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隅之城.美国故事》第一部 岁月的泡沫(2)

蔡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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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总公司的紧急会议

下午的太阳,迅速朝偏西的方向歪去。风把云从很远的地方刮来,越积越厚。凌凯的车朝寓所方向开。阳光从左侧倾斜而下,在车窗上聚焦成掌心大的亮点,像无数条灯芯拢成团,随着车的移动,射出一闪一闪的光。凌凯感到太阳穴左侧有节奏的被刺痛,他迅速拐个弯,驶上条背光的马路,那亮点便迅速消失。玻璃窗发出阴冷透明的光,像没有解冻的湖面。A大后面的那个小湖,曾经是他记忆里的最亮点,隔着这许多年的岁月,早该变得像岁月本身一样平淡无奇了。

对面车道上,许多汽车飞驰而过。凌凯在美国生活十几年,早已习惯这个汽车社会。这些汽车就仿佛是沙岸上散落的寄居蟹壳,因了里面的生灵而早已有了自己的性情,却又由不得自己的性情,只能随着潮涨潮落,一时卷入海中,一时又被抛回沙岸。凌凯每每看见这些车辆沉浮于世间,似他们的主人那般疲惫奔波,总是有几分无奈的感觉由然而生。而在他自己,是不愿意随波漂浮的,他也不认为自己是有能力游刃有余于这世界的,但是还可以奢望,可以保有一份固执,像那些岸边的岩石,并不允许被轻易搬动。

如果还像李阳这样年轻,心思肯定不会如此无奈。年轻的时候,潮涨潮落最激动人心。就像驾车一样,只为自己操作方向盘而兴奋,却很少会想,那路是早已铺好的,如人生的宿命一般。

李阳在毕业典礼上致辞,充满激情的憧憬电讯业的未来,大声宣布自己的理想是把光缆铺上月亮,“月神阿耳忒弥斯可以通过视频电话和她的牧人男友联络了。”李阳这样讲的,于是大家都笑了。

李恂也在笑,眼睛潮湿而明亮。她热烈的鼓掌,不似刚才那般端庄成熟,恍惚还是上学时少年老成的样子。凌凯无法忽略李恂脸上平添了岁月的痕迹,他见到她时心里的感觉也该是五味十味的,只是当他确信她的依旧可爱的笑容是由衷于心底发出的时候,他便也只是欣慰而笑了。

凌凯回到自己的寓所,那是个不大的两居室,配有简单的家私。他进书房听电话留言,儿子阳阳咿咿呀呀地问:爹地耶诞节会不会回家呀。他笑着拨电话回家,却没有人接听。这个时间,妻子忆眉正陪着儿子在上中文学校。

凌凯半年前才从西北电讯的总部调到达拉斯,妻子与孩子现在仍在西雅图。

放下电话,他上网看新闻。那些网站上连篇累牍都是对明年经济的预测,不看好的似乎占大多数,纳指已在本月内两次刷新了近几年的最低记录。凌凯对这些并不感兴趣,就去看IT技术方面的新闻。

李恂怎么会在达拉斯工作?他一直认为她还在休士顿。

这自然冒出的念头使他感到头有些痛,不愿意再想这些,关掉网准备看资料,却发现要看的资料遗留在公司里──网路媒体接入控制协议,他为自己定的新课题。他看看腕表,已经下午四点。不过不要紧,周末没有什么事情,可以在公司呆晚一些。

凌凯服务的公司西北电讯,曾一度号称全球电讯业霸主,以生产大型电讯网路设施为主。西北电讯总部设在西雅图,达拉斯的分部是南部规模最大的,几栋数十层的大厦盘踞在电讯走廊的中心地段。公司离凌凯的公寓并不远,离D大更是不到二十迈的路程。这附近方圆几十迈林林立立的都是些著名的大公司,号称“电讯走廊”。前几年电讯业最热门的时候,每年都有数以千计的中国留学生转学来此,只是为了毕业后在这里可以找到就业机会。

凌凯的办公室在二号楼的六层。出电梯他沿着长长的走廊快速走着。临近耶诞节的缘故,只有少数员工加班,不似平日那样繁忙。几个华裔同事迎面过来跟凌凯打招呼,他笑着点头回应,实际上他叫不出他们的名字。公司里几千名工程师中,差不多有半数是华裔。

走到办公室门口,正待掏门匙开门,身后却有人喊他:“嘿,你来得正好,有要紧事通知你。”

凌凯转身一看,站在身后的是另一个部门的主管周宇。

周宇一副正当壮年,年富力强的样子。他搞电讯已经十几年,而这十几年正是世界电讯业飞速发展,美国经济连续增长的时期。能够生于这样的大时代,周宇常常暗自庆幸。如果西电业务没有以每年百分之三十的增长速度发展,他周宇怎么有机会施展才华,从一个小小程式师成长为高级主管呢?周宇常被D大中国留学生会弄去做报告,他总是很有激情的讲:“是这全球网路迅猛发展的大潮成就了我这样的弄潮儿。”

周宇几乎每个周六都泡在公司里,凌凯看见他并不奇怪。他等周宇下文,周宇却只挥挥手,示意进办公室再谈。凌凯便开门,周宇径自坐在沙发上,并不着急讲话,只慢慢扫视着周围。

这办公室很整齐,左墙角那个玻璃书橱,排列摆着宣传资料;右边那个铁柜子,锁得严严实实。

凌凯与周宇的职务属同一级别,只是周宇喜欢先声夺人,说话的方式也颇具挑战意味,所以他和凌凯讨论问题时,都说通知不说商量。

凌凯在自己的办公桌旁坐下。

周宇咳嗽两声:“你们部门的年底总结搞了吗?”

“正做着。”

“你看上面催得紧呢,不抓紧不行。噢,刚才纳什收到总裁的通知,让我们下周去总部开会。”纳什是达拉斯分部的副主任,希腊人。

“什么会?”

“这个不清楚。名单上好几十个人,大概是政治局扩大会议吧。”

凌凯心里就颇感奇怪,一个分部就去好几十人?那这会可不小,还赶着年底。“下周几?”

“周四吧。礼拜一上午纳什会发通知的。”

凌凯点点头。

周宇就略微放宽心些。周宇和凌凯是这个分部仅有的两个华裔主管。周宇每回看见凌凯,都能生就些“既生瑜,何生亮”的感觉,而且凌凯还是总部调来的,谁知道他是个什么来头。现在忽然临时决定在年关上开这样重要的一个会,明显是性命攸关的,凌凯不仅不知道,还询问时间,说明他并没有什么多于自己的优势或者后台。周宇这么想着站起身,“好吧,就这样。”

正打算离去,却一眼看见电脑桌面上打开的档,“你在搞什么?这是什么流程图?”

“我在尝试编一种新的媒体接入控制协议。跟我们部门几个同事一起策划的。”

周宇嗤的笑出一声,“你刚来的时候就在一次会议上讲到过。那时我就想,你这人偏爱学术上的东西。”

凌凯解释道:“其实我很早就开始考虑,我们公司铺设的光缆,网路接入部分使用的接入控制协定,在算法上有严重的问题,因此直接影响了网路传输速度和效率。我现在设计的新的协定,采用了新算法,可以较大限度的提高光纤网路的波长资源利用率,增进光纤传送网路的效率。而且我设计在接入部分用光传送网路代替传统电节点网路,还可以增加网路传输的容量和效率。”

“编新协议?这个可是很费人手的事情。公司现在正赶产品交货呢。”

周宇讲完匆匆离去。

凌凯就继续看关于传输协定的资料。他也不喜欢周宇。周宇无论开会还是研究工作,给他的感觉总好像是在跟自己较劲。他并不排斥竞争,在美国十几年,从读书到工作,他一直是从竞争中拔出来的。但是周宇好像是把自己当成一个钉子,随时在找机会拔掉,这让凌凯很不舒服。

下周去西雅图开会,那正好可以回家。他忙给家里拨电话,接听的是忆眉,“你要回来了?”忆眉笑道:“那阳阳最高兴了。”凌凯说快让我儿子听电话!听筒里传来忆眉喊儿子的声音:“阳阳,爹地要同你讲。”凌凯脸上的笑意加深了,忆眉却又添一句:“年底,票子紧张吧。”凌凯明白她的意思是让自己赶快订票,就说应该还好吧。阳阳抓了听筒哇哇喊着,凌凯却没了兴致,只随便逗儿子两句,挂线后去翻航空公司电话。忽又想起开会是由秘书订票的,自己都被忆眉弄糊涂了。他合上电话簿,开始写关于新设计的报告。

他忽然产生一种冲动,要把关于这种新的媒体接入控制协议的报告拟好,在下周的总部会议上提出来。

周宇的态度明显不看好这个项目。但是凌凯并不在意。凌凯在内心深处是固执的。许多年里都这么固执,他认准的道路,并不轻易为世事或者人情而改变。

五分钟后忆眉的电话打了进来,凌凯的报告刚起头。忆眉说你那边快晚上了吧。他看看电脑里的时间显示,快五点,不过我正赶一个报告。忆眉那边停住,没有声音。凌凯就说:“机票秘书会统一订好的。”

忆眉就把电话挂掉。

凌凯伏案做那个报告。窗外的天色渐渐灰黯下来,室内变得很安静,只有手指敲在键盘上的声音。进入工作状态之后,凌凯的思路变得清晰专注。

四个小时后,他终于将报告做好,离开办公室。

凌凯走出大厦。夜空中没有月亮,光线极暗,远处的公路就仿佛是和夜色融为一体的;身后的茶色玻璃门印出他长长的影子;门柱顶端的廊灯闪出黄金一样耀目的光芒,这光的颜色带给他几分寥落。他记得小时候,当同学们炫耀好的玩具或者其他什么的时候,他的心里便是这样的感觉,这感觉伴随他许多年。后来人们喊他成功人士,许多人对他投以羡慕的眼光,而他却更感寥落。他觉得自己在那些热烈艳羡的目光中很孤独。

外面寒风习习,几片雪花飘落在他的肩上。达拉斯的气候变化是难以预测的,早晨还是晴天,夜晚已开始下雪。 凌凯独自走进空荡荡的停车场,他的那辆宾士孤单的停在角落里。凌凯再次意识到自己其实是非常孤单的。

他的车驶离西电,驶向自己的公寓。高速公路两旁的楼群相互簇拥,灯火交织延绵,构成一幅金银线织成的网路,笼罩在整个夜空中。雪渐渐下大,雪花被风吹了,跌落在车前窗上;雨刷像一面扇子,将都市的夜景展开又合上,高科技白金时代的繁华盛世,在凌凯的眼中渐渐变得模糊……

十年前的雪夜。

那时他多大,二十还是二十一?那个夜晚的雪,把地面铺厚了一尺深。那天的玫瑰花开得很鲜艳。他平生只给一个女孩买过玫瑰。

车速极快,凌凯想快些回到公寓。

不应该为与李恂的意外重逢而再次掀开回忆。

他对她说过的话,那个时间,又是第一次讲,又在那个下雪的冬夜,他吐出的每个音符都灼热的像壁炉里的炭火。

How do I love thee, let me count the ways.

我是怎样的爱你,让我逐一细述……

我爱你以我童年的梦想,就像往日满怀的辛酸……

蓦的他快踏了一脚油门,汽车陡然加速,将窗外的街景迅速朝后面抛去。(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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