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恋–黑糖炒章鱼

张咏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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俗语说:“春头若到,章、鱼、虾”。当春天回返小岛,暖暖的南风带来丰沛水汽,海水的温度也慢慢回昇了。鲜绿色的青苔开始在黑色礁石间蔓延,沿海鱼贝在充满浮游生物的石缝间繁衍,“大狗仔”四处爬行时,就是章鱼最多最肥美的季节。

好几年没吃到黑糖炒章鱼了,那是妈妈在春天常常炒的一道菜。肥肥滑滑的章鱼头饱藏了醇嫩的膏黄,咬一口,鲜甜的膏汁从齿缝间迸开,一种很特别的卵香在嘴里扩散着。脆脆的章鱼脚也是好吃得很,夹起第一块以后,就很难阻止忙个不停的筷子了。

有人爱吃章鱼,但吃了又怕过敏,全身起疹子,于是加了黑砂糖一起炒食,久而久之,竟也成了我们海岛人吃章鱼的习惯。

澎湖章鱼的滋味之所以这么迷人,据说是因为嗜食“大狗仔”的关系。大狗仔是一种全身满是膏黄的小螃蟹,爱吃大狗仔的章鱼,经常把吃过的蟹壳弃吐在它潜居的洞口,因而泄漏了自己的踪迹。

初春大潮夜,当海边出现一盏盏灯火时,就知道照章鱼的时节又来到。有一年春天,我央求赤崁的阿丽姨,让我跟她一起去揪ㄑㄧㄡˇ章鱼。黄历初三、十八的潮水俗称“大潮”,这一天的潮水退得最远。走进漆黑的大海中,只见一盏盏缓缓移动的黄色灯火,在海面闪闪熠熠;大潮水愈退愈远,照章鱼的灯火也离岸愈来愈远。我紧紧跟着阿姨,就怕一不小心,迷失在黑夜的潮间带。

淹过膝盖高的海水里,藏着许多鱼贝。从小就学会巡海的阿丽姨,左手提着电土灯,右手抓着鱼叉,一双厉害的“鱼眼”,只要电土火照到的地方,就可以从荡眩水中找到好吃的章鱼和螺贝。

当海水浮荡得太厉害,看不清楚时,阿姨就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生土豆,塞进嘴里嚼一嚼,喷吐在水面,“自古早,照海的人拢知影,土豆哺哺,渣仔喷落水,豆粕出油会定水,水定定,目睭看较清。”阿姨一边吐豆屑,一边告诉我,让海水止荡变清的土方法。但是,当豆渣慢慢沉进水底的时候,愣在旁边的我却一点也看不出水面的变化。

看着阿丽姨频频伸出水面的手,一下子叉起了青嘴鱼,一下子捞起八爪章鱼,水淋淋的畚箕螺、钟螺一颗颗丢进她的背篓。而我的“大憨目”瞅来瞅去,也只能看到满海游来游去的胖刺鲑鱼和横行爬走的石蟹。

当海水退到最远,南潮开始回返时,也就是大海要赶我们回家的时刻。转眼间,水流很快地淹没了刚刚还在脚边的大石头。大潮水从外海带回漂荡的青苔和浮游生物,水面愈来愈混浊,“哗─哗─哗─”淅沥的涨潮声催赶我们的脚步,四散在潮间带的电土灯火光,也慢慢往岸上移动。这时,阿姨背后沉甸甸的竹篓,早已装满了大头螺、沙蟹和好几只肥肥的章鱼。

初起的月渐渐从水面昇上天空,在黑暗的海路中,阿姨的脚步愈来愈快,不再注意闪过身边的游鱼。上岸的时候,阿姨以一种严肃的口气告诉我:“照海毋通贪,水淹转潮的时阵鱼上济,人若贪,鱼篮仔愈来愈重,予潮水淹去倒返的路,照较济嘛无性命通食。”原来,涨潮正是鱼虾最多的时候,也最是考验人心的时刻,贪得无厌的人,鱼贝满篓还舍不得收手,等海水淹去回家的路,后悔也来不及了。

抓来的章鱼一上岸,就要趁新鲜处理。海边的人代代相传一种特别的方法,就是用手掌宽的长木槌打章鱼,边翻边打,再用手掌搓揉。黏黏稠稠的分泌物慢慢从章鱼脚上的吸盘流出来;鱼头愈打愈小,脚愈揉愈硬,揉打到章鱼的八支脚都翘了起来,再洗去黏浆后就可以下锅了。

老一辈的处理章鱼时一点都不嫌麻烦,花了很多功夫把章鱼揉打得脆爽爽的。每当春天来的时候,常常可以看到乡间的阿婆,三三两两蹲在自家门口打章鱼,“啪-啪-啪-─”木槌搭拉着湿淋淋的节奏,在巷口间此起彼落,路过小村巷口,远远都可以听到。

这几年,菜市场里愈来愈难看到章鱼了。前阵子妈妈还告诉我,章鱼从最早一斤50、60、80、100、200、400直直涨到八百、一千。“夭寿!一直起,一直起,一斤卖到一千二还相争无份!”也许是毒鱼危害的结果,也许是为了应付愈来愈多的观光客,岛上鱼源日日减少,鱼价渐渐高涨。回猪母水老家的时候,常常听阿公怨叹说,毒鱼、炸鱼的人愈来愈多,整个海里,大鱼、小鱼、虾贝都死光光,害他好几年都捕不到鱼,大网和舢板只好每天放着晒日头,“若是有一日予我做总统,我一定欲共彼没天没良的人,拢掠起来关到生虱母。”

好久好久没章鱼可吃了,从今年春天开始,章鱼也被列入保育禁捕的鱼类,期待未来的日子里,能再有机会看到章鱼上市的一天,要是大家再不努力保护这澎湖特有的物种,也许再过几个春天,就只能站在黑夜的岸边,看着愈来愈少的灯火吞口水了!
章鱼传统的吃法有几种,“生章活煮”听说吃起来最鲜甜,但是看起来很残忍。那是把活生生,没有揉打过的章鱼,整只丢进滚水里,烫熟的章鱼会膨涨起来,切片、沾蒜头酱油,是讨海人喝酒的“酒配”。

最道地的章鱼吃法,是把揉打过的章鱼头脚分开处理。将黄膏饱满的章鱼头用大火爆炒后,加进黑沙糖和一些水,再转小火慢慢熬煮,煮到汤汁变得浓稠,章鱼头里的黄膏熟透之后,就可起锅。

章鱼脚也是一样,先热油锅,以大火快炒,加些盐和黑砂糖水,熄火前再放进切段的青蒜,
蒜香和着黑糖的香甜气味从锅底溢出来时,就可以上桌了。

一碗章鱼头,一盘章鱼脚,咸咸香香、甜甜脆脆,配着半熟的青蒜,实在是好吃得没话说。@

转载自野人文化–【食物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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