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四面墙》(四十五)

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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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纪元8月17日讯】(5)冤有头,债有主

开完了会,我把《感想》给了金鱼眼,金鱼眼先学习了一遍,然后把脸一耷拉,开始向舒和发难:“舒和——你甭扎旮旯装土豆,怎么回事吧!”

舒和说:“什么就怎么回事啦?”

“越狱的事!你甭给我揣着明白装糊涂,我是谁?”金鱼眼楞楞起眼道。

“你还知道你是谁?”猴七冷笑。

金鱼眼脸色一变,温柔地对猴七说:“七弟我先解决这小子的事……说吧,你事先知道不?”金鱼眼一转向舒和,脸儿又素起来。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弄你干嘛?”

“无期以上的不是都弄了嘛,没问题的就我一个。”舒和坦然地望着金鱼眼。

“哼哼,把自己择的够干净啊,忘了哥哥是什么出身了吧,你那点小聪明还跟我玩?你他妈早就知道!是你举报的!”金鱼眼指着舒和叫道。

新来的那十几个里面,立刻蹦起来两位:“操你妈的,原来是你卖的我们哥们儿啊!”人随话到,已经扑到跟前,拳脚一起落下,舒和愤怒地叫起来,一边招架。

我的脑袋也被无意中扫了一拳,我突然发现自己一直在找机会发泄,当时脑子被打得一热,腾地就蹿了起来,顺势一擡膝盖,狠狠顶在一个小子肚子上,那小子的身子向斜里一飘,被起来拉架的常博一扒拉,就重重地栽到铺上,差点滚板下去。

另一个家伙看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也不摸门,不知道这些人都是那路好汉,怕给自己找不好位置,赶紧跟我说:“哥们儿没你事,我瞅见谍报儿就上火!”

“操你妈上火也轮不到你上啊?金哥还没说话呢,你刚进来就往前蹿,想擡点儿是吗?”跟这种流氓就不能客气,同时我也没忘了给自己找个金鱼眼垫背,再有,说实话,我也是看眼前这小子没多大德行,要真来一穆铁拄那样的,我也得考虑考虑,说话不会下山虎似的那麽冲了。谁不是看见比自己鸟的来劲儿啊?

刚才趴铺上那位窜起身,横眉立目就奔我来了,舒和也站了起来,义愤填膺鱼死网破的劲头。我没等那小子近身儿,脚先过去了,那小子本来看舒和起来先分散了一下注意力,便没防备我这一个阴脚,肚子上被踢个正着,“哎呦”一声就卧倒了。我煽风点火地叫嚣着说:“屎包给你踢炸喽!上金哥眼皮底下耍!?”

本来金鱼眼的本心是想放纵这两只新进门的狗咬舒和一通,给他撒撒气,没料到让我见义勇为给搅了局,而且我拿话也把他给“宾”在那儿了,他干上火出不来汗,只好叫停,鸣金收兵了。

金鱼眼顺手给了俩狗几根骨头:“你们先别冲动,看你们就是热血汉子,跟我一样,遇见这出卖朋……”说到着,金鱼眼意识到什么,不吹了,转口道:“舒和你别来劲还,这事我早晚查清了,妈的跟我耍心眼,有情况不汇报,直接找上面啊,你以为这你就能立功能回家啦?亏你读那麽多书,一脑瓜子大便!”

刚才挨我侉踹的那个恶狠狠地帮狗吃屎:“小逼你等着,有你哭的时候。”

猴七阴阳怪气地说:“呵呵,这屋里够他妈邪的啊!怎么净产这缺德品种?”

猴七的话让好几个人都不自在起来。

金鱼眼看风头不对,也不追问舒和了,吩咐大家睡觉。

“麦麦,你该走了,又是老人儿了,上来睡吧,晚上也甭值班了,养足精神下你的队;小不点,把七弟的被子挨我边上铺好,以后怎么伺候我就怎么伺候你七哥。”金鱼眼说完,又对那两个蹿过来打舒和的说:“你们哥俩也上边吧,明天再聊,以后多亲多近哦。”那两个看样子也没上过板,有些受宠若惊地连说“好好,跟这样的大哥心里亮堂。”

猴七阴着脸不说话,看小不点殷勤地铺好被,一言不发地躺下了,金鱼眼看他一眼,掏支烟,坐铺头上苦恼地抽起来。

靠最里边,舒和我们三个挨肩躺了,眼睛吧嗒吧嗒地眨着,都没有睡意。常博突然小声跟我说:“总觉得有点对不住舒和。”

我斜一下眼,溜了一下舒和说:“别说那莫名其妙的话了,乱心。”

常博轻叹一声,闭上了眼。

我对呆望着楼板的舒和说:“睡吧。”舒和说睡不着啊。

过了一会,舒和趴我耳朵边说:“知道吗,从枕包里搜出五把牙刷,磨尖了的,还有两根绳子,用褥单撮的,杨誉赢也够傻,让他们把东西放自己枕包里。”

我说:“他要多一点脑子也不跟他们掺乎啊。”

“我也是吧。”舒和苦笑道。

“你也不伶俐。”我笑道,同时希望舒和能轻松一下。

舒和说服我道:“你想了没有,其实不管立功不立功,这事对你都是一机会,你可以跟庞管提,要求留在所里服刑,他肯定帮忙,也不会在钱上多黑你,他也用的着你的笔,你就让他给你盯减刑,互相利用,有什么不好?”

我脑子活了一下,觉得他说得还真是那麽回事,可一想这地方又挺烦的,就说:“算了,我谁也不求,两不相欠最好,再说我也想下队看看——顺其自然吧。”

舒和沉默了一会,感慨地说:“如果我们在外面多好,我一定交你这个朋友。”

我笑道:“真在外面,还不一定怎样呢,你那麽傲,能看的上我?再说了,冲你那傲劲,我又能看的上你吗?”

舒和也笑了,说:“麦麦你太伤人心了。”

我说不聊了,先睡吧。然后带头闭上了眼。

睡到后半夜时,突然被一真喧叫声惊醒,支棱起身子一看,猴七正骑在金鱼眼身上,双手死死卡着金鱼眼的脖子,小不点和新来的那两条狗已经蹿起来,往下分解猴七,金鱼眼在猴七屁股下面恐惧地挣扎着,双手发疯似的往猴七肋条上捣,猴七叫骂着:“让你卖我!我掐死你!咱一块上路!”

其他人也都醒了,眼睁睁在被窝里看,没人上前。在看守所呆的时间长了,都很油滑,知道那些不明不白的闲事不能瞎管,弄不好就惹火烧身。

猴七终于被撕捋开,翻倒在铺上,小不点他们三个一起打,猴七力大如牛,手脚乱动,那三个人居然一时占不到上风。金鱼眼一边狂咳一边喊道:“别打了,都别打啦!”

三个人先住了手,猴七刷地起身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们俩的事别人别掺乎啊!”

被我踹过的那个很义气,叫道:“金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

“我操你妈去吧!”猴七一撇子把那小子打了一个趔趄,金鱼眼已经起来,拦了刚要动弹的另一个人,脸却冲着猴七:“七弟,咳咳,这就是你不对啦,打你进这个屋,我金国光够意思了吧,对你也仁至义尽了吧。”

“我呸!你还知道要脸的脸怎么写吗!?”猴七狠狠地啐道:“你他妈糟践我一条命,你就给我一盒鸡巴烟,给我弄一板上睡,你就仁至义尽啦,我还得给你磕头是吧!呸,你爸爸揍你时候也是没看黄历!”

金鱼眼脸真的不挂了,就算不是爷们儿,撂一太监身上,猴七这么没完没了地扒扯他,也没有不翻脸的理由,何况金鱼眼还是一号之长官,这个面子给撕破了,以后还拿什么混?

“猴七你也别太过喽!我给脸给足你了!”金鱼眼叫到。

猴七一听,脑门上登时青筋弹暴,扎胳膊就往金鱼眼身上扑,旁边三个保镖立刻往上一拥,把猴七纠缠住了,金鱼眼气急败坏地照猴七脸上就是一拳,打得猴七嘴角的血马上就下来了。

猴七疯了一般大吼一声,猛一轮胳膊,那几个抱着他的马上就稳不住根基,小不点先给摔出去,趴在铺上,砸得躺在近前的一位惊叫起来,剩下俩弟兄还死死抱着猴七,猴七一边大喊 “谁拦我我干死谁”,一边向金鱼眼大腿根儿蹬了一脚,金鱼眼“哎呦”一声,靠在墙上。

突然门上“哢哒”一声,探视口开了,庞管在外面咆哮起来:“金国光!你个混蛋!”

(6)世故纷纭

庞大管教紧衣襟短打扮,只穿着秋衣秋裤,进来就煽了金鱼眼几个嘴巴,金鱼眼眼冒金花,恐有山河破碎的感觉。也不能怪庞管跟嫡系来粗的,白天的事本来就窝火,晚上又来这么一出戏,搁谁也温柔不起来啦!

金鱼眼强调了一下自己的委屈,说刚才要不是形势危急,生命受到严重威胁,他不会那样没形像。庞管听了原委,脸上的不满好像不完全是冲金鱼眼一个人了,嘟囔一句:“这个糊涂胡。”大概在抱怨胡老头没有告诉他猴七和金鱼眼的过节吧,在看守所里,把同案和对头们分笼豢养,是个基本守则。我想,这里面不排除他们管教之间有矛盾,胡老头给庞管明装糊涂暗使坏的可能性。

“明天给你们分开,是垄的归垄,是行的归行。今晚上值班的给我盯紧了,谁再折腾当场就给你砸上!”庞管怒冲冲关门走了。

当着许多新成员的面,金鱼眼被揭了短,扫了威风,心里超级不爽,看猴七笑傲江湖状地散盘在铺位上,也不答话,自己把枕包抓起来,扔到脚底,掉头躺了(违纪),瞪着楼板上的电扇叶子,默默地抽着烟。

我笑着拱左右二位一下,小声说:“睡吧,没戏了。”

一晚下来,果然没有再被吵醒,起床时,看见金鱼眼例外地领了个先,早早就穿好了衣服,小不点给他叠完被子,犹豫地看了一眼金鱼眼,金鱼眼没表情,小不点为难了一下,才抻一下猴七的褥子角:“七哥,我来叠被子。”

“算了。”猴七仰在褥子上没动:“呆会一卷就走了,不劳你驾,我没那麽大鸡巴谱儿,真以为自己皇上啦?”

吃过早饭,庞管带着一个四十来岁的押犯儿过来,看来是要塞这个号的。猴七懒洋洋起身,顺手把铺盖一卷,抱着跳下铺板,趿拉上鞋,一边跟那个新来的招呼:“老马,把你弄过来啦,嘿嘿。”

“干什么你?”庞管横眉冷对。

“调号呀?”猴七抱着被子,蹬着眼珠子。

“放那,添什么乱?”庞管喝一声,转向金鱼眼说:“收拾你东西。”

金鱼眼蒙了:“哎哎,庞管,我这呆好好的……”

“好个球你!快点。”

“庞管,您看我这马上就接判儿下队了,还倒腾什么劲?”金鱼眼的语调中有了哀求的成分,还有一些肯定是恐惧:还有不多日子就离开这里了,庞管你就让我在这享受几天吧,换别的号,我这操行的还不被打残喽?

“都是你自己作的!别废话,收拾东西。”庞管声音不大,却很坚定,金鱼眼气馁了,吩咐小不点:“给我弄东西吧。”

小不点顿了一下,有些不情愿地上悬板把金鱼眼的被子抱下来,又到橱架上捡了些零碎,装一个空速食面箱子里,然后鄙夷地往金鱼眼脚下一放,金鱼眼棱棱一下眼,把话咽了回去。

庞管指着新来那位,对大家宣布:“以后马某某是这个号的安全员,有什么事跟他说。”然后讲了些号里都是新学员,大家要吸取教训,摆正心态的话,气哼哼领着愁容满面的金鱼眼走了。

小不点立刻笑逐言开,上前接过老马的东西,利利索索地收拾好了。猴七咧开大嘴,龅牙乱突地笑道:“咱哥俩真他妈缘分啊。”

老马谦逊地笑道:“是啊是啊,你刚过来,我也给调这来了。”

猴七竖起大拇哥跟我们说:“老马以前是企经委的领导,牛逼啊,大家捧着点儿!”大伙说“那是那是”。

老马一哈腰:“以后大伙多关照啊,呵呵。”

猴七一拍他肩膀:“嗨,跟他们还客气什么?你以为在咱们那个鸡巴号哪,现在你是领导啦!”说着,手在屋里挥了大半圈:“瞧了没?这都是你的小弟——我也他妈成你的小弟啦!哈哈!”

老马可能还不太适应,赶紧摇手道:“老七你客气,咱是哥们儿呀。”

猴七爽快地说:“对,咱是哥们儿,是灰就比土热!以前在那个号有对不住的地方,别记挂啊。”

“什么事呀?我早忘了。”老马逐渐恢复了一些官场上油滑幽默的作风,惹得猴七是哈哈笑得爽快,看来猴七在那个号里也给过老马难看,真是山不转水转。

甭问,这位不是贪污就是受贿,板儿的经济案。

昨天被我踹的那个探着脖子说:“七哥,没想到金鱼眼是那麽个东西,操,早知道我们才不帮他,恨不能叫你掐死狗操的。”

旁边那个说:“可不是咋的?你要早说,都轮不到七哥动手。”

猴七撇了一下嘴,接着就笑了:“哥们儿甭描啦,我把那还当个事儿?以后咱混一锅,捧着老马练!”然后一捅老马:“看了嘛,扯起招军旗,就有入伍兵,塌实当你的号长吧。”

老马诡谲地一笑,掏出盒“红塔”来,刚要给猴七,小不点笑道:“马哥,金鱼眼的‘三五’,我没全给他,上面还扣了半条呢。”说着猴似的往悬板上蹿。

猴七咧大嘴又笑了:“小逼的行啊,好!金鱼眼那傻逼吓破胆也不敢回来要。”

舒和我们看着在悬板上翻腾的小不点,也不由笑了起来:这猴孙子!

老马没等小不点的烟,自己先和猴七点上,又给后面两个新兵甩了两棵,那二位激动得鼻涕泡都冒出来了。老马问:“昨天这个号真想越狱来着?”

“玩撸扣了,让人给点啦。”猴七一回头,指着舒和说:“就是那傻逼,歪戴帽一只眼那个。”

后面俩小子立刻跃跃欲试:“练逼的!”

老马拦道:“别惹事,管教的‘点子’不能瞎动,多看他两眼都惹身骚。”

猴七笑道:“身边安一炸弹么这不?操!”

老马现身说法:“对这种小人,不能惹他,我深有体会,要不是我在单位得罪了小人,也不至于有今天。”

几个人言来语往地扒扯舒和,一点也不避讳。他们现在都认定是舒和给告发的,我不知道舒和跟常博俩人的心里咋想,我是替舒和别扭,也替常博别扭。

正别扭着,庞管喊我出去,我看舒和他们两个一眼,下了铺。什么事我心里明白个八九分,为了掩人耳目,我鬼精地说了句:“可能要下队了。”

在管教室,庞管很客气,让我坐下来说话,也不谈主题,先笑着勾我话:“这两天挺惊险吧。”

我只能按他的套儿钻:“可不是嘛,舒和跟常博我们俩一说,紧张得要命。”

“你是不巧啊,没把握住机会。”庞管看上去很遗憾地说:“要是你接见时候找我,立功就是你的了。”

我笑道:“立功事小,人命关天啊……再说那时候我还不确定他们是否真的要越狱呢,不能瞎说不是?”没想到他说:“这事谁抢头里是谁的,常博就是比你意识强。”

我说:“是吧,我这人遇事没准主意,多亏他们没拉我入伙。”

“拉你你还真干怎么着?”庞管开玩笑道。我笑了,权当回答。

“你说舒和这个人咋样?”庞管似乎随意地问。

我敷衍道:“不错啊,觉得是一好孩子,挺可惜的,案大了点,要不他弄个立功也值得。”

“可不是嘛。”庞管又探问道:“他回去跟你们说了啥都?”

“……就说因为他有协助举报的情节,您没太为难他,他挺知足的好像。”我一边琢磨一边胡说八道。

庞管肯定不希望舒和把他的底子给揭掉,常博和舒和都好沟通,他就担心从我这里出差,怕我一不平衡,回头给他生事。我给他接着吃定心丸:“人家常博也是看我犹豫不决,怕出事,才果断地出来举报的,我没他那麽猛,也压根没想立不立功的事,谈到立功这俩字我有心理障碍。”

庞管笑道:“怎么呢?”

我说我总把它跟“出卖”联系到一堆。

庞管马上从“立场”的角度纠正了一下我的认识,又问舒和的事:“你说舒和为什么不自己举报?……你不用有压力啊,我没别的意思,你咋认识的就咋说,你也快下队了,现在我就是把你当一朋友在聊天,不是提讯啊?”庞管和气地笑着,试图舒缓着我的神经,尽量让我的角色意识淡化下去。

我还真没细致地想过这个问题,顺嘴跟他说:“可能他也想了,就是举报他也减不了刑,不如让好朋友立功呢。舒和的心眼不赖。”

庞管笑道:“你还不太了解他啊,这小子肠子花着呢,脑瓜够用,就是没上正道儿。”

和庞管这一问一答,促使我脑子飞转起来,细想了一下舒和,突然觉得这小子真的好厉害:

其实他和所有人一样,压根就不想死,可是遇上这样倒楣事了,咋办?怕死是不行的,后来活了,又弄个无期,以他的傲气和抱负不能接受,所以喊出“不自由毋宁死”的口号,为死而求死。

有了越狱的机会,他是真心想跑的,但他又对那个计划没有信心,想给自己留个后路,于是打着让我们立功的幌子,把消息透露出来,像钓鱼一样做好了“卧儿”。这是第一步。下面,如果越狱成功,他一走了之,自求多福去,如果被举报,他也会拿我们俩挡箭,就像现在既成的定局一样,都是他计划好了的。

但是有一点,我不敢想像也是他计划中的步骤,我宁愿相信那是他的百密一疏:假如常博我们俩都坚持不“出卖”别人,不挡别人生路的原则,让他们实施了越狱,最后又没有跑掉,舒和会不会说曾经要我们去举报的事?倘使如此,我和常博就他妈超级悲惨啦,靠!

“想什么哪?”庞管打断了我的思路,同时让我一惊,觉得脑门上似乎下了细汗,其实没有,是心理作用,想得后怕啊。

我笑一下,问庞管我什么时候能下队。

庞管说:“我找你就是这个事,聊天是顺便,我喜欢跟你们这样的文化人聊。下礼拜,礼拜二下队,你那个同案叫施展吧,找他们管教了,他急啊,无期的在看守所关着不算刑期,谁不急着下去?”

我说那好啊,赶紧下去吧,看守所我是呆够了。

(7)告别辰字

我跟他们说了马上要下队的事,舒和跟常博都有些怅然,尤其是舒和,一脸悲怆,仿佛生离死别,其实我看舒和的脸色,心里也很不是滋味,我想如果没有大的震撼,舒和的生命,恐怕真的将不久于世了。

我对我最终没有说服舒和放弃死念感觉沉重的遗憾,和他实在是没有话讲了,一切我以为应该留恋的,父母、妻女以及未来,在他都成为一种刺激和负担,他软弱地不敢面对,又高傲地选择放弃。他在等他最终的判决。他在等待最后的理由,给自己的赴死找到坚定的支援。

舒和说过,他不会死得很难看,他要精挑细选,直到找到一种完美绝伦的,可以和他的心性匹配的方式,才会欣然地结束残生。我希望他一直寻找下去,直到他苍老的容颜被自由的阳光抚爱的那天,也许面对灿烂如阳光的女儿,他会痛哭流涕,他会感激上帝没有给他完美去死的机会。那样,没有人会拿那个自由与死的悖论嘲笑他虚伪,所有看到他感恩的泪水的人,都会感动的。

虽然,舒和的上帝与我无关,我还是偷偷地向他做了祈祷,希望他好好地看护他的孩子,让他活下来,不管多么艰难。

我在W市局的最后两天,是我们三个说话最少的两天,似乎该交流的都已经说完,过去和现在已经如此,那些看不见的将来,又无从谈起。

新来的号长老马正迅速地适应着角色的转变,猴七成了他的智囊中坚,不遗余力地带他上道儿。这个号成了战后重建国,老马就是傀儡政权,猴七和那两个新来的混混,俨然就是维和部队的大员了,弄得号里污七八糟,大有朝民不聊生那苦日子里奔的势头。

小不点还是不倒翁,继续当他的“劳作”,伺候老马和齐天大圣猴爷爷的生活起居,擦地的打水刷盆的也安排了,舒和差点就当了擦地工,还是老马世故,犹豫了一下,温和地否决了那两个混混的建议,但到了晚上,就把他哄板下睡去了,一对混混耀武扬威地搬上了铺。

舒和表情冷漠地钻了下去。

躺下来跟常博聊天,常博有些兴奋似的,跟我描绘将来到外面的发展蓝图,他说称现在MBA还没臭街,正好有一拼。昨天他女朋友给他寄来一张MBA毕业证书的复印件,说因为他已经完成答辩,导师又看好他这个人才,努力帮他把证书搞下来了,常博看到那个盖着校长大印的证书复印件,比看到释放证还高兴,一颗悬了小一年的心终于落定。

听他说话的口气,在心里,常博肯定已经把释放证预支给自己了。我多少有些矛盾,其实不想早回家的才是装孙子。我就真的那麽想下队去“看看”?说不清,我只知道结果怎样,我都会接受,郁闷是没有用的,该扛的只能扛起来,越低头负担越重,记得小时侯在农村挑水,妈妈就总在后面喊:“腰挺起来,挺起腰来就不压了。”

其实那有一个前提的,就是看路还有多长。舒和就是因为在眺望时看不到终点,才一下子绝望的,他决定从一开始就不去负重,而我属于那种挑着水,只有几步就可以到家的类型,所以我们在这个问题上的交流也变得困难,毕竟这山说不得那山的话。

剩下的日子很短促,也不想再去认识那些无谓的面孔,每天在铺板默然地坐了或蹲着,像一只孤单的鸟,在笼子里呆得久了,望着天空时,感觉也淡淡的,不愿意渴望太多,也不愿意留恋太多。

舒和在最后一个下午突然幽幽地问我:“你将来会去看我的女儿吗?”

“会的,我告诉她她有一个深爱她的好爸爸。”其实我真的不能确定,但那个时候我认为,我一定会找到他的女儿,亲口告诉她我刚才许诺给舒和的话。

舒和苦涩地一笑:“是啊,我也只落一个深爱,绝望的爱,其他的,什么也不能给她了。”过了一会,他又说:“不仅不能给,还残酷地剥夺。”

我和常博都默默无语。是啊,我们在被剥夺自由和其他种种的同时,何尝不是在剥夺自己亲人的感情?不同的是,我和常博还有不远的将来可以补偿。

那几天是自愿沈沦到思索里的日子,弄得自己和别人都很感伤。

总算等到离开的时辰了。

星期四,为什么不是星期一?一个新开始也要这样没有像征?可它还是来了,外面喊我名字时,我早把东西都准备好,只等着开门,道别的话事先说了,再耗下去徒增无聊。

舒和跟常博坚持往我账上多添了200块钱,舒和玩笑道:“到监狱什么都缺,也别缺银子。”

我跨出牢门的时候,没有回头,只听后面喊:“麦麦保重吧。”是舒和的声音,我在心里说:“你也保重。”

下楼,看见施展已经在那里,还有其他一些人,大概十四五个吧。施展笑着说:“前两天担心坏了,怕你有事儿。”我说你还不相信我这觉悟?

我们被带出一道门的铁篦子,停在武警大院前面,先点了名,楼前已经停了辆大巴,几个留所服刑的劳务犯儿正往车门口堆镣子,那种普通的脚镣。两个英俊的武警背着枪,在车边警戒着。

管教先吩咐我们把行李放后面的一辆蓝双排上,然后喊:“俩人一伍,排好队,按顺序上车!……那红鼻子的,不懂什么叫俩人一伍是吗?靠后面去!”

我和施展靠到一伍,慢慢往车门挪,上了车,坐好,劳务犯儿过来,用一副镣子把我们俩的脚脖子各铐了一头儿,其他犯人也这样铐了。

人上齐了,跟车管教宣布了几句诸如不许讲话一类的纪律,俩武警抱着冲锋枪把车门把死。大客车哼哼几声,朝看守所大门外开去。

虽然我知道,出了这扇门,外面的自由世界只是一条玻璃隧道——这条隧道的尽头,连通着的是另一堵高墙。但是,望着被甩向身后的青砖大楼,我还是感慨万千,不禁在心底悲怆地念道:“永别啦,操你姥姥的辰字!”

(《四面墙前传》完,后接《四面墙正卷》)(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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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舒和是值得先单独写一写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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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进去的时候,舒和已经在市局关押了近半年,涉嫌金融票据诈骗,580万的数额。舒和说如果“撞”不出去,应该是死刑。其实丰哥说他根本死不了,那小子骗的钱都追回来了不算,股票账户上还赚了一万多呢,这种情况,也就判个无期。而这个结果更是舒和不能面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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