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卫平:著名经济学家茅于轼先生访谈录

李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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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2月6日讯】茅于轼先生因多次发表政治和经济方面的不同看法,1958年被戴上右派帽子,以后历次运动不断挨整,文化大革命更全家被抄,发配山西大同劳动,长达十年之久。但茅老十分开朗,虽然年愈古稀,仍非常幽默。为保持茅老谈话的“原汁原味”,本文采取笔者很少使用的直录方式。

颇具传奇色彩的人生与学术历程

笔者:据我所知,您是学工科的,怎么转到经济学方面来了呢?

茅老:是的,学机械的。我从1950年毕业,到1984年离开铁道部研究院,三十多年一直作研究工程师和研究员。在我来讲,从做技术到研究经济,是一个很顺的过程,没有感到有很大的门槛,因为我是通过数学进来的。经济学本质上是一个产出极大化的问题,但它有一系列约束,就是土地、技术、劳动等都是固定的,经济学就是解决各个因素搭配的问题,即优化组合。我研究数学规划将近二十年,从静态到动态,在1979年做出了一个数学上的结果——择优分配原理。择优分配原理是静态最优化的成果,这是经济学的说法,在数学中叫拉氏乘数法。动态择优分配的研究成果在数学中称为变分法,还没有发表,因为我认为证明还有缺陷。从经济学来看我在这两个方面都有所突破。

从数学规划的视角进入经济学,就是约束条件下求极大或极小。虽然经济学的内容很丰富,但这是最基本的,掌握了这个,其他问题就比较简单了。我介入经济学不是看了哪一本书,我是自己搞出来的,我的经济学与众不同,但结论道理是一样的,殊途同归。学生们常说,你讲的东西,任何一本书上都没有。确实没有一本书是照我这么讲的。

笔者:您为什么选择学理工?是否有实业救国的思想?

茅老:一方面是受家庭影响。我的父亲,还有伯父茅以升,都是学理工的,我的很多叔伯哥哥也是学理工的;另一方面,就是强烈的实业救国思想。后来才知道实业救不了国,经济学也救不了国,只有政治才能救国。(说到这里,茅老轻声笑了。笔者体会,期间有强烈的失落与无奈:对理想无法实现的失落,无力改变政治的无奈。)

笔者:那您为什么不研究政治经济学呢?

茅老:其实,我现在做的工作越来越偏向政治经济学。经济学脱离个人与集团的利益,考虑全社会的利益;政治经济学则要考虑利益集团。由经济学到政治经济学,是从整体观念进入到矛盾的个体,一个更深刻的视角。但目标是一样的,都是以最经济最有效率的方法生产财富。

笔者:1957年,您有没有受到冲击?

茅老:当了右派(茅老笑着说)。我们这些有独立思考能力的人很容易当右派。其实我当时也就是说了一些市场经济的观点,比如,猪肉供应不上,为什么不涨价?诸如此类。这就不得了了,被强迫劳动。不过我还算是轻的。右派分五级,我是倒数第二级。
笔者:右派怎么分级?

茅老:怎么分呐?(茅老沉吟着)他们有他们的标准。(茅老与笔者都不由笑了)

笔者:茅以升先生是您伯父,他们没有因为您是名人之后网开一面?

茅老:恰恰相反,我被划为右派,除了我自己的原因,还有我父亲和伯父茅以升的问题。他们没有什么可抓的,于是整我一下,藉以警告他们。不过这是猜测,不见得是真的。但共产党喜欢这么干事。

笔者:那文革呢?

茅老:文革就倒了大楣了。人被打,太太被剃了阴阳头,家被抄,我被发配到山西大同劳动,一去十年。他们打砸抢,却给我安了个“危害首都安全的危险分子”的罪名,你看这是非颠倒到了什么程度?!真正的“危险分子”明明是他们嘛!但是,应该说他们看得也不错,我就是一个自由思想者,这一点根深蒂固。毛泽东还是看得很准的,不符合毛泽东思想的人都得挨整。我觉得平反也好,错划也好,对我来讲并不错。毛泽东想整的就是我这种人,没有整错,整对了,是正确地打成右派和划为异己分子。(我们再次笑了。)

对中国经济与政治状况的思考

笔者:海内外经济学家对中国经济的评价大相径庭,为什么对同一个事物的认识会截然相反?到底应该怎么看中国经济?

茅老:从表面看,中国经济增长确实很快,但内部也发生了各种矛盾。两者同步在快速发展,经济增长的前景很不确定。一旦矛盾爆发,经济就完了。“六四”后经济萧条长达两年之久,今日中国社会矛盾的广度与深度,比当年要严重得多。如果再来一次“六四”,你试试看,经济增长马上就完。会不会?很可能,因为矛盾在加剧。就看共产党是否善于处理这些矛盾,避免冲突。如果做到了,前景还是很好的。若我们还能再保持十多年的稳定,收入能够翻一番,缩小贫富差距,教育普及、整体水准提高,中外交流继续保持。社会就可能过渡到平稳发展的阶段,中国的大难关就过了。现在难关没过,还顶在那里,而且顶得相当厉害,所以前途不是很乐观。你的问题的答案是,表面的繁荣蕴藏着矛盾的加剧。经济增长是很明显的,但也能看到矛盾在激化。原因何在?说白了就是有特权的人欺负普通老百姓,或者说没有法治。有特权的人法律管不着他,法律保护不了普通老百姓。这是个根本问题,说别的都是空的。和谐就是避免利益冲突,这就需要法治,当然还有道德。但起码得有法律保证,法律是划清利益界限的准则。法律破坏了,利益界限划不清了,就会发生冲突。现在的问题、矛盾与冲突,都属于这种性质:弱势群体得不到法律保护,有一批人法律管不住他。连批评都不可以,怎么去管他?!经济问题不是执政党应该考虑的主要问题,主要应该关心法治,以法治国,这才能保证和谐呀!我感觉我们现在的领袖没有认识到这一点,所以前途很难预测。

笔者:他们不是提出要建立和谐社会吗?

茅老:是的,但他们的方法是什么呢?“新三民主义”。它说的是共产党掌权,给老百姓安排好一切,还是人治的一套。它没有涉及到法律的严格的不容侵犯。这是和谐社会的关键。其实这个意见报纸上登得多了,不是我的发明,是大家的共识。可惜因为利益和认识问题被忽视了。

笔者:那些各执一词的经济学家,为什么无法全面地评价中国经济,而是要么仅看到发展的一面,要么仅看到矛盾的一面?

茅老:原因很复杂。海外的人容易看到繁荣和统计数字,矛盾不容易看到,他们不生活在里面,不容易体会到。生活在国内的人,不是看不到,而是有意避开这些问题。很多经济学家处于这种状态。他们不是不明白,很明白,但他们就是不说。不像我这么傻,有什么就说什么。

笔者:您怎么看中国政治发展的前景?

茅老:很曲折。总的情况还是有进步的,最重要的标准是看人权,看普通人的人权能否得到保障。从这方面看有不少进步。特别是行政技术措施方面,这两年进步很快,比如要求资讯公开、对法官和公务员的资格要求等。但是政治最根本的方面是政权的合法性。当然,也不能说这方面没进步,但非常缓慢,而且我感觉他们很不情愿,勉勉强强。村一级选举已经有十来年了,到现在还在村一级,还没到乡镇一级。我们国家村一级没有政权,到乡才有政府。乡政府为什么不能选举?人家伊拉克、阿富汗那么乱都选举,中国这么好为什么不能选举呢?全世界有几个不选举的国家呀?!但趋势是不可抗拒的。孙中山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则昌,逆之则亡。江泽民也常说。现在胡锦涛不讲了,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必须强调,中国的进步很大程度上依靠西方。不要避讳这一点,这是极其明确的,无论是技术上、制度上、政治上、道德观念上,皆是如此。换句话讲,中国如果处于孤立状态,没有西方的影响,我们现在还是秦始皇那一套,不大会有本质变化,要有变化还得一千年。毛泽东拒绝西方,就落后;邓小平接受西方,马上中国就大变。

笔者:你怎么看待中国可见的将来的政治形势?会不会在危机中转型?

茅老:我估计未来五到十年会有大的变化,结果如何就要看现在领导的能力、明智水准,特别是能否有预见性的从根本上加以改革。如果事先无所作为,必然会走向危机。那样的话,局势就失控了,会发生什么就只有天晓得了。但肯定会有大的变化。

笔者:有人说,当局现在手上资源很多,可以对群体反抗事件自如地或镇压或收买,办法很多,他们控制社会的能力很强。

茅老:对他们来讲,维持政权是最高利益,其他的一切都要让步。因为执政的滋味太好了,所以不大会放弃的,哪怕开枪。这一点不要搞错了,不要以为经过了“六四”,就不会再开枪了。当然,他们也会尽量避免,因为处理的代价太高了。但如果涉及到政权的存亡,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

笔者:主导中国未来的是那一支力量?

茅老:我估计将来中国的大变化,变不出共产党,也就是说执政者是从共产党内分裂出来的,不可能有其他力量取代他们。前苏联和东欧的状况就是最好的证明。说老实话,对其他力量我也不放心,而寄希望于党内的开明分子,因为他们有执政经验。不会出大错。中国的进步必须是慢慢来的,是渐进的。体制外知识精英将在思想、学术和舆论上有很大影响,但政治上不会有大的作为。因为他们既没有组织,也缺乏从政经验。至少最近的将来是如此。

笔者:今天,世界的大趋势非常明确,即民主与自由。但前不久当局却逆历史潮流而动,搞马列主义研究工程。您怎么看?

茅老:我猜,还有认识上的原因。你比较胡锦涛与江泽民的教育背景,胡锦涛是红旗下长大的,没有接受过别的思想。现在这套做法完全反映的是胡锦涛的思想。我判断,他是个真诚的马列主义者。他觉得马列主义在原则上没有错误,只要搞好了马列,中国的问题就解决了。(笔者宁愿胡锦涛是一位虚伪的马克思主义者。这样,危机时刻他或者能够顺势而为;否则他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抗拒历史潮流,给中国的转型凭添许多可以避免的障碍,甚至令转型再一次失败。对于茅老的判断,笔者十分恐惧,真希望他错了。)

中国社会科学与自然科学全面落后的原因

笔者:中国特别重视理工科教育,轻视人文社会科学教育。我们读书时社会上便流行“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的观念,一窝蜂都涌向理工科。前苏联和东欧也有这种情况,西方却不是这样。为什么?

茅老:唯物主义是很直截了当的。邓小平就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科学技术就需要学理工的搞。但是,我跨了学科——从理工到社会科学。我感觉中国的大问题是社会科学太落后,落后到影响了我们的历史进程。我们到底应该走那个方向?很多人搞不清楚。当然,我们的自然科学也不行。总而言之,中国的科学没有对现代文明做出看得见的贡献。现代科学,无论是自然科学还是社会科学,中国的学者能够占上地位的几乎等于零。大学的教科书,理工方面的,没有那一条定理是中国人发明的,数学也好,物理天文化学也好,都没有。我们念来念去,都是外国人的名字。

笔者:是什么原因呢?

茅老:思想控制。几千年来,一直到现在,基本上没有改变,当局不允许自由思考和创造性的发现。大学里头,包括最自由的北京大学,发生了好多事,不让你自由思考。你有与众不同的想法,马上把你治了,所以产生不出创造性的思想来。我认识很多很好的学者。他很聪明,很锐利,掌握的文献很多,但他的视野不行,很多东西他不敢想。其实我的特点就是什么都敢想,所以我能看到好多人看不到的问题。就这点差别,不是人的智力高低,而是你敢不敢想,有没有自由思想的习惯。这是最本质的不同。

笔者:你从右派到“危险分子”,这么长时间,自由思想还没有打掉?

茅老:对了。我越来越感觉这个思想的正确性。道理很简单。你说谁不要自由?共产党也不过反资产阶级自由化,它不能连反无产阶级自由也反了。彻底地反掉自由,都当奴隶,它说不出来的。自由是天生需要的,问题是你怎么认识她,用什么方法追求她。

笔者:2004年,您有一本书被禁了,是吗?

茅老:对。《给你所爱的人以自由》。

笔者:为什么?

茅老:原因很复杂。直接的原因是我在平反“六四”的呼吁书上签了个名。他们很不高兴。很多人,包括单位的领导,派出所的警察,都找我,或者是关心或者是警告,总之有所表示。这样的事我经历的太多了。一开始,我赞成市场经济,反对计划经济,挨了批;后来我赞成私有化,搞民营经济,又挨了批。现在,私有化也搞了,市场经济也搞了,但我们挨批的人没有平过反。你把我打成右派还平了反,这些事从来不平反,到现在也闹不清楚谁对谁错。那些从前批判我们的人现在还是对的,还在坚持马列主义。他们永远正确,我们永远错误。“六四”你能不平反吗?绝对不可能的。我不过说得早一点,可能不是时候。但我的大方向从来都是对的。(笔者以为,平反只能由是非与正义的仲裁者作出,当局是刽子手,根本就不具备平反“六四”的资格,他们能做的只有道歉与谢罪)

笔者:天则经济研究所运营正常吗?

茅老:天则所已经被迫关门了。我估计是因为我们开了几次会,支持孙志刚案、孙大午案、《南方都市报》案。作为民间的一种不同的声音,有些人讨厌,就把你关掉。我们现在有两个公司:天则所咨询公司、中评网公司。我们缩小影响,不对外公开了。

笔者:谢谢你接受我的采访。

茅老:不客气。

2006年1月2日星期一于北京香山

转载自《开放》二月号

(http://www.dajiyuan.com)

本文只代表作者的观点和陈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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