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红莲舞(13)断剑

作者:兰音
图为五代十国 周文矩绘《仕女玉兔册页》局部。(公有领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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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断剑

荒院之中,似有悲风微吟,木叶摇落。楚云舒抑制着心头感触,耐心劝她:“不,老沈已经暗中解散了碧血堂,只留下参与计划的兄弟。而你,绝对不能再参与此事。”

司瑶不去争辩,相视片刻后,缓缓道:“你是否猜测过,这是什么人做的?”

“淮靖王寿宴在即,这时对付碧血堂的,多半是王府中人。”

“我倒觉得,这个主谋,并不想针对碧血堂,也非替王府办事。或许,他更希望碧血堂成事,而且从三年前就在布局。他自以为一切尽在掌握,不容许任何计划之外的变数。而我的加入,就是最大的变数。”

楚云舒思忖个中玄机:“你说三年前……”

“终究是我害了道长。”司瑶神色黯然。

“既是有人背后谋划,你就无须自责。你放心,我定会找出那人,给张道人和整个碧血堂一个交代。”他上前一步,温言安慰。

司瑶随即打起精神,一抹笑容透着不可动摇的意味:“若想引出那人,便不能遂他心意。况且,司瑶岂容他人摆布?”

 

两重脚步声在院门外越发近了。楚云舒猛然察觉,神光凛凛向那紧闭的高门一瞥。只一瞬,院门自外打开,随即引入一阵冷厉袭人的劲风。两人的散落发丝纷扬而起,却看见大门外两条长袍环带的人影。

当前一人紫色锦袍,手执折扇,通身的清贵儒雅之韵。扇骨在他掌心轻敲两下,来人满含笑意,朗声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到底是我与瑶妹妹有缘,一年赏荷之约未至,我们又见面了。”

楚云舒眸射寒意,暗自握紧腰间玉笛。司瑶未施礼,声音只是冷淡:“薛大人要护主、又要妨主,自然是要跑这一趟。”

薛文远带着陆忱步步走近,脚下一顿,周身逐渐敛去温厚气韵,变幻出冷冽的戾气。

他身后的陆忱捋着胡须,和气地说:“司瑶小姐,薛相治理庐州城大小事务,城隍庙出了命案,大人自然要来查案的。”

“元光殿的案子关乎碧血堂的底细,本官是否可断定,此刻私闯元光殿者,就是碧血堂逆贼?”薛文远声调冷峻,眸光直逼楚云舒。他冷笑一声:“楚先生身怀绝技,究竟是名满庐州的白衣乐师,还是碧血堂的头号杀手?”

一问之下,荒院的气氛立时冷到极致。司瑶与楚云舒相视一瞬,欲替他分辩,却是楚云舒抢先一步,神色云淡风轻:“楚云舒就是楚云舒,天地一孤客而已。若是打扰了大人查案,我们离去便是。”

薛文远缓缓摇头,笑中藏着莫名的深意:“我虽是王府署官,却也是天子门生。楚先生行走江湖,处置的都是朝野贪暴无法的权贵豪强,也算是替天行道。我既不过问,更不会耽误先生参加王府寿宴的计划。”

两人更是心头一震。碧血堂、命案、寿宴,薛文远究竟掌握多少秘密?他和联络碧血堂的神秘主顾,又有什么关系?

见二人神情惊异,薛文远面上显出几分智珠在握的得意:“今日,就当你我从未相见,但是司瑶,我必须带走。”

楚云舒蹙着眉,挡在司瑶身前,凛如寒冬朔雪:“休、想!”

薛文远似不经意退后一步,眉目间犀利如电。一支冷箭,蓦地从他身侧飞射而出,直取对面两人。楚云舒出掌一送,将司瑶推向侧前方避开冷箭,自己则轻轻一跃,一边急速后退,一边挥掌劈下。势如惊风的箭身受到劲力立刻跌落在地。

如此一来,楚云舒和司瑶拉开距离,他正要上前,却见薛文远抬手示意,四面院墙跃下几十名执剑侍卫,将楚云舒团团包围。剑阵最内层的八名侍卫,挥剑如风从四面八方向楚云舒攻去。

司瑶回首,只见数道明晃晃的剑影在楚云舒周身织成光影交错的剑网。她大惊失色,转身上前,厉声质问:“薛大人这是何意?”

“碧血堂是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我劝瑶妹妹不要和这帮人走得太近,以免祸及自身。”薛文远眸光沉沉,言辞中寒意溢出。

司瑶极力压低声音:“跟着反叛的淮靖王的幕后主使,只怕危险会来得更快。”

宽缓的紫袍失去了洒脱的动势,带着一股狠戾的威严。薛文远神色自若,似笑非笑:“瑶妹妹,这是在说什么?”

“借碧血堂之手,翦除淮靖王党羽。只有大人这样的亲信,才能做到。”

“那是淮靖王自己识人不明,与我何干?”

“这三年和沈堂主谈生意的,不就是阁下身边的总管陆先生吗?怎会和大人无关?”

陆忱蓦地双目圆睁,一瞬的慌张失措没有逃过对面少女的眼睛。他兀自淡定道:“无稽之谈。”

“沈堂主前日告诉我们,这三年来做的最大生意,就是楚云舒刺杀的所有人。而给他杀人名单的神秘主顾,自称顾姓,口音出自九江……”

司瑶刚说到一半,薛文远面露惊怒之色,陆忱张皇失措间,下意识地辩解:“大人,属下并未暴露……”

刚吐出几个字,他恍然惊觉,立刻住口,万分愧悔地看了看薛文远,转而怒视司瑶:“你竟然诓骗我!”

“你果然知道司将军私藏的那份名单。”薛文远轻轻拍掌,面上不露喜怒,却带着探询的意味仔细端视她:“可是,淮靖王的亲信可不只我一个,你为何如此确定是我?”

耳畔的打斗声不断,司瑶担忧地看了看剑阵中的楚云舒,直接了当地快速回答:“陆总管和碧血堂约定三年为期,最有可能是等大人调回庐州主持大局。将军府,自出事以来,就是陆总管打理,你怎会不知芙梦园的秘密?你故意保留着钿盒,让我‘失而复得’,不就表明了,你对淮靖王只是表面的恭顺。”

薛文远面色凝重,眼中明灭不定,用沉默做出了回答。司瑶又说:“我对淮靖王了解甚少,这些线索在眼前,也只能想到大人了。可是碧血堂即将行动,你却在这时候围攻楚云舒,难道忍心让这三年谋划功亏一篑吗?”

“区区一个楚云舒,没了他还会有其他杀手,死不足惜。”薛文远淡漠地看着前方,双眸泛起迷濛之色。

荒院之中,似有悲风微吟,木叶摇落。楚云舒抑制着心头感触,耐心劝她。图为宋人绘《松荫庭院图》。(公有领域)

司瑶紧抿着双唇,转身冲向剑阵,衣袖却被紧紧攥住,传来噙着恨意的冷涩声音:“你为了他不顾自己性命?”

她直视那人眼中的怒焰,声声清寒彻骨:“他是我的乐师,我当然不许他有任何闪失!”她冷冷看了薛文远一眼,用力甩开他的掌握,准备继续前行,怎奈薛文远动了真怒,紧紧攥拳不肯松开。

“薛文远!”司瑶的面容,也因愤怒透出薄薄的红晕,宛若清艳的桃花。她拔下发髻上的银莲长簪,尖利的簪尾抵在颈上,“放手!”

他语露森寒之意:“你为何要跟他去送死!只有我,才能真正帮助你洗刷令尊冤情,恢复家族荣耀!”

长剑破空劈下,剑阵中心的白色衣䙓旋起、飞扬。楚云舒手无寸铁,仅凭灵动轻妙的身法,化作一道飘渺的白影,游走于绵绵剑招之间。闪转腾挪之际,他只是与众人周旋,墨玉般的瞳仁里,只映着那纤纤秀致的身影。

“司瑶!”见她忽然以银簪相逼,楚云舒急着冲破剑阵,不再一味防御,迎上面前刺出的一剑,整个人几乎擦着剑锋飞速上前,一掌击出正中侍卫执剑的手腕,随即反掌回撤,已夺剑在手。他前后送出两剑,瞬间格开另外七剑。八人迫于剑上威势,纷纷后退,原本紧紧包围的剑阵扩散数倍。

质地平平的长剑,在楚云舒手中溢出耀眼的寒芒,愈发衬得他清姿卓然。其余观战的侍卫纷纷亮剑阻截,楚云舒足下风起,出剑迅疾如电。对手势众,招招夺命,他剑技虽精,一时难以突围。

剑阵情势突变,司瑶看得心惊,将银簪刺进几分,冷冷地说:“你让他们住手,我跟你走。”

薛文远示意陆忱,慢慢松开手。陆忱上前几步,大声喝道:“快停手!”

激烈的武斗立刻停止,众侍卫仍以包围的阵势,横剑待命。楚云舒独立中心,静静扫视众人。方才被夺剑的侍卫,站在最外层,忽然面露悲愤之色,左臂曲肘偷袭身边同伴,右手顺势掣去他兵刃。众人来不及反应,他已转身冲向薛文远,持剑直直刺出。

“大人!”陆忱喊了一声,便僵在原地,眼看着一道充满杀机的清光直逼薛文远心口。薛文远更被着突如其来的刺杀震慑,倒吸口冷气,眼珠快速转动,偏偏想不出任何对策。剑尖迅速逼近,薛文远心一横,紧闭双目,用尽最后的力气,把司瑶拉到自己面前。

司瑶怔怔望着那道剑光,蓦地眼前一亮,又有一道白影从侍卫身侧抢出。是他!司瑶微颦秀眉,眸中含笑却又逐渐氤氲。

楚云舒快速伸出右手,一把握住长剑,那剑仅仅送了半寸就停滞不前。用力一折,长剑随即断为两截。偷袭的侍卫,惊恐地看着手中断剑,正欲弃剑搏斗,楚云舒左掌几乎同时拍出,击中他胸口。掌风如刀,劲力迅猛狠厉,那侍卫立即被震得倒飞而出。

楚云舒随意丢掉断剑,只去看司瑶情形。薛文远惊惧之下手上失了力道,司瑶顺利挣脱他的控制,奔向楚云舒身边。

“你没事吧?”难掩满心的欣喜,仍是关切地打量他。

他以浅笑作应答,右臂收在身后。随即眼含愠怒和鄙夷,直视薛文远。刺杀失败的侍卫,摇摇颤颤后退数步,其他侍卫随之暴起而攻,道道剑光挥向曾经的同伴。不过三五回合,那侍卫胸腹间自背后连中两剑。他身形一顿。低头看着刺穿身体的两柄剑。

鲜血顺着剑身流出,染红周围衣衫,落地似有回声。众伙伴心有不忍,也停止围攻,默默对峙。那侍卫口中喷血,面如死灰,忽然目光炯炯遥视薛文远。

“大人,属下学艺不精,丢了大人颜面,是反亦死,不反亦死!”沙哑的嘶吼声,吸引所有人的注意。中剑的侍卫身躯摇晃,却强撑着不倒,拼尽全力喊出最后的请求:“只求大人放过属下高堂双亲!”他一咬牙,举起手中断剑在颈边一划——

司瑶不敢再看,忍不住后退半步,就在同时她感到对面高大的身影挡在自己面前。再次睁开双眼,她看到楚云舒就在前面,手臂张开,为她遮挡了那血腥的一幕。逆光下的面容,一双倦眼萧然,却拥有平静心神的力量。司瑶展眉一笑,却忽然变了神色。

一袭胜雪的白衣,袖口处凭空多了点点殷红的血迹,宛若雪中红梅。她忽然想起什么,双手迅速拉起楚云舒的右腕,仔细查看伤口。他右手掌心,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淋漓,汩汩而出。司瑶无声唤了一句,立刻住口不言,只觉双手颤抖,仿佛能感受到彻骨的疼痛。

楚云舒已经从她口型中读出了“小舒”二字,眉宇中流露几分无奈。最终他只好歉意地笑了笑,欲收回手臂,轻声安慰她:“皮肉之伤,没什么大碍。”

羽睫轻颤,司瑶有些埋怨地望了他一眼。她不敢使力,却也没有松手的意思,楚云舒也不敢挣脱。司瑶便从袖中抽出一块素帕,在他掌心轻轻擦拭,又反复确认血已止住,便为他简单包扎。良久,她叹息一声:“等我们回去,再仔细处理。”

“好。”看她专注的模样,虽然看不见自己的表情,楚云舒仍然展露出最温暖的笑容。

元光殿前的荒院,气氛沉寂得有些诡异。那边身亡的侍卫已被悄悄抬走,余下的静默伫立。唯有一旁的薛文远,惊魂未定,由陆忱扶着,仍旧惊骇地急促呼吸。他目睹了两人超越生死的情义,一阵无力感涌上心头。

“大人,他们二人……”陆忱斟酌辞句,终于最先打破沉默。

“楚云舒”,薛文远竭力保持镇定,“本官这群死士武艺如何,若是寿宴上襄助于你,可有十成胜算?”

温柔的神情转瞬而逝,楚云舒戒备地注视薛、陆二人。他负手而立,受伤之后依然风姿清远。

“这三年,你果然没让我失望,取人性命、隐藏踪迹,你果然是第一流的刺客!”薛文远幽黯的眼底深邃无边,仿佛要看穿人的内心。

楚云舒面上寒意渐浓,沉声说:“所以,这三年来,你操纵碧血堂,成为你铲除异己的工具。你既然已经达成目的,为何还要伤及无辜?”

“无辜吗?”薛文远不屑地轻笑,“碧血堂的人,哪一个不在官府的通缉名单上?再者,你们已经决意解散碧血堂,我出手毁掉你们在元光殿的据点,不过是为你们添一分破釜沉舟的士气。”

司瑶与他对望一眼,转而冷冷问道:“你以暗杀手段,意在除藩。为何要阻止我去王府?”

“为何?”薛文远指着楚云舒,“他们要做的事情,是有去无回,你何必跟着他们陪葬?”

“那里,也有我的仇人,也有我想保护的人。”她平静得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生死之寻常事。

“司瑶,我一直以为你蛰伏春水阁,是个识时务的聪明人。你既然取回淮靖王通敌的书信,可是你为何不来求助于我,宁可自己去王府冒险?”

“求助什么?求大人继续躲在幕后观望?若碧血堂成事,便做为天子削藩的功臣?若是淮靖王无事,就稳做为藩王作恶的谋臣?”

声声质问,薛文远面色凝重,却是语塞。

“不过大人或许有一事不知,当年爹爹查到的名单,本有三十一人,他反复思量,最终删去一人名字。大人可知是谁吗?”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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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林芳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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