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巢随笔(148-2): 末 世 哑 默

—— 中国自由文学人物
黄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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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到这里,我忽然想起一件往事。那是一九七八年,一位《诗刊》编辑偶然从油印诗集上见到哑默的名字时,我曾亲耳听到他不无“风趣”地说出一句极为“幽默”的话,“嘿嘿,哑默,你要哑默就让你继续哑默吧!”
哑默就几乎“死于”这种随意的“幽默”之中。
末世哑默的悲剧岂止是他一个人的悲剧?!

哑默在城里的房间被戏称为“野鸭沙龙”,这是间长方形房间,房间里也是一间小床。哑默终身都睡这种独身男人的小床。这小床洁净、细腻、柔和如少女。它永远给人以两种暗示:婚姻上的单身和精神上的孤单。即使后来哑默与一位萧女士永久合居,但是“这张小床”却仍然横在二者之间,永远没有从哑默的生活中撤走!小床旁边也是整整齐齐地撂着一堆书,不过这些书是放在一个透明的两层玻璃的小书架上。阳光很清晰地照出书脊上的书名。你会觉得整个房间像一个玻璃房间一样一尘不染、晶莹透亮!小床的半空永远吊着一艘塑胶红帆船。吊着哑默永不消逝的童年之梦。你会想到哑默真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他永远乘着自已“梦”的红帆船朝前面看不见的时空驶去。他是永远不从“梦”中下船的乘客!靠进门的一壁,挂着一个很沉很长的古老镜框,那上面挂满了著名的伟大音乐家的照片,如贝多芬、莫札特、萧邦、李斯特、柴可夫斯基、孟德尔松、舒曼等。

沉静的哑默却最喜欢狂暴的贝多芬。
他是一片宁静却不封闭的“池塘”。
他像一只野鸭游于生命的宁静中。
他有很高的音乐修养,收藏了许多唱片和磁带,音乐趣味从古典一直延伸到现代,他是个兼收并蓄的人。长期在音乐的氛围中沉思和生活。

哑默的房间里还藏匿着两个人:沈从文和林语堂。他们从不显形却渗入他的骨髓。他从童年时代起就从自己的资产阶级家庭中知晓了这些三十年代文人的名字。哑默终生爱林语堂。他的生活习性、趣味和精神倾向在感觉上似乎与林语堂有某种相似之处。这位中国士大夫漏网残存的精神“遣少”、中国资产阶级的末代子孙,自视身上潜流着从古代学士到三十年代文人绵延至今的汉民族生命血液。他之所以喜欢三十年代的一些作家是因为在他的文化心理上极为珍视自己民族的东西。他喜欢温文尔雅的林语堂,也同样喜欢骂过林语堂的“横眉冷对”的鲁迅。

哑默从自学中掌握了英语,一直在乡村学校(他原来所在的小学后来增设了中学部)担任英语教师。他城里的房间里有一张紫檀木的漆黑如镜的桌子,那也许是资产阶级以物质形态留给他的最后的也是唯一的遗产。那是一张四方桌,桌面照得出人影。上面永远放着一本摊开的英语书或划着哑默式的浅绿色的横杠杠的文学著作。书桌上方一个中型相框里有一幅老托尔斯泰和年轻的高尔基一起的肖像油画。这两个人在这儿一直盯着哑默许多年,注视着他变化于无变化中的人生!哑默虽然长期单身独居,他的小床却不像一般单身男人的那样凌乱。永远是净洁的色调和图案很雅的床单,永遗是揭去枕巾的清洁如雪的枕头。好像总有一个看不见的女人在后面,替他清理和收拾房间。哑默是很有哑默式的居室气氛和诱惑力的。乡间和城里两个房问总有似乎不期而至的少女出现。他在单身的童贞中幽会,给人一种从未与女人厮磨过的感觉。我猜想哑默曾有过不少并非总是“清淡”的艳遇。在我的印象中,乡村学校中每来一位年青的女教师,总无法抗拒他磁力很强的情感之场。他似乎有一个终生不露面的情人,也许还有一个终生不知谁是自己的生父的儿子。凡是与他接触过的女人对他都很有感情,即使后来分手以后,即使他最后终与那位离异的萧女士公开同居以后,往昔的情人来到他这里就像回到了家里一样。他们帮助哑默料理家务,关心哑默的冷暖,毫不回避善良的萧女士。大度的萧女士也从不介意,贤慧地留她们在家中过夜,亲如一家人。哑默是个自控力很强的人,对自己未公开的隐秘永远缄口不言。

“野鸭沙龙”里有一张黑色的中长木沙发,那是我的永久的“地盘”。多少年来,我常常坐或躺在那儿到深夜。我在那儿与哑默和其他的朋友谈诗、谈绘画、谈哲学和时事,或者听音乐。人多的时候,音乐就成为人语的背景。人少的时候或仅仅祗有我与哑默的时候,我们就默不作声。寂静如音乐沉浸于全身。寂静之后,音乐和旋律继起,仿佛流自于心中。我们一起听古典交响乐、现代音乐及欧美歌曲,其中很多是俄罗斯民歌和苏联歌曲。像那个年代的许多人一样我们特别偏爱苏联音乐,特别是柴可夫斯基和俄罗斯民歌。整个房间弥漫着俄罗斯歌曲深厚低沉和忧郁的情调。间或插入某些欧美歌曲和异域色彩浓郁的印度电影插曲。人性的音乐和当时为我们所偷阅的欧美文学和哲学等世界名著一样,祗为我们所独有。这是些大胆的“窃贼”的财富。多么令人胆颤心惊,当这些珠宝终于被我们捧在手上的时候!在那个祗有一种“红色的声音和表情”的年代,我们的思想泅渡毛泽东的“红海洋”,翻越封锁的国界与全人类相通。我们是我们所处的时空中的游离者、飘泊者、叛逆者。我们以“世界公民”自居。视脚下旋转的地球为人类共同的家园。夜深的时候,哑默常常调制几杯牛奶和咖啡之类的饮料,端出早已切成薄片的面包和一瓶果酱(也不知这位被“打倒”的资产阶级子孙是从哪里弄来的,在那种穷愁潦倒的年代)来招呼我们。不过,这对于我来说祗是一种象征性的吃法,因为我的多种欲望都具有“横扫”一切的胃口。哑默用茶也是这样,一只小杯,几片茶叶,祗倒大半杯水。这不是吝啬,这对于淡于欲望的哑默来讲,祗是一种教养的表现。有时遇到口渴和饮量大的人直至心里骂娘,我猜想。

唐山出版社2001年出版
台湾台北市大安区罗斯福路3段333巷9号B1
电话:(02)23633072
传真:(02)23639735
http://www.tsbooks.com.tw
ISBN 957-8221-59-2
(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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