳兰独语:“还未知道,究竟机会,是谁予谁。”回身之间,决心终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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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阳回转溪谷,任长风已在此相侯。
任长风道:“众人玄毒已解,弟子们也已告知,《满庭芳》 可以解毒。”
景阳微微点头。
任长风道:“毒姥姥已被鸩毙,世上再无玄毒为祸,天下幸甚。”
景阳取出一封信,道:“现下距离三月廿日,只有七日。这七日之内,若一切平静,尔等可作静观;若有人兴风作浪,则按此行事。”
“是。”任长风接过信笺。
景阳道:“我也要为解毒之事准备,你们去吧。”
“长风告退。”任长风离开溪谷。(待续)
[1] 语出:《诗经·邶风·击鼓》,原文:“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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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杨丽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