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寬興:「六四的」《頤和園》

楊寬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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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9月9日訊】《頤和園》被禁止在國內上映和導演婁燁被禁拍電影五年,都不讓我們感到十分意外,相反,如果沒有這樣的處罰,倒會讓我們有「太陽打西面出來」的感覺。那些在銀幕和頒獎台上光彩奪目的導演和明星們,在電影局官員的眼裡,不過是束手接受訓斥的「小民」而已,你名氣再大也無濟於事,狹隘的政治侵入多彩的藝術空間,猶如野蠻的公牛闖入精緻的瓷器店,任你如何嘆息都是沒有用的。

撥開那些所謂「技術性原因」的迷霧,不用說,《頤和園》的「犯禁」,是因為影片涉及1989年的學生運動,其中包括片中人物參加學生示威的情節,「呈現了北京學生罷課聚集天安門,軍隊開槍對學生鎮壓的史實,還穿插大幅的新聞畫面。」

能夠想像這樣的電影在2006年的中國大陸上映嗎?倒不如說,在婁燁決定將電影故事的推進置放在八九民運背景之下的時候,他是選擇了一種對電影局和中國市場的「自殺性行為」。

婁燁是中國第六代導演中極具實力的人物,在《頤和園》之前,他曾經拍攝了《週末情人》、《危情少女》等影片,並執導了周迅主演的《蘇州河》和章子怡主演的《紫蝴蝶》,可以說,完成《蘇州河》和《紫蝴蝶》的拍攝後,他的創作處在一個迅速上升和成熟的時期,在這個時候推出《頤和園》,相信並非漫不經心的題材挑選。

迄今為止,婁燁的電影均與愛情故事相關,《頤和園》也不例外,這部電影講述了一對男女長達17 年(1987年—2003年)的愛情,涉及北京、武漢、重慶、柏林等城市。對於其中的「敏感部分」,婁燁說:「如果你想敘述一個愛情故事是從一九八五年到兩千年的,你很難躲避這個大的環境(指八九六四——筆者注)。這是一個愛情故事,但它是發生在一個並且無法脫離開一個大的社會背景。」

我們知道,婁燁出生於1965 年,1989年學潮爆發的時候,他是北京電影學院八五級學生。有趣的是,「第六代」導演的最初界定,恰恰主要指稱北京電影學院85級的王小帥、婁燁、路學長、胡雪楊、張元、劉冰鑑這個群體,而第六代導演往往又與「獨立導演」,「地下電影」這些顯然不同於以往的現象聯繫在一起,顯示出他們在生存和精神層面上與前輩們的迥然斷裂。

我們不知道作為大學生的他們在八九民運時期做過什麼,但可以肯定地說,這些立志以影像記錄世界的年輕人,一定不會比他們的同齡人少看到什麼,我們同樣可以肯定,那一定會成為他們記憶的一部分。因此婁燁才會說:「這和我的那段時間以及那個時代的感受有關。這是一個作者行為。」他告訴我們,那時候他在戀愛。

因此,我相信,作為一個作品屢屢被禁的導演,婁燁讓六四的場景出現在他的電影中,並非「不懂政治」而造成的藝術事故,六四題材出現在這一代導演的影片當中,只不過是一個早晚的問題。如果把婁燁這個年齡的中國知識分子的生命劃為等長的兩部分,我們可以看到,六四差不多正處在他們生命年輪的中線。在六四這個現實斷裂點的兩端,一邊是「計劃經濟」和「天之驕子」的童年記憶,一邊是「輿論一律」和「權貴經濟」的沉重成長。

我們可以說,1989年6月4日,是整整一代人天真童年的最後一天。

而童年記憶,對任何藝術家來說,都是無法替代的創作源泉。對一些敏感型的藝術家來說,童年記憶甚至會在他一生的全部作品中留下印記。

無疑,六四是中國歷史上重大的不幸事件,「國家不幸詩人幸」,而政治與愛情,戰爭(想一下1989年街頭的坦克和達姆彈!)與愛情,歷來就是藝術之筆馳騁的廣闊地帶。處在戀愛季節的年輕人,懷著對國家和個人未來的憧憬,滿懷熱血和激情地走上大街,卻最終在殷紅的鮮血中由憤怒而驚訝,由驚訝而失語了。

十七年來,有關八九民運和六四慘案的藝術作品少得可憐,除了政權的言論管制,僅從藝術創作自身來講,應該將部分原因歸於巨大的驚愕和無奈所造成的精神失重。憤怒使人喊叫,但不會走向藝術所需要的內斂,驚訝使人暈眩,卻不能重新找到在精神世界的定位。於是,在王光利的《我畢業了》之後,直到現在,才有了安田的《天安門情人》,才有了《頤和園》中的這二十分鐘。在1989 年春夏之交度過他們最後童年的一代人,今天已經步入中年,十七年後,他們手中開始掌握了部分話語權力,更重要的是,十七年,拉開了他們與赤裸血腥的時空距離,使所有的愛情、憧憬、恐懼和猶豫都可以成為一種審美的元素。因此,可以說,現在是六四進入藝術言說領域的時候了。

而十七年後的六四記憶和社會情境,似乎又特別符合婁燁電影語言的需要:缺少清晰的主題,卻有一種濃濃的情緒瀰漫在光影中。在《蘇州河》中,跳躍、恐慌、虛無、碎片的剪切、水粉畫的效果……在《紫蝴蝶》中,曖昧、死亡、時空流動,命運無從把握……這兩部以老上海為背景的電影,紀實風格的背後,貫穿著婁燁對七十年前那座城市的文化記憶。但是關於「記憶」這個主題,六四卻有著無與倫比的美學優勢:從時間距離上,只有短短的十七年,從文字與影像上,卻是一段被政治強權徹底抹掉的過往,因此,十七年前的六四比七十年前的上海更遙遠無跡,更能激起想像和懷古的情緒,人們只能從外白度橋上讀到歲月的斑駁,卻在任何一個十七年前的六四學子臉上,讀出整個中國的滄桑。

我們可以遠離政治,我們可以逃避時代的荒誕,但是誰又能抹去腦海中的記憶烙痕呢?狹隘的政治把一切都納入它的防堵領域,包括政治範疇之外的純藝術,《頤和園》是一部愛情電影,而不是政治電影,僅僅因為題材關涉六四,就註定在中國大陸的命運是被封殺,儘管它對「六四」的影像處理只不過是電影中的背景需要。我們甚至可以假設:即使電影《頤和園》「政治」一些,借以表達對政府鎮壓學運的支持態度,禁演的命運仍然是鐵定的。

對電影局所代表的勢力來說,他們不願意承認中國有六四這樣一段歷史,他們不願意承認婁燁們的愛情與憧憬戛然而止的那個年代的血跡。

可是,他們的前輩射殺了處在愛情季節的蔣捷連、王楠,卻不能抹去整整一代人的記憶,即使他們不讓「六四」這個數字出現在任何公開出版物上,即使所有圖書館和資料室裡都找不到1989年6月4日之後那幾天的《人民日報》,但十七年前那一雙雙清純的眼睛所處的角度,此時已與婁燁的攝影機位重合。

《頤和園》對六四題材的展現只是一個開始,觀照「五四」運動和1968 年法國「五月風暴」在文學藝術中的權重,我們相信任何封殺都將是無濟於事的,而進入藝術表現領域的六四主題,則有著比政治事件更豐富的精神文化容量。在一個解構主義的時代,當真理、道德、意義這些傳統中的絕對價值和「第一原理」被哲人們「拆解」之後,「審美」在人類的生存中,卻仍然有著幾乎等同於宗教信仰的作用,從這個意義說,進入藝術表現領域的「六四」,不再只是一場血腥事件和社會轉折,它將成為一個民族的記憶支點,成為我們的原罪。

我能夠理解婁燁讓六四畫面毅然進入投資2000 萬的電影《頤和園》,正如我理解八九民運的學生領袖王丹對詩歌寫作的堅持,對於一個敏感、單純的年輕人來說,王丹在結束了他的「童年」之後,過早地直面了人生的殘酷性,於是,無論身陷囹圄,還是流亡海外,他都不曾放下寫詩的筆,我想,這不僅是出於個人愛好,在更深層的心理需求中,作為藝術的詩歌,是一種自我拯救的方式,是對記憶中「愛情」與「憧憬」的守護。1995年,在他第二次入獄之後,我借其家人帶書給他的機會,抄寫了北大詩人蔡恆平的詩歌給他,那首令人唏噓的短詩,隱晦地表達了八九一代在六四之後的情緒。我想,經過八九的人,在這樣的詩歌面前是無法平靜的。詩歌和藝術,有時就是我們在苦難世界上最後的庇護所,我至今記得,1989年6月4日,天安門廣場的槍聲傳來時,我鎖了宿舍的門,一遍又一遍地抄寫北島的詩歌,感謝這位長我一輩的詩人,《回答》讓我度過了六四之後最初的震驚,而《結局與開始》使我的愛情得以延續。

藝術和審美就是這樣包容著我們,並給我們的精神以自由的空間,正如劉曉波在《選擇的批判》中所說:「自由是審美與生俱來的權力,人在任何領域中都不可能像在審美中這樣自由。」所以,我能夠理解婁燁在終於擺脫地下狀態後的「六四沖動」,從誕生之初,第六代導演就面臨著主流意識形態和嚴峻的市場的雙重壓力,為了保證創作並堅持自我,他們被迫轉入「地下」,以保持相對自由的創作空間,即使在他們逐漸取得名聲之後,他們也沒有選擇張藝謀那樣的「官方定貨路線」,這在賈樟柯、王小帥、婁燁、張獻民等七位電影人聯名簽署的「就所關心的電影問題致電影局」的討論提綱有所體現,也許在某些官員眼中,他們本來就屬於電影領域潛在的「異議分子」,因此,即使作最樂觀的評估,恐怕也只能說他們與官方的一度和解只是種貌合神離的關係。

《頤和園》的拍攝和強闖坎城影展,可能會使電影局所代表的勢力對第六代導演更為疏遠,不過我注意到,面對五年的禁拍懲罰,婁燁很快就表示會繼續他的電影拍攝,另外,《頤和園》是由境外合作製片人送展的,坎城影展的收穫使《頤和園》的投資方完全可以靠境外的收入收回投資,這實際上已經為中國獨立電影指示了一種特殊的商業模式。電影局及其背後的勢力,已經不可能繼續埋沒人到中年的第六代導演的才華,也不可能在世界電影市場上一手遮天。在自由創作和中國大陸市場的可能性沖突中,第六代導演中是有人敢於選擇前者的,而自由精神本來就是藝術作品真正走向世界的前提。他們不善於迎合市場,但市場卻未必不給他們出路。

或許我們可以把《圓明園》中有關八九民運的二十分鐘看作是一種標誌,表明經歷過八九一代的藝術家終於打破禁忌,不再迴避這一重大的現實和精神命題,時隔十七年後,他們終究還是無法迴避生命中那一段記憶。事實上,缺少了六四記憶的中國歷史是不完整的,六四記憶在文學藝術中的缺席,更是對現實中國無法承受之重的漠視,第六代導演一直遭受「對現實關懷停留在表象」、「缺少豐滿故事」、「形式感先行」等批評,是否那也正是被迫迴避「六四」所造成的?當一個人裝作遺忘他生命中最震撼性的記憶時,他是否只能進入夢遊式的囈語狀態,如同九十年代蘇童和格非式的寫作,靈動、詭異、唯美卻難逃輕飄的風格缺陷?

在本文標題中,筆者是把「六四」當作一個形容詞使用的,被六四記憶和思考折磨著的八九一代,應該可以接受這樣的「詞語變性」,而電影《圓明園》和婁燁的個人背景,給了這個形容詞一個很好的註釋,對這一代人來說,的確,「六四的」,也就等同於「愛情、憧憬與血的」,那是他們生命的真正開始,一個殘酷和艱難的開始。

我相信,對六四的回憶和敘述,會使民族歷史呈現向未來的敞開,歷史在不停的言說與書寫中,將獲得新的意義,而對必須承擔這一言說使命的八九一代來說,「六四的」童年與青春,將會保存在我們永遠清澈的目光中。
──原載《民主中國》(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觀點和陳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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