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评共产党”全球有奖征文参赛作品

荒诞岁月 (18)女儿之死

巴凌
font print 人气: 2
【字号】    
   标签: tags:

【大纪元3月23日讯】我做了一个梦:我背着女儿急急忙忙赶路,女儿握着小拳头捶打我的肩背,吃吃地笑着。我埋头走路,任由女儿骑在背上耍闹,觉得非常舒服。好像走到了家乡的渡口,两岸绿竹林绵延十余里,是我常来玩耍的地方。我慌忙上了渡船,朝河对岸划去,距离岸边三五丈,渡船就停下不走了。我着急起来,正待去拿撑竿,背上的女儿忽然跃起,我一惊,跟着跳下河去。女儿没有掉下河,却落在岸上等待多时的我的母亲怀里,一转身就不见了。我拼命挣扎向岸边游去,不料一只水鬼拉着我的脚,我怒火中烧,叫道:你放不放手?水鬼也叫道:不放不放!我一个翻身,揪住水鬼的头发,挥拳就打!

妻子紧紧抱着我,惊慌地叫道:怎么啦?你怎么啦?我醒了过来,才知道自己一拳打在妻子头上,立即抱住妻子的头,连声说对不起!

已是深夜三点钟,再也无法入睡,开灯看看睡在妻子身边的女儿,微微张嘴,轻轻打鼾,睡得正香。我拉下蓝布灯罩,坐在书桌前唯一的一张破旧藤椅里,点燃了一支发霉的‘大重九’,吸了一口,又苦又涩又干,连忙又把烟头熄灭。胃又痛了,忍着,无法再忍,就喝一杯热开水,好像舒服了许多。

今天是星期一。再过三个小时,我还要骑脚踏车,赶到二十公里外的南海县文化局去上班。我常常和南海县的干部一样,星期六下午提早下班,骑脚踏车回家,中途经过大坜公社的农贸市场,买些萝卜青菜,有时还能买到一点小鱼小虾,尽可能给妻子儿女增加一点营养。星期一早晨又骑车去上班。虽然这样两头跑觉得很累,但周末能与家人相聚,这点小小的安慰,旁人是无法体会的。

女儿背部大面积烫伤以后,由于有妻子悉心照料,伤口慢慢地长好了。虽然脊椎骨和胸骨严重变形,但原来的癫痫病,好像没有过去发作得那么厉害,这又重新点燃了一线希望的火苗。不过,省文艺办的王副主任还是不肯放过,以‘不服从分配’的罪名,又宣布对妻子停发工资,直到妻子屈服,到南海县报到,重新分配工作为止。

这当然给妻子、同时也给我造成极大的压力。我们知道,我们不会屈服,只会坚持‘以不变应万变’的立场。停发妻子的工资,在干校时已经领教过了。现在有我一份工资(按佛山地区级工资分计算,我的工资从九十多元减为八十多元),一家四口,目前还可以对付,绝对不相信会让尿盆子憋死。

妻子每天打理儿子去上学,然后把女儿安顿好,锁上门骑脚踏车去单位上班。虽不发工资,也从不旷工。开头,单位领导没有分配她具体工作,时间长了,一些同事就开始向领导反映意见,为妻子说情,才不得不让妻子去‘人防工程’帮忙烧粥。所谓‘人防工程’,是文革前夕,毛主席提出‘深挖洞,广积粮,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新口号,全国各地,纷纷挖洞不止。这个有亿万人参加的大工程,就叫‘人民防空工程’。就我所知,光孝寺大院内,距离我的住家不到百步,就有一个大规模的‘人防工程’,由专业工程队施工,十年以后,这个地洞已经建成‘不知深浅’的地道。据此推测,广州市地下恐怕是一个蛛网般的地道网。妻子单位的工程规模不大,由干部职工轮流挖,每天十几二十人进洞,下午三点钟左右吃一顿粥。妻子的工作就是烧粥,但还是不发工资。

我对妻子说:让你烧粥你就烧,不给工资也烧!我在干校不也当过灶王爷么!

当时的广州,地下地上都异常热闹。地下热闹就是挖地洞,从大机关到各团体、各区、各街道,都有挖洞的任务。我的儿子非正规地读了两年高中,就草草毕业了,叫‘教育革命,缩短学制’。大学取消统考,改为由各单位推荐‘工农兵学员’,大学的入学名额,全掌握在各地第一把手的手里。我儿子就失去上大学的机会,唯一的出路就是‘上山下乡’,只因街道办事处认为我儿子有个残废的妹妹,算作‘独生子女’,按政策可以不必下乡当农民,就被分配去街道卫生院工作,上班以后,先挖半年地洞,才有资格去当学徒。

地上热闹,就是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整个社会折腾了将近十年,学校无法正常运作,积压下来的中学和大学毕业生,人数达几千万,无法就业,成为社会无法承受的负担。于是,就出来一条最高指示:‘知识青年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就掀起一场新的政治运动:‘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各级成立了‘知青办’,软硬兼施,收效不大。许多青年冒着生命危险逃亡香港、澳门,一些青年女子当街叫骂:‘就是当一辈子老姑婆,也绝不踏出广州一步!’农民的反应也很冷淡:‘自己还吃不饱,又多一双筷子来争饭吃!’

在这样动荡的形势下,又继续掀起一个全面的城乡社会主义教育运动。按照省革委会领导的部署,文艺办组成了一个‘社会主义教育运动工作团’,到增城县农村去开展‘教育工作’。妻子单位的领导规划征求工作团成员,问到妻子时,妻子反问道:‘发不发工资?’回答是肯定的。于是,妻子领了工资,请了一位保姆,安排好女儿的生活,就随工作团到增城县去了。

我依然是每个周末回广州一次,儿子在卫生院跟班学习中药配剂,一天八小时就在五尺长的中药柜前来回转,用糎秤配药。他说工作不算繁重,就是在柜台间来回走,一天起码要走十公里,累倒是不觉得累,枯燥一些。我安慰他,先熟悉中药,将来有机会再学中医。女儿有保姆照料,不必我过多操心。有时病了,我就得陪她上医院,看病、取药,安排妥了,才能去南海上班。有一次,女儿发高烧,医生给她打了针也不退烧,就将女儿送入病房观察。我和保姆轮流看护,白天是保姆到医院照料,夜里由我接班。一连三天,打针吃药,还是不能退烧。

医生怀疑女儿得了脑膜炎,说要抽取女儿的脑脊液进行检查。我不同意。我对医生说:我的女儿已经患了严重癫痫病,如果再得脑膜炎,还有医疗价值吗?如果不是脑膜炎,抽取脑脊液,对她已经受损伤的大脑,无疑再一次伤害。医生没办法说服我,只好同意让女儿出院。

回到家里,我到中药店买了五元犀牛角,煮成一碗水,分几次喂女儿吃了,第二天就退烧了。从此,我对西医的治疗,完全失去信心。

八个月后,妻子的社会主义教育工作团结束,回到家里,心情相当愉快。她带回来一小罐橄榄油,说是她的‘三同户’送的。当地没有花生油,也没有菜籽油,更没有猪油和豆油,只能就地取材,把本地生产的乌橄榄粗加工,熬制成余渣猷存的橄榄油,吃饭时放一点,总比没有半点油星好。妻子感慨地说,解放二十多年了,农民和土改时期一样,还是那么苦。每天生产队长敲钟下田开工,农民总是懒洋洋提不起劲头。心里着急,有时就连说带劝,劳动都是为自己能吃饱饭,希望大家能出多一点力。许多人都不出声,有些妇女偷偷对我说:‘同志,你不了解,再卖力也是白干。’开头我想不通,后来才慢慢看出一些问题来。比如冬天修水利,前年按公社领导规划,挖了一条千米长的大水渠,去年就填掉了,今年又在距离不到十丈远的地方,重新挖一条新水渠。这样折腾,农民那一点劳动致富的积极性,还能不折腾完了?难怪,有个农民一边用锄头砸碎干硬的土块,一边叫道:万岁(碎)!万岁(碎)!万万岁(碎)!

我心里当然明白,增城县的农民是这样,南海县的农民又何尝不是这样!

几近绝望和徬徨,像冬天的浓雾,笼罩一切,人们在喘不过气的气氛之下, 艰难地迎来了又惊又喜、又恐又乏的一九七六年。先是周恩来总理‘突然’去世,接着是刚刚复出的副总理邓小平,‘突然’被打成匈牙利的纳吉。北京城里正刮起一阵批判‘走资派还在走’的风暴,‘突然’又传来唐山大地震的骇人消息。各方人马纷纷奔赴已被夷为平地的废墟,抢救伤者,掩埋死者,‘突然’又传来朱总司令默默辞世的噩耗。人们站在十字路口,不知何去何从,‘突然’又传出毛主席与世长辞的新闻。全国正处于一级警戒状态,‘突然’又传出活捉‘四人帮’的奇闻。城市里的鞭炮几乎烧光了,农村里却连个响屁也没放。农民最关心的是唐山大地震会不会一震再震?会不会震到广州?会不会震到佛山?会不会震到南海?人们纷纷在户外搭起简易的棚寮,宁愿在外面让蚊子叮,也不愿在家里睡觉。农民还关心年终分配,能得到多少斤口粮,能不能度过明年的春荒?至于什么伟人死了,至于‘四人帮’还是‘五人帮’,都不是老百姓能够管得了的事。

我依然在南海县文化局上班,骑着脚踏车,光孝寺大院与南海县政府机关大院两头跑,生活没有特别的变化,身体却觉得特别累。胃痛经常发作,十二指肠一梗阻,就呕吐,无法进食,只好到医院吊盐水,打葡萄糖。先前,宣传部洪副部长很关心我,常常教导说:工作要靠毛泽东思想,生病治疗也一样要靠毛泽东思想。我想:毛泽东思想救不了毛主席自己,还是难免一死,救得了谁呢?现在,洪副部长一样关心我,对我说:要彻底检查一下,到底得了什么病。县医院不行,就到广州的大医院去。我知道自己的胃病不是没有来由的,最早的起因是挨了那一记重重的拳头,然后是茶山干校苦役累得胃出血,长期得不到治疗和休息,精神压力过大,病就越来越严重了。因此,我就请了假,到广州的大医院看病去了。

妻子有些得意,坚持留在广州终于如愿以偿。按时上班,按时领工资,下班照料女儿,如此而已。她最大的烦恼是请保姆难,请到好保姆更难。最后的一位保姆六十岁上下,只做了三天,早晨起来就说要走,怎样劝说都不听,只好让她离开。晚饭后,妻子准备了一大盆热水,要给女儿洗澡,这才发现,女儿身上红一块紫一块,有二十来处掐伤。女儿由保姆带着睡觉,可能没睡好,影响了保姆睡眠,欺女儿又聋又哑,就狠狠掐她泄忿。我和妻子都非常伤心,却也无可奈何。

恰好我在广州检查治疗胃病,白天妻子去上班,女儿就由我照料。这时,‘阶级斗争’不再提了,人际关系宽松了许多,整个社会都需要精神上和物质上的疗伤。一些要好的朋友也常登门造访,关心我和女儿的病。一位朋友知道我需要用灵芝仙草为女儿治病,趁假期回四川老家探亲时,费了好大的转折,向一位从西藏转业内地的军官,求得一朵灵芝,带来广州送给我。还有一位朋友,老家粤西,说他们乡下有一种偏方,用青鱼的胆汁可以治疗癫痫。可惜女儿的体质已经非常虚弱,纵有神医妙药也无济于事了。

有一天,歌舞剧院的女舞蹈家陈辒仪找上门来,喜孜孜地对我说:‘幸好英明领袖华主席领导,打倒了‘四人帮’,我五十年代创作上演的歌舞节目《娶新娘》,才有可能重见天日。在重新上演之前,请你改一改歌词。’我沉吟片刻,才说:‘《娶新娘》是表现潮汕渔区婚嫁风俗的歌舞,舞蹈优美,歌曲动听,也是广大观众喜爱的节目,似乎与英明领袖关系不大。如果将来又有新的领袖上台,是不是又要再改一次?’舞蹈家听罢,默想了许久,豁然开朗,连声‘有道理有道理’。此后,我出席了省文艺界代表大会和一些专题座谈会,有机会发言,就会表明我的一个观点:文学艺术和政治是两个完全不同的领域,不能混为一谈。由于这个观点,在我重新回到广州工作以后,又惹了一些麻烦。

女儿已经没有力气站起来,整天躺着,连稀粥也吃得很少。有时我抱她起床小便,她深皱眉头,样子很痛苦,我又轻轻放她躺回床上去。有一次,我发现女儿喉咙处皮下有个黄豆大小的红色斑点,暗自思忖,可能是内出血,女儿的日子不会太长了。妻子给女儿抹澡时,也发现她身上有一些红色斑点。我和妻子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愿意说出来。那一天早上,妻子将女儿抱了起来,准备喂她吃粥。忽然妻子叫我:‘你过来看看,女儿不行了!’我连忙过去,见女儿躺在妈妈怀里,脑袋低垂,没有呼吸,也没有脉搏,手脚还有温度。我帮着妻子将女儿安放回床上去,妻子没有哭出声来,但泪水如注。儿子也立即过来,叫我们守着,他奔去卫生院请来一位医生,摸摸脉搏,试试鼻息,再用电筒照了照女儿的瞳孔,说一声‘节哀顺变’,就走了。

我和妻子心伤意乱,手脚无措。幸亏儿子非常得力,跑回卫生院打电话与有关丧葬的单位联络,不到中午,女儿就被抬出门外,上车走了。接着安排女儿火化和安放骨灰盒等事宜,全由儿子一一办妥。我非常感谢儿子,他把妹妹的后事办得如此周到妥贴。这一天正是一九七九年六月一日。

女儿终于走了,我心里留下无尽的悲伤和内疚。女儿与人民公社同年同月生,大办公共食堂吃饭不要钱的时候还不会吃饭,开始会吃饭的时候,食堂又彻底断炊。有一句顺口溜:‘出生就挨饿,上学就停课’,说的就是女儿这一代。我的女儿,正是最早挨饿的一批孩子中的一个。我有能力让女儿出生,却面对女儿挨饿而束手无策,我还有什么资格当父亲!女儿半周岁就开始挨饿,满周岁开始发病,身体非常虚弱,但还是用稚嫩的嗓音,喊出了人世间最美丽、最甜蜜的话语:‘爸爸!妈妈!’没想到,如此动人的亲情呼唤,竟成为绝响。以后的二十年,女儿就掉下了悲惨的深渊,她生命的每分每秒,没有快乐,只有苦难。

我从火葬场的灵堂里,将女儿的骨灰盒捧了回来,安放在自己那张破旧的书桌上,并写下了一首七律,以寄托我无尽的哀思,也永远纪念那一段不堪回首的岁月。诗云:难死难埋骨肉痴,二十一载勤操持。经年犹闻咿呀语,旷日忍见舞蹈姿。亲情呼喊成绝响,阴阳相隔受鞭笞。六月一日儿童节,恨不陪汝赴瑶池。

十年后的那个风云四起的春天,我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将女儿的骨灰安葬在白云山深处一片漫坡上,旁边栽下一棵凤尾葵。女儿,安息吧。

9/16/03(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闻线索或资料给大纪元,请进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