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明辉:王串串

殷明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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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ww.epochtimes.com)
【大纪元5月12日讯】王串串是我在 “文革”期间结识的一位朋友。他的学历不高,然而自学能力颇强,举凡中外文学名著及一些哲学、历史书籍他都有所涉猎并能一一道其大端。他的性格较为内向,除了挣钱就是泡茶馆,边喝茶边啃书,顺带做一点票证生意。倒也显得自在。我同王串串打堆的时候,他已年近而立却还没有成家立业。好在他把婚姻二字看得极淡,声言:”大丈夫不遇知于当世,毋宁独善其身。条件不成熟,何必勉强弄个 ‘拖斗’来挂起呢?”

与别的社闲人物不同的是,王串串从来不去跨 “街革委”那道门槛,其生活全靠自己在社会上去拼搏。  

还在”文革”之先,王串串就经常骑着一辆破旧自行车四处去赶乡场采购鸡蛋。他买蛋十分挑剔,宁肯多出点钱,非色鲜个大者不要。鸡蛋运回城后,不是直接卖钱而是掉换粮票。按行情,直接卖钱,每10个鸡蛋不过赚两三角钱,掉换成粮票后再去转化成人民币,则可多赚一两角钱,利益便可观得多。有道是”人强不如货硬”,王串串的鸡蛋一摆起,马上便能把走三家看四家回头再看是行家的居民先生和家庭主妇们吸引到他这一边来。因此,他总是最后下摊最先脱手,当别的蛋贩还蹲在自由市场苦苦地同顾主讨价还价时,他已经悠然自得地泡进了茶馆。

文化大革命初,王串串被街道上划归”麻五类”。对此,他毫不在意。随着运动的深人,各地冒出许多革命组织,而社会上各色人物迹趋之如,王串串却一直甘当”逍遥派”,倒也免却了许多麻烦。

为了生计,王串串照旧去赶乡场,干他那鸡蛋掉粮票的营生。然而,1967年后,派性纷争一浪高过一浪,有一段时间竟然出现了派出所关门大吉、大街上不见警察影子的稀奇场面。这时,某些所谓革命组织的成员也趁浑水摸鱼,他们打着打击资本主义势力的旗号,围剿自由市场,在这里讨生活的一伙小民百姓统统成了他们的打击对象。王串串就接连挨了两回。一回在双桥子自由市场被没收了整整一背鸡蛋;一回,又在另一处自由市场被收缴了200多个鸡蛋。两次遭劫使王串串元气大伤,他痛心疾首地对“串界”朋友骆二哥道:”散眼子千辛万苦找几个钱,禁得住 ‘棒老二’几回 ‘连锅端’呵!”骆二哥劝他改弦易辙,不如直接去”串”票证,轻装简行,来去方便得多。王串串想了想,此话有理。于是此后便另起炉灶,加入了人民南路两侧的人行道上那些半公开的买卖票证的“串串”队伍。

毕竟是轻车熟路,王串串很快便成为人民南路 “串界”的后起之秀。有这么一位串串朋友确乎给我的生活带来了诸多方便。譬如有一回我的临时工作又”断档”了,不得不把平时积存的几十斤面粉票和一些零星烟酒号号儿票,拿到人民南路去找到王串串,请他帮忙转化为人民币,以救燃眉之急。王串串满口答应,接过票证后,叫我先去鹅市巷茶馆泡碗茶等他。

鹅市巷茶馆距人民南路不过咫尺之遥,自然成了“串串”们的避风港和信息交流中心。当我喝到茶快白的时候,王串串进茶馆来把钱交给我,我向他致谢。他说,举手之劳,何足称谢。说完,连坐也未坐一下,又转身回去忙他的业务去了。

又有一回,父亲的生日将近,我们姊妹弟兄商量着要给老父祝寿闹热一番。扳起指拇一算,家里人连同不得不请的亲友,至少要坐三四桌,家里的那点肉票、酒票、糖果票就显得捉襟见肘。我又去找王串串,请他帮忙弄十来斤肉票,二三十张烟酒糖果票。王串串豪爽地说道:”给伯父贺生,我自当效力,你给钱就未免见外了。你且回去清理一下,看你家中有无作废的什么花椒1钱呀,豆豉1两呀,粉条2两呀,黄花、耳子5钱呀,豆腐乳两个呀之类的号号儿票,如果有就替我拿过来。”我回家果真找出了一些这类玩艺儿,王串串收下后说:”你等两天晚上过来一趟吧。”

两天后,我如约上门去找王串串,他将我让迸屋后随手将门闩上。只见他在写字台上压着一张大玻璃板,左上方放着一盏自制的简易台灯,其余部分悉为各类书籍所挤占,玻板上面放着几个纸盒,里面装的全是些作废的号号儿票。原来王串串正在从事挖改号号儿票的勾当。他诡秘而幽默地说:”这叫做收旧利废,起死回生。”王串串挖改票证的神情是那么的专注,就像一位微刻艺术家正在苦心琢磨着一件玲珑精致的参赛作品。我在一旁先是觉得惊奇,后来忽然觉得可悲。这么一个好学、遇事都肯用功的人,可惜现实没能给他提供发挥才干的地方!

“哈!成功了!你拿去看看,可以照得亮的。”“哦!”我的思绪骤然被他打断,忙伸手接过他挖改后的”作品”,对着灯光反复玩赏。王串串怕我不敢拿去用,便说:“我还是送你新票吧,这些‘改敲子’我自己拿去处理。”

接下来的闲聊中,我深为他的怀才不遇所惋惜,他感慨道:”像我们这样的都市闲民,要想活下去,假如一味循规蹈矩,那就只有窝窝囊囊地过日子。我总觉得冥冥中有一种精神力量在鼓舞着我,否则,我也许早就去自杀或犯罪了。因此,我只能随遇而安,得闲时多读点书充实自己。”   临近年终的一天,我独自呆在家中感到十分无聊,便想去找王串串喝茶聊天。信步赶到人民南路,果然看见10多位串串游弋在回民食堂一带的林荫道上,边走边用眼晴注意着过往的行人。王串串正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同一位买主谈生意,看样子,他们不止一次地打交道了。经过好一阵讨价还价,那人要了300斤搭伙证。之后,两人像电影里地下工作者的样子,并肩朝西御街口走,边走边神秘地交换了用纸包着的钱货,也不点数,便若无其事地分道扬镳了。

我迎上去点了点头,他笑道:”今天还可以,1斤搭伙证总算赚了他4分钱。”并说,刚才那位买主是个包工头儿,经常要到这儿来买粮票、搭伙证、烟票、酒票、工资券,也算是位老主顾。

临近中午,串串市场的气氛更加活跃了;这是因为街上执勤的”红套套”们中午一般都要回家吃饭休息一会儿。买卖双方都明白,在这段时间进行票证交易最保险。一般说来,每一位串串各自有一批买主和卖主。卖主多是缺钱用的城市居民,他们把自己领的蜂窝煤票、烟票、酒票、糖果点心票、布票、面粉票、菜油票及号号票等千方百计地省下来换点钱用;而买方的成分则更为复杂,既有本地常住居民、临时工、打野装卸工,也有郊县进城务工的农民,偶尔还掺杂着少数胃口很大的外省市来蓉迸粮票的”长脚杆”。王串串正打算同我离开时,骆二哥忽然走过来说:”有个人要卖3张整版号票,你看如何。”王串串回道:”我有事要走,你给他拿下就是了嘛。”说话间卖主已经走到他们面前了。此人约摸40来岁,可头发已经花档了,穿着一身补疤衣裳,脸上那点苦涩的笑容蕴涵着无限辛酸。据他自我介绍,他是一位老牌临时工,上个月刚被某单位解雇了,新工作还没有个准儿,不得已只有打毒条把刚领的一家三口全年的号票拿来卖了救急。王串串听他说完后发问道:“老哥子,你要考虑好呵,整版号证卖了你全家就没得吃的?,你另外想想办法,把它留着行不行呵?”那人皱眉摇头道:”卖!卖!不卖现在就过不倒关。”王串串叹了 口气道:“好吧,那你打算卖多少钱呢?”那人道:“我本心是3版号证卖30元,他们只给20元,太少了点……。”王串串道:”老哥子,不用说了,我给你出30元。”那人感激万分地说:”我今年总算遇着好人了!”在场的另一个串串把这一幕看在眼里,走过来搭白道:”王串串,别人在杀价,你倒在加价,你安心叫我们不吃饭了嗦I”王串串道:”人家已经够惨的了,我咋个忍心在瘦猴子身上剔肉吃呢?”张婆娘逗趣道:”王哥,你心好,二天讨个好老婆给你生一对双胞胎。”王串串哈哈大笑,随口吟出一则谣谚:”别人骑马我骑驴,心想比人命不如,掉头看,还有挑脚汉。”

1968年以后,好多地方粮食又一度紧张起来,向称富庶的我的老家长寿县城的国营食堂也只能供应点包谷同大米对掺煮成的”金裹银”,敷衍场面而已。我的一位堂兄统领着几十个当地社员长期在长江边从事打捞沙石、开取石条的重体力劳动,堂兄最感头痛的事情便是兄弟伙的伙食问题。他们主要靠买粮吃,而县城里面又少有票证专业户,他便试探着给我写信联系这事。我想这事容易办到,便复函相告。堂兄得信后,立即赶到成都。我安排他住下后,便领着他去找王串串。一打听,他已转点到提督街军区影剧院附近找吃去了。我于是把堂兄安排到一家酒馆后去到新地点。

繁华喧嚣的提督街口,人流如织,我老远就望见王串串站在军区影剧院门口的台阶上。他好像在”钓”电影票,我欣喜地上前打招呼:”王哥!看电影么?”王串串附耳语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我眼晴随时都注意到那边的。”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距电影院不远的街沿树荫下果然活跃着不少串字号人物。王串串道:”这一向有点水紧,昨天才抓了几个进去,我站在这儿有电影院作掩护,万无一失,吃这碗饭的人不灵醒点咋个行。”我小声向他说明来意。“尊兄现在何处?”他问。我道:”他怀揣银子怕有闪失,我将他临时安顿在对门齐鲁食堂喝啤酒等候。”他拍拍我的肩头道:”老弟深谋远虑,高!”王串串同堂兄一拍即合。次日,堂兄揣上王串串替他紧急征购的1000多斤省粮票满意地登车东去。 后来每隔一两月堂兄便要来蓉一次。

有一阵子,堂兄很久没有来了……然而,次年国庆前夕他忽然又来了,一开口还是要那个东西。我仍旧领他到提督街口去找王串串,找了好久都没找着。当时形势紧张,我们又不敢贸然在别的串串手上进货。两天过去了,事情仍然没有着落,我只好转弯抹角地向一位有点面熟外号叫乌脸老鬼的串串打听情况。乌脸老鬼低声告诉我:”王哥弹迸罐罐,已经有一个星期了。”我和堂兄不禁相顾失色。当时正处于全面贯彻执行3、5、6号文件时期,”关一批,杀一批”的巨幅标语触目可见。“唉,……;王哥该收一下手就对了,任何事情撞到风头上就挨得更惨。”乌脸老鬼说罢唏嘘不已。”王哥是聪明人,咋个会睁起眼晴跳崖呢?他现在关什么地方呢?我问。”据说他关在某集训队里,假如案情升级便有可能判刑,那就看他老兄的造化?!”乌脸老鬼愁云满面地说。

在万分无奈的情况下,我和堂兄只好把买粮票的希望寄托在乌脸老鬼身上了。不料乌脸老鬼连连拱手,说他不敢 “顶风作案”,堂兄只好连夜登车打道回府,另作主张。

两年后某天,我骑着自行车从骡马市街口经过,一个十分熟悉的身影蓦然映人眼帘;啊!那不是王串串吗?只见他同另外几个犯人模样的人正吃力地用架车拉着水泥电杆准备转弯往西玉龙街方向走。意外相逢,使我惊喜交集,我即下车挨上前去假装咳嗽引起他的注意,他到底看见我了。他嘴唇哆嗦了几下却没有发出声来,只微微点了点头又轻轻摆了摆手。我会意地止住脚步,眼睁睁看着他们转弯直到消失……这时,我才注意到他们身后紧紧跟着两位面无表情、肩挎步枪的民兵。

打这以后,我再也没有碰见过王串串了。然而,作为朋友,我仍是时时挂念着他。  

物换星移,没想到我同王串串在”改革开放”以后竟又奇迹般地相遇了。王串串告诉我:当年他由集训队转到劳改农场一呆就是10年。待走出大墙,恰逢神州大地掀起全民经商热潮,在朋友资助下,他在荷花池市场做起了药材生意,由于经营有方,几年工夫便赚了二三十万元。稍后,市场疲软,王串串急流勇退,又在南门某处黄金口岸开了一家装饰典雅文化气氛特浓的火锅店,生意做得相当红火。我问他:“你还是那么爱啃书吧?”他答:”书倒是买了不少,想看,就是静不下心来,唉!顾此就失彼呵。”

199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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