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段嫌弃的故事

定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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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的气息在梅雨季节之后,是悄悄的来临了,我家那个八岁的姐姐性好冰凉,吃冰吹风睡冰枕,是她夏日少不得的消暑生活。那天在超市,我都得结账了她还死巴着那一张单人床大小的大冰枕席子不放,我只好告诉她,妈妈不准备花钱为你买这个,睡这么冰不太好吧。她于是拗起来回家拿了她那所剩无几的压岁钱,拖着她爸爸义无反顾的扛着这超重的水垫子回家。

从此之后,她的冰床简直变成了她的乐土跟她妹妹眼红的“温床”,我看这两姊妹为了这东西事故频起,不得不跟她晓以大义,协调到一周给她妹妹睡一天为止。当然,看到她这么受教,慢慢学习能分享自己的心爱的东西,我就忍不住开始打如意算盘幻想,希望能朝着这两姊妹平均天数分享的目标努力呀;结果,事实证明,我这生性浪漫的幼稚妈妈,还真是想太多啦!

事情发生在她妹妹终于如愿以偿的睡了这冰床的第二天夜里,她姐姐要临上床前却跟我要了一块湿纸巾,装模作样的在她那宝贝的冰床上拚命的擦啊擦;擦一擦、闻一闻,撇撇嘴,再闻一闻、再擦一擦…….,这到底是何状况?不言不语的姐姐自顾自的演着默剧,我跟她妹妹都看傻了!

“我说….”我只好清了清喉咙问她“你在干麻?”她很从容的回答:“好臭!”我不明所以这家伙这么小也会耍心机,很好奇的问她“什么味道?怎么啦?”她头也不抬的就说“妹妹的味道,把我的床弄得好臭!”我闻言快速的看了一下她仍然傻呼呼的妹妹,再回看她仍然继续不停的擦呀擦的。我沉默了一下接着问她是不是以后每次妹妹睡过她都要擦?她说对,又重复了一句“妹妹好臭!”于是我问她那她每次这样擦过之后,她的妹妹会变的怎样?她一下没听懂我的意思,愣着回答“会怎样?”我脑海中一下电光火闪的五味陈杂,决定要把一个陈年的故事告诉她。我把她搂过来,让她跟我们坐在一起,然后跟她讲我曾经遇到的一件事。

小学的时候我曾经是个转学生,人生地不熟的时候不知道什么原因,可能无意间得罪了那个被分配到坐我隔壁的男生。于是在这之后的日子,真的很不好过,除了不能逾越桌子中线碰到他的东西之外﹙碰到了他会马上做好恶心的动作把东西拿去洗或直接“唉噢、唉噢”的叫得好大声的拿去丢掉﹚,我也不能讲话;他倒没有不准我讲话,只是我一讲话,他就会马上捏着鼻子做好臭好臭的搧风状,所以我知道他不要我说话。最要命的是上课时,老师问问题点到我回答时,他也会在我起立回答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众目睽睽的搞这一套花样,往往他那副逗趣滑稽的动作,都夸张的让同学哈哈大笑,根本没人会理会我困窘的模样。也因为这样,这种事情发生了几次,老师也不处理,所以我就再也没有在课堂上举手说话。

可是后来发生了一件事,那是那学期远足郊游,大家去爬鲤鱼山瞭望台步道的时候,先前老师已经叮咛过上山前不可以跟鲤鱼山边的摊贩买东西吃,要整队下山之后再买,所以当时所有的小朋友都已经鱼贯走上瞭望台登山步道了,队伍拉的很长,我因为个子高当时被排在最后,而越走越累的我速度就越慢了,渐渐都快看不到前面的人了….. ,就在这时候,那个总是嫌弃我的男生突然从我身后的步道快速跑了上来,他一看到我就很不耐烦的说“走开啦!”,一边挥手快速的超车往前冲,我注意到他手中有未吃完的半截冰淇淋,心想原来他刚才是脱队在山前买零食呀!难怪……,我话都还没想完,就忽然听见他在我前面几个台阶的地方大叫了一声“啊!”,一下子他手中的冰淇淋也掉了,我看到他是摇摇晃晃的歪歪斜斜的坐在地上;我吓了一跳,警觉性的看了看四周,发现除了我们两个人之外,那段山路上根本没有其他的老师或小朋友,连那最后押队的那个义工家长都不见了。

我本能的快步走向前去,看到他豆大的汗珠慢慢淌出他苍白的额头,痛苦的脸上有一点龇牙裂嘴的表情,我不知道他发生了什么事,但我知道他一定很痛,于是我很快掏出了我口袋的手帕……. ,可是我递出去的手却自动停了下来,我倾斜了一下弯下身想扶他起来,可是我只是倾斜了那么一下,马上随即又站正了;我想到他不会接受我的手帕更加不会想要碰到我………. ,所以我想还是跑到登山步道的前面去叫老师同学回来帮忙吧!反正他是不会接受我的帮助的。于是我很快的转身要上山,又自然的转身回来想跟他说一声请他安心,我去叫人的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话到嘴边,看到他出事之后头抬也不抬,看我都不看的样子,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那时我突然发现,我已经被他训练到根本无法碰触他或是接近他了,也无法自然的跟他说话,因为……他每天的小动作都在提醒我;我很臭、我有毒、我是世界上第一恶心跟肮脏….. 。我后来甩了一甩头,快步的往山路上跑,真的是气喘吁吁的跑了好一会儿才找到同学叫大家回去帮忙。

女儿听到这里突然问我说“阿后来咧?后来他怎样?”,我说他后来好像送医院了,好像是脚踝扭到,骨膜受伤。“阿后来咧?后来他有没有对你好一点?”女儿又问了;我说他请了一个星期的假,那个星期我可以自由自在的说话,总算有交到新的朋友,日子比较不难过了。等他回来之后,因为他的脚打了石膏行动不方便,所以就算听到我不小心开口说了话,他也没有精神去作那些捏鼻子的动作了。再后来,他家长要求要将他换坐到讲台下的第一排去,因为希望老师能帮忙看好他。所以…..讲到这边,我对女儿们夸张的作了一个欢呼的表情说:“所以…妈妈就….自由了!”。

大小女儿果然很捧场的跟着欢呼起来,然后她们开始有意见了;“那个人好坏喔!他叫什么名字?”,“妈妈你好笨喔,你为什么不去报告老师?”,“你有没有跟老师说因为他偷买零食赶路才会跌倒?”,“阿他后来有没有跟你说谢谢?”…..一堆问题之下换我问了:“那姐姐,你要是每次都嫌你妹妹,好像她又臭又脏,那最后你真的需要人帮助的时候,她敢不敢伸出手来帮你呢?”…. “为什么?”…. “你现在很高兴的嫌弃别人,那最后会是谁吃亏呢?”….在长长的沉默之后,她姐姐低下的小小的头抬起来了,她跟我说:“妈妈我知道了,你不要再说了。”

可惜我没有放过她,我接着问她:“那你这个冰席子有这么重要到可以伤害你跟你妹妹的感情吗?以后妹妹可不可以还是一个星期借她睡一天呢?”她这下倒是很干脆的跟我点头说:“可以!”。

那天,她跟她妹妹一人睡一半那张冰席子,看着她们像天使般的睡颜让我感到很安慰;不由的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分,想着自己小时候的那位同学,我想…..我应该谢谢他给了我这样的人生经验,谢谢他让我上了这堂不应随便嫌弃别人的课程,﹙虽然后来一直到小学毕业我们都没有再说过话,但他经此事件后,看我有时在他面前不小心张口说了话,他也没有再来骂我了﹚。事过境迁,穿越时空二十多年,这些当时那么难过的事情也终究是远去了,在这静静的良夜里,我只想要深深的祝福他,希望他现在跟我一样,一样的幸福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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