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学渊:南疆纪行

朱学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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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11月10日讯】新疆本和我没有缘分,它是充军的地方。六八年在上海搭过一班送知青的列车,机车的汽笛一响,数千家长发出号哭的爆鸣,还见一个母亲晕厥在月台上,这景象永远留在我视听的记忆中。新疆意味着生离死别的遥远;可是绝情的政府,却将一列车一列车的稚男稚女送到那方去了。七一年在农村里劳改,一天听村姑们说,新疆接女娃子的车,昨夜停在成渝公路上,还说二大队的一个狠心女子,撇下了丈夫和孩子也去了;我也萌生过逃亡的想法,可是新疆有太多的男子缺妻,它只要女人。新疆也有我的亲人,七七年家里来了从未谋面的堂姐一家,自从伯父在战乱中“被我军镇压”后,她跑去了新疆,嫁给了奎屯农机厂的厂长,总算混出了个体面。只记得姐夫对我说,那里“不缺粮食,有白面”。

关于新疆,脑海里除了无际的沙漠,便是“遥远”、“缺女人”、“有白面”这样一些莫名其妙的概念,这些年又听说那里在闹独立,很可怕。然而,最近我又做了些“西域历史地名”的研究,从此就自作多情地思念她,而且还眷恋得那末动情。今年夏天决心到那里去走一遭。直到行前,人们还在告戒我,那里很危险;北京的姐姐则说,那是“敏感地区”,“言论放肆者”不去为妙。可是非去不可,我要见见那里的山水和人文。

西出了阳关,又是故地和故人

我们一家人先飞上海,然后就奔乌鲁木齐。现代旅行是点点间的飞,辞别了高楼,便是浮云;当然也就暌违了河西道上的“左公柳”。黄昏时下飞机,就由“西域旅行社”的小马接着,迳直去了富丽堂皇的“海德饭店”。那头戴红盔的搬行李的小伙子的眼睛长得很俊,问他是不是维族?他却说是江苏泰兴人,祖父“支边”来的。进得二十七层上的房间,朝外望去,竟又是高楼四立、万家灯火。这真叫我困惑:莫非西出了阳关,又是故地和故人?

清晨早早醒来,下楼喝咖啡,就和那位领班的姑娘聊上了,她说今年生意不好,日本和美国的“团队”不多,倒是内地和台港的客人不少。问是那方人?她说是“新疆人”;五十多年前祖籍山西当兵的祖父就跟王震来了。自后又听无数人说祖上是“跟王震来的”,对新疆汉人来说,浏阳王震好似他们祖宗。我问她想不想回内地,清秀和气的她回答说:“没想过,这里挺好的,口里(指内地)人心太坏,我们不习惯。”

包租的丰田越野车八点准时来到,行程是吐鲁番、库尔勒、库车,然后横穿沙漠,至民丰、和田,终点是喀什。南疆太大,走马观花也要费九天时间。导游小马、司机小朱和我们一家三人,一路谈笑风生,度过了愉快的时光。小马是鄯善人,祖上是陕西回族;问他做不做“功课”,他说“心里有那么回事就行了,只是闻了大肉就想呕吐”。他是乡里唯一上大学的,打从新疆师大英语系毕业,就给Marlboro做代理,赚了钱,又受了骗,于是才来当导游;我们就叫他“贼回回”。小朱寡言,爷爷父亲都是“跟王震当兵”的河南人。小时父亲见他不成器,告诉他人分两种,“坐轿子”的和“抬轿子”的。他回嘴说:“世上那末多人,总要有人抬轿子。”父亲气急,抓了一张板凳朝他砸过去。初中毕业后,闲散在社会上打群架,父亲只得送他去当兵,才学得了开车本事,成了个好人。

王洛宾在达板城很凄凉

从乌鲁木齐奔吐鲁番,要经过著名的“达板城”。高速公路的“达板城出口”,正是戈壁滩中的一个大风口,盛夏扫兴的风竟把我们吹得直抖擞;没见着一个“达板城的姑娘”,却在简陋的礼品点里遇上了一群掌柜的“湖南妹”,店里摆了好多好多关于作曲家王洛宾的书籍和他创作的歌曲磁带,店门外还立着一尊他的头像,很凄凉地被北风吹着。王老师生来命苦,活着想革命,却要被劳改;死了图安分,偏要迎风站。伴着他的是一辆水泥粗制的马拉大车,赶车的老汉和姑娘都像是逃荒的,却在那里引颈高歌。

很早就赶到吐鲁番,没进城,先去了高昌古城,那是由汉代戌边将士始建的,后来在成吉思汗的不肖子孙们的内战中毁了,剩下的是见不到头的土夯的残垣。回头路上经过火焰山,那是一溜赤红赤红的大土山,就像尊烧红了的巨碳,吸足了阳光中的卡路里,然后向周边发散。它热得名声大,山却并不美。那天,老百姓都说很凉快,却把我们热昏了头,拍了照就逃之夭夭。

“葡萄沟”上“反分裂”的课

中午时分就到了著名的“葡萄沟旅游点”,那是个“乡办企业”,老板就是乡长。一位维族的“古丽”(维语“花儿”,姑娘的名字都带着它)接待我们,她才从乌鲁木齐旅游学校毕业,还说得几句英文;因为儿子的中文有问题,我们还是让她说汉话。于是“古丽”背诵了一通反对民族分裂的课文,我们倒也受益非浅。维吾尔同胞个个无忧无虑、天性快乐,跟着古丽如舞般的轻盈步履,见识了种种明珠般的葡萄,简直愉快极了。

招待我们用饭的,是城里的两个汉族姑娘,初中才毕业,没事来赚钱。新疆的女孩说话都很文气,还带点久违了的女性的羞涩;这令我想起在文革中愁死了的母亲,她说话也是这般的温柔。其中一个姑娘说是山东青州人,文革时一家抽一丁“支边”,排行老大的父亲义不容辞地来了。现在家里有辆卡车,靠运输煤炭过日子;她去过山东,说那里的日子不如新疆,最近几个叔叔也到这里来谋生了。问她葡萄沟有那末多的维族姑娘,为什么要雇她们?她说维族会汉话的很少,而汉族游客又很多。

在新疆,维族只要会汉话,机会便大大增加,因此干部和知识阶层的子女都进“汉校”。记得飞机上那位美丽的“飞行古丽”,父亲是“自治区交通厅党委”的官员,问她爸爸的汉话说得好不好,她莞尔答曰“做党的工作,当然很会讲话罗”,幽默地表达了对世事的明白。关于政府想推行汉语教育,也真是个两难的问题,碍于“反同化”的国际舆论,就不能强制施加,在“维校”中只能设置有限的汉语课。于是,维族同胞中也就出了“抬轿”和“坐轿”的两种人。

吐鲁番的夜市

夜宿“吐鲁番宾馆”。新疆天黑得很晚,于是一行五人就去逛街,原以为这是个土地方,走上一遭才识了它“地级市”的“峥嵘”面目;城中马路宽畅、汽车穿梭,城中心还有座电视和通讯两用的高塔。“夜市”就在电讯大楼前面的广场上;它“泾渭分明”,一半“汉餐”,一半“回饭”。我们在”回饭”那拨上就座,叫了一份”大盘鸡”,再来上几碗”羊杂碎”,三十元钱(不到四美圆)就把五个人喂得人仰马翻。

出了夜市,在街边遇见买瓜的维族汉子,他头戴一顶镶着红色Marlboro丝带的牛仔草帽,一股子胡子拉咋的男子气,儿子用数码相机给他拍了照,他看了立等可见的相,高兴得不得了,又拖着我合影。他用汉话对我说:”把照片寄来给我,到我家来,我宰羊招待你。”他留下的地址和姓名是”新疆喀什地区,叶城县,江格拉斯乡,六大队一小队,吐地‧托合提”。

天山路上忆往昔

从吐鲁番去南疆,要经过托克逊,再翻越天山。当年左宗棠的悍将刘锦棠带领着”老湘军”和董福祥的”回军”,就是从这条路杀进南疆,次第克服焉耆、库尔勒、库车、阿克苏,然后一路打到阿古柏匪帮的巢穴喀什噶尔,新疆遂告光复。那个董福祥后来很有名,他本是个回回造反头,被左宗棠招安去征西。戊戌至庚子拱卫京师,”拳乱”时杀日本领事杉山彬,护驾慈僖光绪到西安,”辛丑条约”点名的”首恶”,都是他;民国时期西北军阀的祖宗,也是他。

我们一早辞别了吐鲁番,又回到了风区,这才想起吐鲁番是低于海平面的地方,出了”海面”,自然就有了风浪。大概因为有了南疆铁路,库尔勒又有了通北京的飞机场,这条号称”三一四国道”的”刘锦棠路”就再没人赏脸了,面子很不好看。车朝南开,远远就望见白云下的横亘着的天山,山前有一线树林,小马说那就是”托克逊绿洲”,我思忖它只是条”绿线”。走近一看,果真有大片纵深的庄稼田。托克逊是个农业小县,进得城中,却也是柏油路、电视台,四五层的楼房也不少见;但与吐鲁番比,毕竟小得不可攀。不由得遐想,劳改时如能逃到这地方,”通缉令”也未必能追得过来;然后埋名教书,娶妻生子,天山脚下倒也挺清净凉快。车一颤,惊了梦,身边坐着跟我苦了三十年的妻子,和在哈佛学医的儿子,不禁羞涩;过了六十的人,竟想哪儿去了?

孔雀河养育过美女如云的”楼兰国”

入得山中,是层层嶙峋的赭色石林,此生从未到过这般美境,可惜它不上照,只能劝君自己去走一遭。出山就是”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亦即古”焉耆国”的地方。天山上流下的条条雪水,在那里聚敛成”博斯腾湖”,蒙古语的”巴音郭楞”就是”富饶的河流”。玄奘说:”出高昌故地,自近者始,曰阿耆尼国。……泉流交带,引水为田。”正是这番景象。”阿耆尼”就是”焉耆”(亦作”乌耆”)。入湖的干流叫”开都河”,满盈了的出湖水雅称”孔雀河”,它本要一路慷慨地流到”罗布泊”,养育美女如云的”楼兰国”,可惜它断流了近百年,”罗布泊”周遭成了干枯的”无人国”。

中午时分,到左宗棠奏折上提到过的”乌甚塔拉”地方,在路边一排饭铺门口就座,享受了一顿博斯腾湖出的鲜鱼。当地各族民众均着汉服,不少人兼通蒙、汉、维三语;旁桌是一位着西装、有气派的蒙古汉子,人人都向他打招呼,恭敬地站着与他说蒙古话。问得他是本地方的乡长,就请教他蒙古族常见的人名,他用蒙文信手写了二十几个,再教一位不识蒙古字的蒙族女服务员转写成汉字。他还告诉我蒙、藏两族人名有时相通,藏名”才增”,就是蒙古人的”车臣”。

博斯腾湖边有”兵团”扎寨

出了乌甚塔拉,离和硕县城不远的地方,洪水把铺在卵石滩上的路基冲断了,十几米宽的缺口汹涌着山水,拦住了成百的大小车辆,看来三天两头没有修复的望头;青天白日下的我们,顿时满面愁云。于是大家分头下水,摸石探路,沉着的小朱见一辆大轮的拖拉机冲了过来,他心中有了底,就叫我们统统上车;只见他驱动了四轮,几脚油门就爬上了对岸,于是告别了这些”太富饶的河流”,匆匆地朝”博斯腾湖”奔去,再去与它们会合。

博斯腾湖,号称中国最大的内陆淡水湖,我们登汽艇沿孔雀河逆行,才到了它西南角上的的出口” 零公里”处,湖水清澈见底,周围是无边无际的芦苇荡,据说每年要产芦苇几万吨。驾艇的小伙子说,冬季湖面结冰可行汽车,雇四川来的民工在冰上采割,装车运走去造纸。远眺南山下有几座高耸的烟囱,我问”那是什么地方?”答曰:”二十八团副业连。”这才明白”农垦兵团”星罗棋布之态势,也顿然悟出”疆独运动”绝无成功之可能。

铁门关前怀古的几百步

车往库尔勒走,我却朝梦中行。”铁门关”前才被叫醒,在关门口买观光票,说时间已到,只准看五分钟。那是孔雀河流经的一个峡谷,湍流边只有几尺宽的一条行商僧侣和十万大军必过的小径,整修一新的关门,还有古建筑的味道,石壁上的”铁门关”三个大字,却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一个”团长”的手笔,想必是个盛世才的部下,关东的才子。儿子觉得索然无味,我却珍惜分秒,在张骞、班超、玄奘的足迹上,印上怀古的几百步。

从”铁门”返归正道,就进了”库尔勒”城,它本即古”渠犁国”,元代称作”坤闾城”。旅行指南说”库尔勒”是维语”眺望”的意思,还说孙悟空偷吃的”蟠桃”,就是当地盛产的香梨,读了不禁失笑。新疆地名其实多是北方民族的部落名,如”渠犁”即”敕勒”;”库车”即”高车”;”焉耆”当即北狄族名”兀者”,或西戎族名”月氏”之别译。

许多考古出土证明,南疆地区的上古先民,应属西方人种,他们在塔里木盆地周边的绿洲上经商务农。约从三千多年前开始,蒙古人种的游牧部落就不断地入侵,而且长期统治了这片地区;焉耆和渠犁正首当其冲。话说族名”维吾尔”即是九世纪从蒙古高原迁出的”回鹘”之名。因此维吾尔族民众之面目,有的像西方人,有的像东方人。在喀什旧城我们到一维族人家做客,见姐姐有”洋气”,妹妹有”土气”,母亲就像个蒙古人;这都是各种融合了的祖先血缘,在后代身上”露真容”。

石油系统成了”国中国”

自从”塔里木盆地”里发现了大油田,库尔勒就成了大都会,据说人口已过四十万。进得城中,那车水马龙、灯红酒绿的景象,真要羡煞吐鲁番。我们下榻的”石油宾馆”,水准不差伦敦、巴黎的星级饭店,却又见不着一个维族员工。天将黑,进夜市,这里的回汉不分家,汉族卖”麻辣鸡”,维族售”烤羊肉”,我们吃了羊肉,又吃螺丝,他们一并算账,互相帮助,这两族贫苦民众的水乳交融,就是”无产者联合起来”的景象。那些汉族小贩都是来自四川南充、达县地区,那里革命的年代出红军,改革的今日生流民。

库尔勒是巴音郭楞州的首府,州长是蒙古族,百姓还是维族多,如今”大庆”、”辽河”、”川中”诸大油田,都搬到这方来搞”西气东送”。只见石油系统盖饭店、造医院、兴教育,俨然成了个”国中国”,地方政府就只能甘当小配角。后来在乌鲁木齐街头,与几个纳凉的维、汉干部聊天,方才知道现在就业难,各系统都用”子弟兵”,莫说维族进不了石油系统,兵团里的汉族也只能世世代代挖泥巴;而石油系统每年只缴百分之四的钱给自治区政府。

不知这”百分之四” ,究竟是”产值”还是”利润”?看那石油系统包办一切的大派头,真怀疑它还有几块铜板是剩头。若只许它管生产,而要把百分之二十的产值缴地方办事,各族民众对”开发西部”就不会是”被掠夺”愤怒,而是”参与”的劲头,而前者也正是可能动乱的一个源头。后来在喀什参观火车站,惊喜地见到有个维族中年女子在发号令,原以为她是本乡人氏,问了才知她是在哈密入的”铁路国”。说来这些”世袭”或”斥异”问题的解决,还得学习美国:立法勒令所有企业必须雇佣一定比例的少数民族。

“疆独”头头受过高等教育

离开了现代化的”渠犁国”,取道”轮台”,去今名”库车”的”龟兹国”。玄奘的《大唐西域记》记它作”屈支国”,说那里有”伽蓝百余所,僧徒五千余人”。他受到盛情款待,却又说屈支王”智谋寡昧,迫于强臣”。那是他坚持不受”小乘戒律”允许僧人食用的”三净肉”,而引起了误会。南疆原是个信佛的地方,去库车就是为参观”克孜尔千佛洞”。吐鲁番-焉耆-库车一带,古代也称”吐火罗”地方。二十世纪初,那里出土了不少于七、八世纪用一种怪异语文写成的佛经。经验证,这种”吐火罗语”与欧洲语言有亲缘关系。对人类学极有兴趣的我,当然想见见”库车人”的尊容。

轮台到库车的公路,有很长一段被开膛破肚,说是个”拓宽工程”。这种事情本该一段一段、半边半边地干,但共产党凡事都要”全面铺开”;于是我们就得在尘土飞扬的”便道”上颠颇几十公里。为官的蠢人们或许没想过,万一天下有事,他误了军机,又何罪之有?在库车城外,入得一个大村庄,小朱说当地”疆独”与”公安”发生过枪战,县公安局长就牺牲在这里。问”疆独”是些什么人物?小马说,头头都在北京和乌鲁木齐受过高等教育。当然,有了知识就会产生”理念”;多数人成了”清官”或”污吏”,少数则成了政府的”死敌”。难怪会有人说”知识愈多愈反动”。

“龟兹国”里的百姓真纯可爱

那天正逢库车城中赶”巴扎”(集市),满街跑着驴车,车上坐着身穿红色衣裙的妇女和古丽。我们在去”乌恰乡”的路口找饭吃,烤羊肉的”乌烟瘴气”,把我们引到长长的朔料布遮顶的摊挡里。和气生财的掌柜,先端上了”淡如水”的茶,里面点了几小块冰糖提味。新疆各地物价低廉而统一,直径一尺的”囊”,才一元钱一个;串着六、七块寸方大的烤羊肉,仅两元钱一串。想起那咬上去”吱吱”发声的肥油,今天还叫我口水长流。

儿子又用数码机照相,旁座的妇女惊呼”亚克西”,这又招来了一群民众看希奇,于是再照一张集体相,人人都在里面找自我;这次那妇女却没找到她自己,很失望地说:”没有我,可惜,可惜。”然后悻悻地离去。小马听懂了她的话,很动情,直说维族百姓真纯可爱。我心中也祈祷,愿他们丰衣足食的日子长久。行笔至此,想起美国政府最近也认可”疆独”是恐怖组织,但愿共产党再不要搞”扩大化”,百姓们与他们没干系。

克孜尔千佛洞美誉”第二敦煌”

在”龟兹宾馆”报了到,就去拜城县境内”克孜尔千佛洞”。车沿一条铺设得很好的曲曲弯弯的柏油路,攀越一座红色的”雀尔达格山”;山前是无际的孔穴横生的奇丘怪石,近一看,都是非沙非岩、不松不软的地层;它们原本是隐埋在海底的沉殿,跟着天山山脉的上升,也浮出了陆面;于是就被世俗的干风摧残了几十万年,才形成了这学名”雅丹地貌”的风蚀景观。

克孜尔千佛洞的层层佛窟,凿于”木札提河”北岸的悬崖上,它们大部建于四至八世纪,中西学者认定它就是古籍上的龟兹”耶婆瑟鸡寺”。三十年代初,德国人勒柯克从这里掠走了大量的壁画和塑像;可是尽皆毁于柏林的兵火。中国政府于一九七二年方以少量的资金予以开发。青年学者姚士宏身体力行,带领着维汉员工,清除了千年积土,今已登录了二百三十六个洞窟,壁画尚有一万余平米劫后余生。后有宿白教授率学生亲临指导研究,而今”克孜尔千佛洞”声名雀起,已有”第二敦煌”之美誉。

在那些飞天的壁画和佛传的故事中,记忆最深的画面和故事,是释迦牟尼前世为猕猴王时,舍生救群猴。猴群面临深涧,而猎人将至;猕猴王用手脚攀住两岸的树干,以身体超渡了众生。一个从西北大学历史系毕业的女生做讲解,她与丈夫一同在这里做研究,娇柔的身躯上斜背着一支手电筒,用清脆的声音讲述着古人修行的淡泊故事,专业地回答了一切乃至刁难的问题。在谈到佛容的特征时,她竟敢拿毛泽东的”女相”来比照一通。

一个民族的同胞,见见也没有关系

回到”龟兹宾馆”,结识了艾哈买提江‧卡斯木先生。见过世面的他五十出头,长得一米八十的高佻身材,和一副酷似德国人的相貌。他在经理位上提前退休,拿七百八十一元的月金,还在厅里设了个柜台,卖点纪念品赚钱。他十三岁进乌鲁木齐艺术专科学校学舞蹈,是文化革命把他的学业糟蹋了。妻子也从法院退休在家,拿钱比他还要多。新盖的家在一条巷子里,日子很过得去,但心里烦着子女的就业问题。一个儿子化了许多钱读乌鲁木齐的政法学校,毕了业竟无事可做,只得在城里开了一家卖磁带的小店。

问他去不去清真寺?他说”古尔邦节”是大日子,县长去他也去;总之共产党员去多了”影响”不好,还是那”七百八十一元”最重要。问他想不想去麦加朝圣?他说此生总要去一次,问题不是中国政府设限制,而是沙特阿拉伯有配额。当务之急是要让岳父先去,老人家在地方上有威望,他自己又在阿克苏地区有关系,今年拿到配额是”盖了帽”(”铁定了”)的,当女婿的还得去北京为岳父办签证;他叹息说:”我们出门吃饭不方便,要背上一大口袋的囊。”

库车县长是维族,县委书记和公安局长是汉族,这些或许都是免谈的人事话题。我只问他”计划生育”搞得怎么样?他说汉族一家只许生一个,城里维族一家两个,农村三个。我问农村里还管得住?他说现在实行分田到户,超生就没收土地,就没有人再敢造次了。乌鲁木齐的事情他也很清楚,说新疆歌舞团到台湾演出,有人与吾尔开希见了面,回来要做检讨,但又有个大官说:”一个民族的同胞,见见也没有关系。”于是皆大欢喜。

在艾哈买提江家里吃了”手抓饭”,出门已是午夜时分,他后悔没找文工团的演员来给我们唱歌跳舞;我倒建议他可以做做招待游客的家庭生意,他说也想过这份事情,但库车城里还没有先例;只要有人开头,他就会跟进。临别时,他告诉我们明天该走的路线:出库车南门,到”东胡乡”,那里有一条直通”沙漠公路”的”石油专用线”。

第二天启程,很快就到了一个”墩阔乡”,村口还停着几辆出租汽车,原来维语”阔”、”胡”不分,是我将”墩阔”听成了”东胡”。村里有个小铺子卖囊和矿泉水,老人们闲坐着喝茶聊天,几个年轻人在宰羊,那个剥羊皮的小子,长得就像一个憨憨的欧洲人。村民们都很和气,问我们从那邦来,小马代答是”美国的汉族”。出村不远,就是那条柏油铺的”石油专用线”,只见两侧土地湿润,但又不生庄稼,原来是大片的盐碱地。石油系统过了河没拆桥,却听任盐碱和水汽,把它拱成了一条”搓板路”,越野车抑扬顿挫了两个小时,终于到了一个有武警把守的大路口,左方指着”轮台”,右手指着”沙漠公路”。

三千年的胡杨木,何人堪比?

我们朝右转进,车行不远就到了久仰了的” 塔里木河”,它的源头是北山上泄出的”阿克苏”,即是积雪融化成的”清白的水”;沿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的北缘,它一路又汇合了无数滋润了块块绿洲后的涓涓细流。我们步行走过”塔里木河大桥”;从桥上望去,这条母亲河有三百米宽的胸脯,我原以为她已经老弱干枯,今年她的乳汁却来势汹涌。然而,她只是一味盲目地流去,最后默默地消失在沙漠的东方尽头。

南行几公里,就到了”沙漠公路”的拱门口。当家人舍得化钱立牌坊,却舍不得放个活动厕所。话说回来,这地方”活人”都要变”干尸”,莫非屎尿就能叫”沙漠变良田”?纪念碑前,有个南阳诸葛在卖西瓜,还有个和田维族在卖古董。我戏言河南人的瓜是”假瓜”,他说:”我有造假的本事,就不到这鬼地方来了。”那套要价八百的”和田古董”,是一个竹节状的笔筒,一个酒杯和一个小碗,真像是在地下被埋没了一千年。我还价五百;小马小朱大声呼冤,说这才都是假货。我念他千里迢迢到这里,无非是要想撞着一个”冤大头”,就让他高兴高兴算了,最后还是小马做主以三百元成交。

刚进沙漠,路边还有大片与沙同色、奇形怪状的”胡杨”树林,其中枯死的多,鲜活的少,看去真有末日无望的凄凉。据说,苦命的胡杨们靠着润吸深沙中的丝丝水分,竟能存活一千年,死了还要傲立一千年,倒下再要烂上一千年。朝沙漠深处走去,它就愈见愈少了,但又始终不绝;哪里有一息水汽,它就能在那里挺立。说来,用酒肉滋养的众生躯体,生前还有斤斤计较的名利;然而只一百年,却统统都要化做烂泥。惟独永垂不朽的思想,才能与这些寂寞的胡杨相比。

塔克拉玛干大沙漠那般壮丽

世界上真正的流沙沙漠,规模首推非洲的”撒哈拉”,其次就是这个”塔克拉玛干”。淆称”沙漠”(desert)的”戈壁”或”内华达”,不过是些砾石滩而已。蓝天下的金色流沙,比水天一色的海洋更美丽。那是洁净实沉的细沙,被轻薄的风儿吹起,飞过了迎风的丘顶,又快快地坠落下去,那丘顶的尖角就成了一弯光滑的月弧。爬上那弧顶,却恨足迹踏破了它的完美。朝四方望去,绵延起伏的丘与弧,一直展伸到遥远的天际;这莫非就是我们的中华民族,一盘散沙,却又那般的壮丽。

“沙漠公路”是从轮台起的头,过了塔里木河,还要穿越五百几十公里的流沙,才能到”西域南道”上的民丰城。建得成这条”沙漠公路”,堪称中国有绝技,原来是用博斯腾湖出产的芦苇杆,编织成孔方七、八寸的大网,钉扎在公路两边沙丘的底座上。这样一来,就如将”丘庙”的位置固定了,再不怕跑了几个”沙和尚”。凡事说来都很容易,当初却不知付出了多少心血,才悟出了这个浅显的的真谛。

过了正午,到公路的中点”塔中”,出车就像进烘炉,此刻它头上悬着的必是世界上最红最红的红太阳。”塔中”没有”假日旅馆”,却有铁皮搭成的”四川饭店”和”清真餐厅”。我们一家好川菜,达县来的老板让儿子到后院去挑一只活鸡,只化二十多分钟,就将它烹成了”两路口”上的”重庆辣子鸡”。招待我们的是个新疆姑娘,说家在”二师”,我略费了心思,才悟出是”农垦第二师”。还有个内蒙古来的女青年来搭讪,说爸爸是蒙族,妈妈是汉族;奇装怪扮的她,想必是在这里做”特种生意”。她非常和蔼可亲,绝不像巩俐在戏中扮得那末有刹气。

霍英东应该回馈沙漠

说到”沙”,不禁想起香港人物霍英东,此人年轻时候有江湖义气,抗美援朝时办了许多禁运的西药支援志愿军;共产党知恩图报,让他一个人炒作了五十年的黄沙生意,如今家资已有几十个亿。我想,他对沙漠一定很有情谊,若叫他搞什么”西沙东送”,会叫他折本;但请他拔几根毛,造上几个厕所,清理一下环境,引得大批海内外观光客,也该是件饮水思源、回馈黄沙的好事情。

再行几百里,见胡杨渐多,不久又出现大片的芦苇,沙漠公路必定已快到尽头。只见路边停着六、七架驴车,车上垒着一人多高的枯柴,那是维族农民深入沙漠,拣回来的三千年的胡杨枝;还见有个小伙子在清水溏里沐浴,要涤尽浑身的尘土回家去。我们停下车来与他们攀谈,摄影留念;其中有几个汉话说得还很不错,他们都是”民丰县热克亚乡劳光大队”的淳朴村民,年长的那位叫”阿外克力‧考西马克”。

出沙漠路,朝东就是且末、若羌、楼兰和玉门关,随着北疆的繁荣和罗布泊的枯竭,这条回归中原的”南道”早就被废弃。我们是朝西走,在不远的民丰城过夜。维族百姓叫这片地方”尼雅”,玄奘记之为”尼壤”。它得名于一条源于昆仑山,北流湮灭在大漠里的”尼雅河”。查”民丰”是”一九四五年从和阗县析出”的县置,必是某汉官为它取了这个脱离群众的好名字。人说民丰是新疆最小的县,一共只有三万人。

斯坦因盗宝和杨老师的辛酸故事

一九零一年,英籍匈牙利犹太人斯坦因发现了”尼雅遗址”,”尼雅”之名就沸沸扬扬,从此盗贼慕名蜂至。这片干枯了的绿洲,在民丰城北一百三十多公里的河尾处,南北二十公里长,东西最宽六、七公里。古城中有官署、民宅和佛庙。斯坦因前后来过四次,掘走了的无价文物和艺术珍品,统统在堂堂的大英博物馆中销赃。王国维对那里出土的木简进行过研究,确认”尼雅”就是《汉书‧西域传》记载的”精绝国”。我问小马为何不带我们去看”精绝遗址”?他说它不在大路旁,天黑进去怕有差池。

宿夜的”民丰宾馆”是由一位”川北妹子”承包,每年上缴十万元利润,只是大限将至,她不愿再下血本,于是设备破败;但早餐丰富,聊堪补偿。宾馆门外有家”网吧”。那天吧主外出,父亲杨老师帮他看家。老师甘肃武威人,刮共产风的年头,父母都饿死家乡,他十三岁时就跟着活着的乡亲逃到新疆,在和田进了师范,毕业就到民丰的汉校来教书,现在月薪一千七百元。问老师买房没有?答曰住公家宿舍才五元钱一月,买那干啥。又问想不想老家?他说天下哪儿都一样。再问网吧赚不赚钱?说是儿子中专毕业没事干,才来做这个破生意,都是些小孩子在玩游戏,调皮的玩完了就撒腿跑,还有啥钱可赚?说着天昏地暗,沙尘暴起,我匆匆告辞,他送我到门外,还追问美国好不好?我说问题也不少。

快乐不在于穷富

“和阗”,本是张骞说的”于阗”地方,维语读作Khotan,留洋回来的玄奘学问大,偏要说它叫”瞿萨旦那国”。五十年代文字改革将”和阗”改作”和田”,也无大碍。从民丰到和田,中间隔了”于田”、”策勒”和”洛浦”三个县。这个”于田”,百姓叫”克里雅”(Kerye),乃汉代的”扜弥(音ju-mi)国”,清代才设成”于阗县”,于是便有了古今两个”于阗”之淆。这些小绿洲都是昆仑山上的雪水冲积而成,一条叫”策勒河”,一条叫”克里雅河”。

从民丰到和田,本来的路况就不甚好,可是又有一百多公里的路基被扒掉,我们还得在”便道”上再折腾了。没有石油系统的撑腰,这里的”拓宽工程”就更加死气沉沉,根本见不着人在施工,想必是”资金不到位”,或者是”地方逼中央”。”沙漠公路”这个”世界奇观”,每年少说可以吸引来五万海外游客,每人消费一千美元,新疆地方便有四亿收入;而关键就在于这几处通道。想不到它们竟被糟蹋堵塞到这般的荒落,遗憾,遗憾。

本以为沙漠的南缘比北缘热,其实那里很凉快。想来道理很简单:沙漠中心的热气朝上冲,引得四周山中的冷风往里填。我们在路边一家兼售西瓜的小百货店歇脚,门外有张大床让大家坐。见两个美丽的女子抱着孩子坐在补鞋摊边等鞋子,却因语言不通而无法对话;小马说补鞋原来都是温州人的营生,现在他们升级做大生意,维族同胞就来顶班。又见一个油头粉面的青年绅士走来,请问他是什么的干活?说是乡农机站里的技术员。我们在乐声吃西瓜,老板娘闻声就起舞;生活的感觉最重要,快乐不在于穷富。

库尔班穷汉们怎么办?

说着说着,就过了”策勒”和”洛浦”(Lop),过了一座大桥就进了和田城。桥上有个农夫赶着一大群听话的绵羊,大概都是去进屠场;桥下必是那条”玉龙喀什河”,它和”喀拉喀什河”在城北合流成”和田河”,然后杯水车薪、不自量力地流进了大沙漠。城西南”买力克‧阿瓦提”地方,是古”于阗国”的王城遗址;城中心立着毛泽东和库尔班老汉握手的大雕像,据说老一代的维族民众对毛泽东很崇拜,天下无疑有人怀念”均贫”的时代。

小朱带我们去一家私人作坊,见识了织丝毯的精巧技术,但要价也都很高;又带我们去参观一家玉器厂,老板娘是个”兵团战士”的子女,见得我们从美国来,便打听世界经济的走势,想必是在盘算财富的处置。在一处雅静的高尚住宅区边,有一家洁净的饺子店,于是一行就在那里吃中饭;又进来一对维族夫妇,一副高雅的贵族气派。时光流逝,和田均贫不再;富虫们一个一个生出来,共产党的”基本群众”,库尔班穷汉们又怎么办?

维母汉父的朱家女

“和田宾馆”站台的温和女子,长得汉维两可。问她尊姓?却是我们江苏朱氏本家。故世的父亲是跟部队来的,在劳改农场当干部,现在哥哥顶替了父亲的工作。母亲是维族,和她一起住;丈夫也是维母汉父,小俩口都会说维语,却都识不得维文。问她有几个孩子?说只有一个,长得像个维族小子。我说维族不是能生两个吗?她说从小报的就是汉族。又问维汉通婚多不多?她说父亲那时代多,现在很少了,是因为生活习惯不相同。

说来民族的融合,实在是可以分成” 强迫”和”自愿”两种。一个湘潭籍同学告诉过我,当年湘军西征归来,许多人带回来了维族太太。五十年前,共产党在新疆分田地、搞改革,一时威望很高;那些能说会道的汉族干部,都成了时世造就的”豪杰”,美人爱慕的”英雄”。到头来,毛泽东颠三倒四,共产党朝令夕改;当年的”英雄”就统统变成了不明事理的” 糊涂虫”。我想,除”生活习惯不相同”外,这或许是两族通婚减少的政治缘故。

少生孩子多种树

从和田到喀什是朝正西北走,”和田地区”到”皮山县”止,”喀什地区”则从”叶城县”始。从地理上看,喀什地区的东部属于”叶尔羌河流域”,该河源自与”克甚米尔”分界的”喀拉昆仑山”中,它北流到”泽普”和”莎车”时,弥散成许多灌渠,到”麦盖提”又归笼朝东北转进,但终未内能与阿克苏河合流,便于大沙漠的西北缘蒸发殆尽。这一路很平坦,丝毫没有与”世界屋脊”极近之感;可是气候非常很燥热。要是居家的话,我宁肯选择清凉的和田。

一路的树木都长得很好,还有看不完的用维汉两种文字写的标语,其中反复出现,而且最容易记住的是”少生孩子多种树”。说来,美国商业广告多,叫人一渴就会想到”可口可乐”;而中国政治口号多,但”四个坚持”、”三个代表”,却令人莫知所晓。惟此”少生孩子多种树”,最合国情,最顺口。这口号如果早叫十年、二十年,国事就不会这般的麻烦,但晚叫总比不叫的好。

中午在”莎车国”着地,当地人呼之”叶尔羌”,《元史》则记作”也里虔”或”鸭儿看”。”莎车”是新疆最大的县,人口六十多万,产棉全国第一。十六至十七世纪时,察哈台汗后裔在这里建立过”叶尔羌汗国”。那时蒙古”朵豁剌惕”部控制了天山南路和河中地区三百余年,他们改说突厥语,服膺伊斯兰教,连名字都取得像阿拉伯人了。这些蒙古后裔,在中国境内融于维吾尔族中,境外则大部成了乌兹别克族。

马可波罗也来过莎车

莎车是”南道”的枢纽,西行翻越帕米尔,就到阿富汗、巴基斯坦和印度,再西走就是伊朗和罗马,当年这条”丝路”非常繁盛,马可波罗就从这条路进得中国。成吉思汗的后代为了收行商的”买路钱”,在南道上打得你死我活;这又逼得人们去开辟海路,从此也就断送了莽夫们的生路;真乃”成也武功,败也武功”。那个嫁给伊儿汗国的元朝公主,就是从福建泉州坐船去的伊朗,顺便还捎走了西归的马可波罗。

虽说”叶尔羌汗国”只有一百多年的光景,但犹有遗风可观。”王宫”的伊斯兰式的宫门和宫墙颇有气派,但内部已经像个大杂院。保护得很好的是第二任国王拉施德汗的妻子阿曼尼沙汗的陵墓,这是一个底座四方、望去是上下两层的建筑,每边有高柱撑着的五个拱;红地毯把你引上阶梯,进得到高敞达顶的大厅,那里按放着她的衣冠塚。她是个受后人敬重的才女,写有许多传世的诗歌,还收集和整理了不少音乐和古风。

又上路,心里却为新疆地名犯嘀咕。根据《汉书》把”叶尔羌”叫做”莎车”,固已荒谬;将”尼雅”作”民丰”,”克里雅”作”于田”,就完全不成体统。再如,”且末”为”车臣”、”皮山”为”姑墨”,而字典手册根本不予注解。马可波罗到过一个Charchan地方,常人都不知道它就是”且末”。历代中央政府对新疆地名循鸵鸟政策,共产党也只将”迪化”改做”乌鲁木齐”,其他则原封不动,这实在是对当地民族的不尊重。

喀什是中亚的明珠

四点钟光景,就进了名城”喀什”;先绕城一周,识个大概,只见是个现代都会,何处又是中亚之风?从喀什西行便是”吉尔吉斯”和”乌兹别克”,后者即《史记》列传的”大宛国”。然而,仙境却在帕米尔中,从喀什南行三百公里,经美如画的”公格尔” 和”慕士塔格”山脚,半日能达”塔甚库尔干”。那里的土着塔吉克族是伊朗种,女子娇媚,男儿英俊。帕米尔山高险阻,游牧民族鞭长莫及,山中百姓至今还有不变的音容。玄奘归国途中经过那里,说它叫”朅盘陀国”,却又说它的居民”容貌丑弊”,这莫非是出家人”酸葡萄”的瞎说?今年雨水多,这条路上有险情;我们时间又紧,只好在喀什城中游”大巴扎”和”香妃墓”。将来务必到此再一游。

下榻的”其尼亚克宾馆”的经理说,过去有很多欧洲客人从巴基斯坦开旅行车来,先到塔甚库尔干观山水,再到喀什的巴扎里买货物,因此生意火红;今年阿富汗打仗,政府把几个口岸都封了,宾馆的收入因此大打折扣。这位白面富态的经理三十零头,一口英文则是无师自通。说爷爷是江苏泰兴的地主,没有出路的父亲很早就来支边;那时喀什啥都没有,是父辈们把它建成了中亚的明珠。我思忖:莫非是爷爷的灵气复燃,使他既精明又成功?

英国领事的母亲是太平天国的人

这宾馆建在英国驻喀什领事馆的原址上。有趣的是那首任领事马继业的身世,其父马格里,是镇压太平军的”洋枪队”中的一个少校军医,且与李鸿章有私谊。联军攻入苏州城,”少校”娶了天国”纳王”的妾为妻;”军医”又做过”金陵兵工厂”的主持,马继业就生在”石头城”中。后来为帮助郭嵩焘建立公使馆,马格里去伦敦时带走了十岁的马继业。马继业精通英、法、德、俄语,当然还操得一口儿时说的南京话,他先在英属印度政府中任译员。一八九零年他二十三岁,随荣赫鹏到新疆考察,从此就留在喀什当了二十八年的领事。这个领事馆是他一手张罗,原是喀什最豪华的建筑,斯坦因对它还有美好的回忆;现在只是宾馆后院中的一个餐厅,看去平凡无奇。

出门是”色满路”。东转西拐,就上了一条满布维族商号的大马路,两边有的是五、六、七层的洋楼,街面有药房、发廊;门洞中开的是牙科诊所。药房的广告是一个大牛头,发廊的招贴来自好来坞。光鲜的男女在打手机,边说边笑,旁若无人;有个红衣青年,身上爬着蝎子,原来是在卖膏药。还见一家经销店,放着几十辆裎亮的摩托车,贱的三千,贵的不过八千多,看上去却都像是日本货。从巴基斯坦到摩洛哥,大概难找一个伊斯兰城市,也这般的繁荣,又这般的世俗。走着走着,又失魂落魄:当真有人能叫它再回变成一个”阿富汗国”?

维吾尔族会走路,就会跳舞

第二天,游了清真寺、香妃墓和大巴扎后,却增添了人文感觉的失落,难道此行只是为古人、信仰和物欲?我们要见的是底层百姓的生活。离大巴扎不远,是个方圆几里的大土坡,坡上有层层叠叠的老土屋,小朱把车停在坡下的臭水沟旁,我们缓步走进这个中亚人类的聚落。这里是土路,土墙,和只用几根木料就筑起了的土房,深巷里还架着过街楼,大概是婆媳各住一头。正曲曲拐拐疑无路,前头却冒出了个亮人眼目女子,她摆了个姿势,送来浅浅的秋波,让我们拍了个照。妇女们三两聚席在地上缝帽子,有几间院子开着门,看得出里面有穷富。还有一处是”居民委员会”,政府还有专人管束这里的三姑六婆。

有人伸手拉我们进门去做客,那小合院中的堂屋顶头,垒着一摞红绸面的被子,四周壁毯环绕,我们就在地毯上入座。三十岁上下的两个姐妹端水招待,先推销她们制作的小红帽,然后妹妹抱出了个小女孩,要她跟着那录音机里的音乐来跳舞;女孩没睡醒,当妈的很来火,还是外婆让她起步。一起步,就入魔。只见她身首微扭,纤指略张,没有一分做作,没有一丝虚浮。那乐声莫非就是”龟兹乐”?婆娑着的一定是”西域舞”。就是这个天才魔女,令我们此行不虚无;妻子买了两顶帽子,还付了感谢费。记得她们说:”我们会走路,就会跳舞。”

美国人在喀什开咖啡馆

心满意足地回到色满路上,进了一家咖啡馆,那是一个美国家庭开的,除了有舒适的座椅,还有洁净的厕所。主人家是来自爱达荷,夫妇两人有三个女儿,从举止和服饰看像是虔诚的基督徒;说是在这里住了许多年了,已经爱上了喀什的百姓和水土。我问主人:”中国政府怎么能容忍你?”他说他有GOODWILL,政府知道他不会是SPY;问他想不想在这里传教?说原来是一个HOPE,做不到也就算了。天下人各有志,华尔街中有人贪得无恹,色满街上有人宁静致远。

我们坐飞机回乌鲁木齐,小马、小朱要把车开回去。又是新疆航空公司崭新的波音机,小姐中却没有一位维族古丽。抬眼望去,满座的机舱里有四个美国” 和平队”队员,一个巴基斯坦卖地毯的伙计,却只有一个维族兄弟,滑行时他还在打手机,想必是第一次坐飞机;广播说的是怪声怪气的汉话和英语,根本就没把维族同胞放在心目里。飞机升空,一个醉鬼就开始捣乱,一路不歇气;问是何许人?说是早就发现了形迹,是一个”公安”担保他没问题,才让他俩一起登了机。到乌鲁木齐,见那个猪头猪脑的公安带着他那未醒的朋友走过我的身边;真不知这里有没有法制,难道他俩也可以把我们送进深渊里?

天池边上竟有”娘娘庙”

第二天,旅行社的车送我们去” 天池”和”南山”。”天山”有很多脉络;一派”博格达山”在乌鲁木齐的正东,山中有白雪封顶的”博格达峰”,峰下就是闻名遐迩的”天池”。从乌鲁木齐要先朝东北走,过了”米泉”和”阜康”,然后沿着一条南进的路,上得山中。路边都是些哈萨克族的蒙古包,悠悠的马儿们还在溪流边吃草;人儿们却都已成”天池管理局”的雇员了。车儿们在一片故弄玄虚的地方止步,欲到天池边,还须乘电车或坐缆车续路。

这是一池碧绿的青水,被群峦托起在松林密布的高山上;是那透蓝的天空,牵着雪白的远峰。恍然觉得进了离天咫尺的无欲境界,真又何必再回归世俗纷争的人间?我们来得早,搭上了本旅行社经营的头班游船,在湖中绕了个顺时针的大圆圈,却再也没近得一些那既远又近的天边。中途有个小站,原来是个”台商”在半山上修了个”娘娘庙”,让人们花钱去求签;痛惜的我,心中不住地为天池祈祷:万不可让”港商”再造一个煞风景的”阎王殿”。

留连留连,又呆坐在一块青石边,兴许这是我离天最近的一天。是个身穿保安制服的哈萨克青年,有礼貌地告诉我:”你越出了边线。”木讷的他原是个牧民,随本地当龄的男女,统统被政府收编,日子当然要比过去好得多,每月能挣个七百元。要不是下午与博物馆和考古所有约,妻儿还要去南山一览,我们怎么舍得离去,再来又是何年?

“民族大义”灭”阶级恩仇”

祖籍南京的导游女士,本是中学教师,父亲是国民党的军人,想必是儒将陶峙岳的部属,后来自然成了粗人王震的麾下。问在新疆危险不危险?她说:”没有那会事,新疆的治安系统是全国最有效率的,大案要案化不了二十四小时,都能破案。”我就不知这些是真是假了。她还说:”父亲去年回南京住了一阵,还是回来了,五个子女都在这里,新疆就是我们的家。”最认同新疆的汉人,是国共两党军人之后;既有”民族大义”在,那”阶级恩仇”就化为乌有。

司机又是一个当过兵的直言汉子。说现在社会有许多进步,只是干部腐败得不得了;还说搞多党制就能解决这个问题,只是共产党还没有想通。他跑了四年哈萨克斯坦的车,说那边连肚子也填不饱。有回他给哈萨克的边防士兵一块囊,两个大个子掰开分了,两个小个子就一齐哭了。还说那里的工厂开不了工,就干脆拆机器卖,一卖就卖了十年,他就是去拉废铁的。还说那边的水土比这边好,原来都是中国的土地,却让卖国贼给卖了。关于民族问题,他说汉族要学英语,维族连汉语都不学;难道像哈萨克那样,不学俄语就能独立进步了?

论英雄,看未来

说到新疆,就不得不提王震。我一直对他有许多成见,天下更有恨他的学生;这回去了新疆,才知道他深植于民心,至少汉族百姓对他敬如神。满清、民国、共产党三朝治平新疆的人物,以左宗棠、张治中、王震杰出,其中左、王二人都是湖南人。说来张治中只是在危局中苦撑,王震才算是个成事的英雄。此人敢说敢做,带了一个兵团进新疆,却能与陶峙岳(也是湖南人)精诚合作,率领全体军人戎装犁田,头年就垦荒一百万亩,从此就固住了游移着的新疆的根。

行笔至此又打住,拨了个电话给住在芝加哥刘光华教授。刘伯伯早年留美习建筑,五十年代初在南京工学院任上,去帮助设计石河子,与王震也有过交道;他说:”王震是个粗人,但很有作为。”据李锐回忆,庐山上唯王震还敢为彭德怀讲公道话。文革中王震也挨过斗,毛泽东在天安门上安慰他:”我了解你,你是个粗人。”这个众口一词的粗人,后来还当了”国家副主席”,那时他已经很颟顸了。八九年他说过”人头换江山”的名言;还说自己是”周仓”,要保邓小平这个”关公”。真叫我感慨;共产党到头来只凭这点”学理”来治国?然而,今天共产党里,又有几个有他的”当年勇”,去赶上世界先进的”政治水平”?

近得米泉县城,远处是一排威武雄壮的大炮,那是解放军的炮兵部队。我为国家的兴旺强盛而振奋,也为各族人民生活稳定而安慰。今天新疆已不是五十几年前的格局,民族的比重发生了巨大演变;境外的强邻分崩离析,独立运动更失去了倚托。宗教的信仰虽然真洁高尚,但毕竟无法抵御世俗享受的诱惑。改革开放使风光这边独好,然而新疆的民族问题还远远未了。

在新疆听到汉族谈维族的愚昧落后,就像美国南方白男人议论黑人。我们一家都同情弱势民族,听了很不是滋味。解决民族问题,本是天下最难的事;若是肤色和相貌不同,就更雪上加霜了。毛泽东有几十年的失误,今天在维族民众中居然还有很大的影响,因为他是个”打富济贫”的实干英雄;而当年要”均产”的党,今天却要当”三个代表”,说穿了就是”嫌贫爱富”;到头来,穷富两头都落空不说,民族问题还会愈积愈重。

新疆问题的症结是:在经济和政治上,维汉两族未能同步进取。我们应该客观地看到,在市场经济的自由竞争中,弱势群体可能变得愈见孱弱。而在处理民族问题的过程中,不能一味讲究”优胜劣败”,还须有扶持弱势群体的”道德勇气”;这样的工作,政府不做谁来做?说些”民族团结”的空话,还不如采取立法措施和政府主导,使各民族都有”与时俱进”的参与感觉。

二零零二年十月十七日

原载开放(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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