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时节的一天,据买主说这是一个黄道吉日,应邀赴约前往旧地,在房屋买卖契约上签字,完成最后一道手续。这一落款,苦心经营十多年的房子,终于,从此归他人所有了,想来,内心难掩嘘唏感慨。强忍着沉重与不舍,踽踽独行于仲秋午后的繁华街市,眼泪却不听使唤的汨汨滑落,然而,不多时,郑愁予那闻名的诗句随即浮现脑海:“……我达达的马蹄是美丽的错误/我不是归人,是个过客……”,是啊!人生在世,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纵有广厦千万间,谁又不是过客呢?
弟弟一家一直住在这儿,打从他们搬离后,房子闲置了半年多,别无他用,却又不忍割舍,很显然的,自己充满了矛盾的情结。自接受家人建议,将其整理出售的这些日子以来,渐渐的发现──自己对情的执著特别严重。常常不自觉的思念故旧、眷恋往事,也耽溺于身外之物,在在为情所扰、所困,而深深感到惶惑不安、心神不宁。此次事件,让自己有机会正视许多潜藏未解的问题,并试着去爬梳、厘清,进而修正,倒也不失为一个意外的收获。
“浮生若梦”,置身于红尘俗世中,人与人、与事、与物之间的恩恩怨怨、聚散离合,皆依因缘所成、所住、所坏、所灭,变化多端、莫测高深,只能顺势而为、不可强求;奈何人在迷中,昧于真相,误以为自己可以主导情况、掌控一切,因此汲汲营营、庸庸碌碌,殊不知天数已定,无力扭转,若硬是要负隅顽抗,到头来,只怕落得徒劳无功、一事无成,甚至于身败名裂了。
而在其中,最重要的是,随顺因缘、腾腾任运。缘起时,珍惜把握;缘尽时,随遇而安,悟出了这一番道理,就能够时时自享其趣、自得其乐了。可叹可惜的是,大多数人都自以为是归人而非过客,视成败得失为绝对,因物而喜、为己而悲,以致遑遑然不可终日。白云悠悠,千载如斯;岁月流转,古往今来,试看:有谁在这世上能够不老长生、尽享荣华,拥有永恒的名声、利益与感情呢?答案当然是否定的,我们真正拥有的是可以不断向上提升的生命,回到它更高的来源罢了;因此,世间不是最终的归宿,它只是返本归真之路程中暂停的旅店。
赞佩欣赏李白的清新俊逸、浪漫不羁,可溯及朴拙纯真的年少阶段,尽管时光荏苒,也不曾稍减。在《春夜宴从弟桃李园序》中他感悟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皆是耳熟能详、足以朗朗上口的名句。千百年前,天纵英明、不世出的谪仙,便淋漓畅快的直指生命的本质,而秉烛夜游、饮酒赋诗,是他豪迈旷达的对应之道;“活在当下”的生命智慧,是诗仙要留给后人的现身说法吧。名人高士尚且要认命安份的做好一个逆旅中的过客;那么,凡夫俗子的我辈,岂可徒然伤感、空自蹉跎,而不谦卑的学习扮演一个过客该有的角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