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節徵文選登

【母親節徵文】念祖母

作者:闈闈
回首故國,悲歡都隔世,種種前塵裡,唯有我這一生遇到的祖父、祖母,令我無盡感恩。感恩祖母,讓我在她身邊,身歷過暖老溫貧的煙火民間,保存了我心中,善和信仰的種子。感恩祖母讓我懂得,信仰之於生命,是最要緊的善心,最虔誠的遠方。(Shutterstock/大紀元製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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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生於民國時期二零年代,一生經歷過戰亂、饑荒,成年後在被共產黨武力占據的紅色中國,亂世裡度過了一生。

時代的禍患、饑荒,祖母都一一身歷過,當我來到她的生命裡,做她的孫女時,她已年近花甲,是一個勤苦、訥言的老婆婆,兩鬢如霜、滿面皺紋,卻是一張美好的容長臉,眼眸明亮,溫暖的神色裡帶著一絲愁苦戚容,那是長期的磨難、憂患帶給她的。兒時和祖父、祖母的相守,是唐詩裡的「晨起動征鐸,客行悲故鄉。雞聲茅店月,人跡板橋霜。」——那般暖老溫貧的意境,底色裡,也有一種生命的離亂和憂戚。

記憶裡,祖母的衣衫是老年頭的老棉布,穿在身上,有著一種熨貼。她的髮髻總是在黎明的青光裡梳好,長年挽一支素銀簪於髮髻,再老邁些,銀髮漸稀,便不挽髻了。她總惋惜著,我們小輩剪頭髮,剪得齊耳短髮,在從前,這是沒章法的。她吃飯端的青花碗内,皆是一家人剩下的殘羹剩湯。每個清早,她總在廚下,劃亮一根柴火,點燃一灶柴禾,煮熟一鍋香米。無論遭際或年成,也無論日子如何風波湍急,她的灶火、炊飯的米香總是安全的屏障。

兒時最讓我感覺心靈安靜的場景,便是祖母敬香禮佛。每個黃昏,她照例灑掃灶間,邁著輕盈的步履,在廳堂和廂房間,走來走去,她的身姿像一把能幹的拂塵,所及之處,碗盞桌椅、家什庭園,清潔灑掃,樣樣妥貼。而後,祖母便在瓜架的水井邊,用水淨了手,回到佛堂前,點燃一炷香。點香的時間,伴隨著她的喃喃低語。祖母一生勞苦,無盡的瑣碎與心酸,還有不足為人道的心思,要向神靈訴敘詳情,這樣的喃喃細語裡,我見過她流淚,見過她的無助和嘆吁,但更多的,是信仰帶給她的安詳。

線香插到供桌前的香碗裡,繼而,祖母雙膝落在蒲團上,合掌、作揖、三跪九叩,是一整套繁瑣而細緻的儀式。幼小的我試圖效仿她,卻總是中途走開,因為對於孩子的耐性而言,那實在是太過漫長的儀式了。在祖母俯首叩頭的時刻,暮色像散發著檀香味的扇子一樣,刷的打開了,我的走動輕輕攪動紗褸般的暮色,從堂屋走到廂房裡,一一點燃燈盞,在橙黃的燈光亮起的一瞬間,暮色從我家穿堂而過,遁往黃昏時的原野和河流。我家的老屋驀然變做一隻溫暖的小盒子,我坐在屋簷下,暮色令心境如一個歇腳的趕路人。我不知道自己趕路的起始點是何方,也不知道我又要去往何處,何處是我的歸程。然而,在途中——還是孩子的我心裡,一直明明白白地清晰感知,彷彿我翻過無數的山,走過無數的寒暑和長路,然而,我依然在途中,前方還有無盡長路。

暮色令我心有所傷,而祖母燃起的檀香,又讓我感覺到熟悉和親切,彷彿是某種依據,令我感覺安全。我常常對祖母講述我的亂夢,還有閃過我眼前的片段場景:白粉牆內的竹林、成畦的白菊花,還有,從天花板上垂下來的枝型燭台。祖母聽我沒完沒了地描述,總是憐憫地說:可憐喲,你這是孟婆湯沒喝夠,還記得前世。

她這樣清晰地定義「前世」,開拓了我關於生命的認知。因為「前世」是確鑿存在的。輪迴裡,所有的時間都會成為「前世」。這使得我一直發愁:如何能終止這樣的輪迴呢?祖母說,她小時候從她的祖母那裡,知道了「前世」,同樣的問題,也困擾了她的一生。

祖母對於善的執行,都是些瑣碎的日常,譬如,對於鄰人的求助從不拒絕,慷慨施捨,包括對待化緣的修行人和行乞的乞丐;對於一切紛爭的迴避。欺凌她和祖父的人很多,橫徵暴斂的貪官污吏,氏族之間的爭鬥更是累積了幾代人,包括一身紅衛兵精神的兒子、媳婦待她和祖父很不善,她也淡然處之,受多少氣也只是默默承受。用她的話說,不要去結那個惡業。

祖母家從不食用牛肉,因為她同情牛的耕作勞苦。細數起來,她對鄰居稻米、雨傘的餽贈,她的修橋舖路,也是舉手之勞,補上碎石,填補坑窪,便於行人通行。她的一生,連勞苦都是寂靜的,並無顯赫動靜。只是,這樣細小的善,她日復一日,執行了一生。

在我的記憶裡,祖母去寺廟裡敬菩薩的日子,總是七月流火時節。天色明豔,晨曦滿天,祖母特意地梳好了頭,換上了出門的鞋,那雙鞋並非新的,毛藍布面,鞋幫上鑲嵌一道秀氣的白布邊,她的腳是老式的裹腳,走路時,總有點顫微微的。然而,她是好看的,身型秀氣、修長,腰背筆直,步履敏捷,平原沃野是她行走其間的背景,七月的風吹著綠野,新荷在香。

去拜菩薩的日子,我們總是早早地就出了門。我牽著祖母的手,一本正經地走在沿路的樹蔭下,晨風吹著樹葉,翻出沙沙的響。長河的水面閃爍著金色的波光,光點像魚群,游弋在清亮水紋間。沿途的荷葉、瓜架,充滿了露水的清涼氣,祖母說,要趕在太陽當頂之前的辰光,到達廟裡。否則,太陽好毒。讀《詩經》,「七月流火」——是的,在沃野的深綠原野上,到處都流動著金色的火焰。

拜菩薩的光景,於我總是模糊的。因為在廟裡,祖母旋即不見了,庵堂上、亭上、院子裡,到處都是老婆婆,她們穿著藍布衫子,笑瞇瞇地,互相親熱問候,禮節繁複,話題繁多。然後,鐘鼓齊鳴,木魚聲聲,廟裡開始誦經了,婆婆們跪在佛堂裡,誦經禮佛。祖母說過,廟堂裡無論多少信眾,看似滿滿當當,再也跪不下了,然而,事實上,再添多少人跪下去,佛堂依然不會擠的。

當然了,我並沒有加入過跪拜的隊伍。跟著祖母拜廟拜觀,我心裡最惦記的,便是吃齋飯了,盛夏季節的齋飯,是菜園裡新採收的瓜果菜蔬:粉蒸南瓜、長豆角、紅莧菜,連菜油都是新磨的油香氣。吃過了廟裡的齋飯,回家再讀《西遊記》時,我最著意的便是找出西行路上的齋飯:黃花菜、蘑菇、嫩筍、黃精、糖芋頭、蒸酥、糖澆油炸果子,我垂涎三尺念給祖母聽,嚮往道:書上的齋飯是多麼好吃啊!

就這樣,拜神對於孩時我的意義,就是吃齋飯。在祖母的生活中,是對神的滿懷敬意,也是一種心中的遠意,拜神象徵著出門遠行。

有一年大暑,彼時我已成年,陪著祖母上武當山,去拜真武祖師,拜三豐真人,登金頂。七月的大山,碧綠蔥蘢,山巒險峻。自金頂燒香下來,一路上只見險峰間的懸洞、峭壁。沿途的山谷開闊又逶迤。我們是平原上的女子,到這裡,每一景都覺得新奇。待到了山腰,突然,漫山湧來大朵的烏雲,就在我們的身後,將山罩了個嚴嚴實實。本來伸手可觸到山間的石壁,然而,霧經過後,眼前什麼都無,山也沒有了,石壁也沒有了,路也沒有了,天地茫茫,此時,我和她,是兩個女子,於這大霧裡,時光也無,世間骨肉親緣也無,而我,只清明地愛惜著她,在這漫山雲起,鳥鳴澗的深山裡,愛惜著她和我的皆為女兒身,始終不改的赤誠之心……我和她,至此,彷彿釋盡前緣,只是天地之間兩個生命,迎頭走來,撞在一起,成全了這一場緣分。

大霧散盡,隔年,祖母辭世,我也遠走海外,如祖母所祈盼的,若能夠遠走,我要離開人心毒惡之地。

回首故國,悲歡都隔世,種種前塵裡,唯有我這一生遇到的祖父、祖母,令我無盡感恩。感恩祖母,讓我在她身邊,身歷過暖老溫貧的煙火民間,保存了我心中,善和信仰的種子。感恩祖母讓我懂得,信仰之於生命,是最要緊的善心,最虔誠的遠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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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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