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在《拾穗》、《晚禱》、《牧羊女》等畫作中達到了非常深刻動人的藝術境地,一方面他承繼了西方風俗畫表現農村的生活主題,但另一方面卻超越了西方風俗畫的客觀表象描述,而進入了主觀深沉的人性描寫層面,乃成為西方最偉大的農民畫家。
西方自文藝復興以降之學院派傳統素來以描繪史詩、神話、經典、悲劇等人物群像畫為內涵境界最高的藝術追求,其主要原因則是其中能夠呈現人性高貴情操的典範表現,也就是「崇高」與「雄偉」。就西方風俗畫的表現內涵而言,素來是難以體現這個理想目標的高度,然而米勒卻在這樣的觀念限制中,深入生命的底層,將農民的形象重新塑造提昇,形成一可與英雄人物相抗衡的宏偉莊嚴意象,這是米勒最重要的審美創作特質,也是其最重要的藝術成就。
由《拾穗》、《晚禱》、《牧羊女》等三張畫作中,我們可以看到米勒用了許多特殊的表現手法來建構這樣的畫面效果:
第一,由於農民並非特定的英雄主角,因此米勒在描繪農民面容時,往往將之置於側面或逆光的表現方式,並重複輪廓線條的描繪,使五官面貌模糊不清,而肢體語言卻真實深刻,使觀者在週遭生活中有著似曾相識的熟悉感,充分突顯某種人物「類型」的典範表現。
第二,為了表現出農民的重要形象,米勒用厚實樸質的色澤與筆觸來描繪農民,又常將視點降低以仰視的角度描寫農民,形成了有如雕像一般的碩大軀體,突顯了農民為大地子民的宏偉意象,也使畫面產生了厚重的力量。
第三,地平線的應用使畫面出現了更廣闊的空間效果,而米勒的畫作中甚至出現有如現代攝影使用廣角鏡頭之構圖方式,是畫家十分特殊的創舉。按當時攝影術雖已發明,但尚未及於廣角鏡頭的使用,而《牧羊女》一作則已明顯地呈現這樣的畫面效果,畫面將一般視角無法捕捉的空間意象,擬聚在一個映象之中,使畫面產生蒼穹開闊的強烈景深效果,其所涵蓋的空間深廣度以及遠近感張力實令人訝異。奧塞美術館的研究人員特別指出這件作品中,有一種淡淡的愁緒,給人孤單蕭瑟的感覺(註1);不過我個人以為用「蒼茫」一詞來形容,可能更為貼切精準些。(註2)
第四,在光源方面米勒常使用逆光的手法,使畫面出現一種戲劇性的氛圍。他常描繪農民在晨曦或暮色中工作的情境,十分動人;而黃昏時刻特別有一種蒼茫深邃的人文感受,素為古今中外的藝術家所詠嘆,而田園暮色對於米勒具有不可思議的魅力,也給予他許多神秘的靈感,《晚禱》一作則是將此意境發揮到極致。畫面中描繪一對樸實的農民在田園中工作,由於聽見遠方教堂傳來的鐘聲,於是放下手邊工作,在落日餘暉,暮色蒼茫中虔敬地禱告;畫面中呈現一種高貴莊嚴的宗教氣氛,令人產生無比的感動。
這種黃昏暮色所產生的神聖光暈,具有深刻的人文美感特質,在西方繪畫傳統中有其幽遠之淵源,文藝復興時期達文西(Leonardo da Vinci, 1452-1519)的繪畫中,即經常在其背景出現這種暮色光暈的表現特質。後世風景畫家雖然也有許多描繪夕陽的動人作品,但其中所蘊含的美感質素多為「自然主義」的風光描寫,或是「浪漫主義」的精采燦爛,其內涵上與米勒這種具有高度人文關懷的暮色光暈有很大的差別。因此米勒可說遠承達文西的影響,而將這種特殊的美感特質做了更專注徹底地表現與發揮。
巴東註 1:參見賴貞儀編,《驚豔米勒─田園之美畫展》(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2008),頁64。
巴東註 2:按前者之形容比較偏向個人「小我」之感受,但是中文「蒼茫」一詞除了有蕭瑟之意外,另具有一種與天地同在的氣勢與格局,這乃是提昇至「大我」的心境。我認為創作者毋寧確實有這樣的境界與高度,而此中又與描繪黃昏的因素息息相關,因此本文主題特以「暮色蒼茫」一詞為表出;不過「蒼茫」這個中文用詞,不太容易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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