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书连载：一个普通中国人的家族史(69)

第八章　　躁动关头

十三、郑八的晚年
　　
　　　　在服侍外公期间，有一天下午，我在舅舅家门口和亲戚们闲聊。这时，门前来了一个叫花子，下肢瘫痪、衣衫褴褛、虱子顺着头爬，每只手分别扶着个小凳子，在地上艰难地爬行。爬到我家门口，停下来看着我，似乎在乞求着什么。我刚准备回家拿点吃的给他，却见亲戚们收敛起笑容，恶狠狠地赶他走开，他就默默地爬走了。我连忙问亲戚们为什么要这样做，亲戚们说，他就是那个郑八呀！

　　　　原来此人竟然是当年威风凛凛的抗美援朝英雄、不可一世村的治保主任、响当当的造反派郑八！我顿时瞠目结舌，连忙问亲戚们，怎么他会落到这步田地呢？一个亲戚告诉我：郑八当年没有娶到我大姨，但人家手里有权，就又找了个老婆，非常漂亮。粮食关饿死人时，郑八家还吃饺子。郑八的老婆为郑八生了一女二子，可那女人一是懒，二是有痨病，家里总是一贫如洗，而且那个女人七十年代就病死了。郑八鳏居了几年，没人敢再介绍对像给他，闷得慌，就打起了他时年十六岁的女儿的主意，想强奸她。也不知道得手了没有，反正他女儿那天从他家惊慌失措地跑出来躲到邻居家，不久就自己找个婆家远嫁了，再也没有回过村子里。

　　　　郑八到了文革期间，在村子里如同太上皇一样作威作福，听说哪家成分不好的有好衣服就去抢；有肉，就去哪家去夺。听亲戚们说，那一阵子郑八家里吃饺子，饺子馅里面都不搀青菜，全部是肉丸子，这在那个物资极度短缺的时代是非常令人难于理解的。文革初期，郑八带着几个孩子到我们家造反，抢走了我们家的被子。文革结束后，政府勒令他把被子还给我们家。外婆嫌这家人恶心，不要了。郑八这个人，自然一直到死都怀念着“文化大革命”中那些他趾高气扬的日子。

　　　　文革结束以后，郑八的职务被免去了，沦为一个普通人。由于郑八当权时作恶多端，没有任何人愿意同情、接近他，生活日益艰难。郑八本来身体就有伤，一颗子弹至死也没有取出来，年老时旧伤复发，下肢瘫痪了。也许是秉承了郑八的德行，他的两个儿子都非常不孝顺，经常不给郑八吃饭。有一次，饥肠辘辘的郑八乘儿子外出，爬到鸡窝偷了一个鸡蛋，自己没法站起来在锅里煎鸡蛋吃，就趴在院子里的地上生了一堆火，用一个铲子盛着鸡蛋在火上烤熟。刚准备往嘴里送，他儿子就回来了，一把把那鸡蛋抢了去。

　　　　郑八是伤残军人，按理说有政府的抚恤金。但是这笔抚恤金郑八本人享受不到，全被他儿子截流了。那时乡镇财政开始吃紧，抚恤金往往出现不按时发放的情形。每月到了发抚恤金的日子，郑八的儿子就用架子车把郑八拉到乡政府要抚恤金，不给就扔在政府大院里。郑八的子孙们比起郑八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的儿子经常偷窃邻居家的东西，八十年代的一天，郑八的邻居在收获了一车花生以后准备上道口去卖，看看天色尚早就把装花生的架子车放在自己家院子里，谁知过了一会出来时发现架子车已经不见了。那家的人赶紧出去找，结果在去道口的路上看到郑八的儿子正拉着人家的架子车，准备偷着到道口去卖呢。郑八的一个孙子，也是有志不在年高，在十四岁时就奸杀了一个十一岁的女孩，到现在还没从监狱里放出来。

　　　　听了亲戚们对郑八的介绍，我不禁感慨万分。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句古话说得一点也不假。人得意的时候，不要太嚣张，不要琢磨着欺负别人，要多给自己积点德、行点善，否则早晚要遭到报应的。亲戚们说：“报应，这就是报应啊！现时报啊！老天爷可公平着哩！”一九九一年秋天，我的外公去世后隆重出殡的那一天，这个一度在村子里叱咤风云的郑八也死了。郑八的尸体被他的儿子用草席一包，挖个浅坑埋了，连一个墓碑都没有。（待续）(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