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开跨年狂欢映照下的落寞,远离台北,回到乡下老家。
在门口伫立张望了片刻。偌大空荡的屋子里传来母亲的几声干咳,像在昭示一个生命的存在及奋力求生。母亲鬓角的飞霜一年四季都带着冬天的色调,特别是一年多前父亲骤逝之后。
母亲总是一大早就到菜园种菜。她说人老了,坐着就打盹,到了床上却又辗转难眠。我在假日特别起了个大早,顶着山上的凛冽寒气,徒步到自家菜园看看妈妈,只见她穿着深蓝色的大外套,佝偻着蹲在地上干活。我撑开紧绷的双颊,叫了一声:“妈!”她回过头来对我边笑边喊道:“刘惠宜!要不要进来看我种的菜?很美喔!”我拨开枇杷树的枝叶,踏着深褐潮湿的泥土前行,瞥见土地上零星的薄霜,冻的花儿们好像也直打哆嗦。
啊!这霜气,在我念初中一年级时就走进了我的记忆。
我是村里极少数在小学毕业后,就到城市念私立女子中学的小孩。在家是老幺,又是唯一的女孩,却必须在这么小的年纪就住校。于是每到星期天规定的返校时间,我总是装病:胃痛、头痛、手扭到等,愈装愈像,就为了能说服爸妈让我在家里多住一晚。而星期五学校放学前,也是我的脑力激荡时间,想尽各种名目申请星期一返校:从爸爸妈妈生日、爷爷奶奶生病,到表哥堂姐住院,五等亲内无一幸免。
每当骗局成功,我总是格外珍惜这星期天的夜晚,甚至舍不得睡,期待时间可以因此而静止。我望向窗外夜空下稀稀疏梳的几展路灯流泄出的冷光,就着窗外虫蛙卖力的分部大合唱,编织夜行人的故事。过了今晚,往后的一星期迎接我的,就是在学校宿舍的大通铺,夜晚被子里此起彼落的啜泣声。
在冬天,星期一的早起上学,尤其不情愿!噘着嘴吃早餐,噘着嘴爬上爸爸的摩托车。那么刺骨的清晨,冻的手指早已通红麻痹。我在后座侧脸贴着爸爸的背,望着路边的冰霜,像白色的长毯在我眼前渐渐的消逝,却又无止尽的展开。我不了解人为什么要活的那么辛苦,只是我从没想过爸爸也会冷。
纪伯仑的《先知》一书,其中一篇〈痛苦〉写道:“……你便会接受你心的每一个季节,就好比你一向曾接受那经过你田地的每一个季节。你便能宁静的观察你痛苦的冬季。”
纪伯仑诗化了痛苦。当人在难中,还有几人能欣然接受眼前的锤炼,清明了悟这痛苦背后的祝福?生活中的很多事,或美好或不堪,常常得经过时间如明矾的沉淀,去除迷惘与虚幻的想像后,才能显出它真实的颜色。虽然我的冬季印象一点儿也不像裴勇俊的冬季恋歌那么浪漫唯美,但如果我的智慧可以随着年龄增长,或许假以时日,我也可以接受我心的每一个季节了。
--转自【看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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