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爱(40)

Jane Eyre
夏绿蒂.白朗特(Charlotte Bront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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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登特太太向这位虔诚的太太俯下身子,向她耳语了一阵。我从对方作出的回答中推测,那是提醒她,她们所诅咒的那类人中的一位,就在现场。

  “Tant pis!”这位太太说,“我希望这对她有好处!”随后她压低了嗓门,不过还是响得让我能听见。“我注意到了她,我善观面相,在她身上我看到了她那类人的通病。”

  “表现在哪些方面,夫人?”罗切斯特先生大声问道。

  “我会私下告诉你的,”她答道,意味深长地把头巾甩了三下。

  “不过我的好奇心会掉胃口:现在它急于要吃东西。”

  “问问布兰奇吧,她比我更靠近你。”

  “唉呀,可别把他交给我,妈妈!对于她们那号人,我只有一句话要说:她们真讨厌。并不是说我吃过她们很多苦头,我倒是刻意要把局面扭转过来。西奥多和我过去是怎样作弄威尔逊小姐、格雷太太和朱伯特夫人的呀!玛丽常常困得厉害,提不起精神来参与我们的阴谋。戏弄朱伯特夫人最有趣。威尔逊小姐是个病弱的可怜虫,情绪低沉,好伤心落泪。总之,不值得费那番劲去征服她。格雷太太又粗俗又麻木,对什么打击都不在乎。但是可怜的朱伯特夫人就不一样啦!我们把她逼得急了,我见她会大发雷霆——我们把茶泼掉,把面包和奶油弄得稀巴烂,把书扔到天花板上,捣弄着尺、书桌、火炉围栏和用具,闹得震天价响。西奥多,你还记得那些欢乐的日子吗?”

  “是——呀,当然记得,”英格拉姆勋爵慢吞吞地说。“这可怜的老木瓜还常常大叫‘哎呀,你们这帮坏孩子?’——随后我们教训了她一顿,其实是她自己那么无知,竟还想来教我们这些聪明的公子小姐。”

  “我们确实这么做了,特多,你知道我帮你告发(或者是迫害)你的家庭教师,面无血色的维宁先生,我们管他叫病态教师。他和威尔逊小姐胆大妄为,竟谈情说爱起来——至少特多和我是这么想的。我们当场看到他们温存地眉目传情,哀声叹气,并把这些理解为“labellepassion”的表现,我敢担保,大家很快就会得益于我们的发现,我们要将它作为杠杆,把压在身上的两个沉重包袱,撬出门去。亲爱的妈妈,瞧她一风闻这件事儿,便发觉是种歪风邪气。你不就是这么看的吗,我的母亲大人?”

  “当然,我的宝贝。而且我十分正确。毫无疑问,在任何一个管教出色的家庭里,有千万条理由,一刻都不能容忍家庭男女教师之间的私通。第一——”

  “哎呀,妈妈,别给我们一一列举啦!Au reste,我们都知道。坏样子会危害儿童的纯真;热恋者相依相伴,神不守舍,会导致失责;而狂妄自恃——傲馒无礼伴之而生——会造成冲突和对抗的总爆发。我说得对吗,英格拉姆花园的英格拉姆男爵夫人?”

  “我的百合花,你说得很对,你一向很对。”

  “那就不必再说了,换个话题吧。”

  艾米.埃希顿不知是没有听见,还是没有注意到这一声明,操着软软的、奶声奶气的调子搭讪了:“路易莎和我,以往也常常戏弄我们的家庭教师,不过她是那么个好人,什么都能忍耐,随你怎么整他都不会生气。她从来没有对我们发过火,是不是这样,路易莎?”

  “不错,从来不发火。我们爱怎么干就可以怎么干。搜她的书桌和针线盒,把她的抽屉翻得底朝天。而她的脾气却那么好,我们要什么她就给什么。”

  “现在我猜想,”英格拉姆小姐讥嘲地喂起嘴唇说,“我们要为现存的家庭女教师编一个传记摘要了。为了避免这场灾难,我再次提议换一个新话题,罗切斯特先生,你赞成我的提议吗?”

  “小姐,无论是这件事还是别的事情,我都支持你。”

  “那得由我把这件事提出来了,Signior Eduardo,今晚你的嗓子行吗?”

  “Donna Bianca,只要你下令,我就唱。”

  “那么Signior,我传旨清一清你的肺和其他发音器官,来为皇上效力。”

  “谁不甘愿做如此神圣的玛丽的里丘呢?”

  “里丘算得了什么!”她叫道,把满头卷发一甩,朝钢琴走去。“我认为提琴手戴维准是个枯燥乏味的家伙。我更喜欢黑呼呼的博斯威尔,依我之见,一个人没有一丝恶念便一文不值。不管历史怎样对詹姆斯.赫伯恩说长道短,我自认为,他正是那种我愿意下嫁的狂野、凶狠的草寇英雄。”

  “先生们,你们听着:你们中谁最像博斯威尔?”罗切斯特先生嚷道。

  “应当说你最够格,”登特上校立即呼应。

  “我敢发誓,我对你感激之至,”他回答道。

  英格拉姆小姐此刻坐在钢琴前面,矜持而仪态万方,雪白的长袍堂皇地铺开。她开始弹起了灿烂的前奏曲,一面还交谈着。今晚她似乎趾高气扬。她的言辞和派头似乎不仅为了博得听从的赞叹,而且要使他们感到惊讶。显然她一心要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觉得她潇洒而大胆。

  “呵我真讨厌今天的年青人!”她叮叮咚咚弹奏起这乐器来,一面嚷嚷道。“这些弱小的可怜虫,不敢越出爸爸的公园门一步,没有妈妈的准许和保护,连那点距离都不敢。这些家伙醉心于漂亮的面孔,白皙的双手和一双小脚,仿佛男人与美有关似的,仿佛可爱不是女性的特权——她合法的属性与遗传物!我同意一个丑陋的女人是造物主白净脸上的一个污点。至于男人们,让他们只关心拥有力量和勇气吧,让他们把打猎、射击和争斗作为座右铭。其余的则一钱不值。要是我是个男人,这应当成为我的座右铭。”

  “不论何时结婚,”她停顿了一下,没有人插话,于是又继续说,“我决定,我的丈夫不应当是个劲敌、而是个陪衬,我不允许皇位的近旁有竞争存在;我需要绝对忠心。不允许他既忠于我,又忠于他镜中看到的影子,罗切斯特先生,现在唱吧,我替你伴奏。”

  “我唯命是从,”便是得到的回答。

  “这里有一首海盗歌。你知道我喜欢海盗们,因此你要唱得con spirito”。

  “英格拉姆小姐的圣旨一下,连牛奶和水也会产生灵性。”

  “那么,小心点儿,要是你不能使我满意,我会教你应当怎么做,而让你丢脸。”

  “那是对无能的一种奖赏,现在我要努力让自己失败。”

  “Gardez vous en bien!要是你故意出错,我要作出相应的惩罚。”

  “英格拉姆小姐应当手下留情,因为她能够作出使凡人无法承受的惩罚。”

  “哈哈!你解释一下!”小姐命令道。

  “请原谅,小姐。不需要解释了。你敏锐的直觉一定会告诉你,你一皱眉头就抵得上死刑。”

  “唱吧!”她说,又碰了碰钢琴,开始了她风格活泼的伴奏。

  “现在我该溜了,”我思忖道。但是那富有穿透力的声调吸引了我。费尔法克斯太太曾说过,罗切斯特先生的嗓子很好。确实他有一个圆润、洪亮的男低音。唱的时候他倾注了自己的感情,自己的力量。那歌声透过耳朵、灌进了心田,神奇地唤醒了知觉。我等待着,直至深沉雄浑的颤音消失——嗡嗡的谈话声停顿了片刻后再次响起。随后我离开我躲藏的角落,幸亏边门很近,便从那里走了出去。这里有一条狭窄的走廊通向大厅。我穿过时,发觉鞋带松了,便停下来把它系上,跪在楼梯脚下的垫子上。我听见餐室的门开了,一位男士走了出来。我急忙直起身子,正好同那人打了个照面,原来是罗切斯特先生。

  “你好吗?”他问。

  “我很好,先生。”

  “你为什么不进房间来同我谈谈呢?”

  我想我本可以反问这个问题,但我不愿那么放肆,只是回答说:“我不想打搅你,因为你好像正忙着呢,先生。”

  “我外出期间你一直在干些什么呢?”

  “没有什么特别事儿,照例教阿黛勒。”

  “而且比以前苍白了,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你怎么啦?”

  “没事儿,先生。”

  “你差点淹死我的那天夜里着了凉吗?”

  “绝对没有。”

  “回到客厅里去吧,你走得太早了。”

  “我累了,先生。”

  他瞧了我一会儿。

  “而且心情有些不快,”他说。

  “为什么事儿?告诉我吧。”

  “没有……实在没有,先生。我的心情没有不快。”

  “可是我可以肯定你心里不高兴,而且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要再说几句你就要掉泪了——其实此刻你的泪花已在闪动,一颗泪珠已从眼睫毛上滚下,落在石板地上了。要是我有时间,要不是我怕撞见一本正经爱饶舌的仆人,我准会弄明白内中的缘由。好吧,今晚我就原谅你了。不过你得知道,只要客人们还在这里待着,我希望你每天晚上都在客厅露面。这是我的愿望,不要置之不理,现在你走吧,叫索菲娅来把阿黛勒带走。晚安,我的……”他刹住了,咬着嘴唇,蓦地离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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