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遊記(31)

第十回 驪龍雙珠光照琴瑟 犀牛一角聲叶箜篌(下)
劉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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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扈姑遂從襟底取出一枝角來,光彩奪目,如元玉一般,先緩緩的吹起。原來這角上面有個吹孔,旁邊有六七個小孔,手指可以按放,亦復有宮商徵羽,不似巡街兵吹的海螺只是嗚嗚價叫。聽那角聲,吹得嗚咽頓挫,其聲悲壯。當時璵姑已將箜篌取在膝上,將弦調好,聽那角聲的節奏。勝姑將小鈴取出,左手撳了四個,右手撳了三個,亦凝神看著扈姑。只見扈姑角聲一闋將終,勝姑便將兩手七鈴同時取起,商商價亂搖。

  鈴起之時,璵姑已將箜篌舉起,蒼蒼涼涼,緊鉤漫摘,連批帶拂。鈴聲已止,箜篌丁東斷續,與角聲相和,如狂風吹沙,屋瓦欲震。那七個鈴便不一齊都響,亦復參差錯落,應機赴節。

  這時黃龍子隱几仰天,撮脣齊口,發嘯相和。爾時,喉聲、角聲、絃聲、鈴聲俱分辨不出。耳中但聽得風聲、水聲、人馬蹙踏聲、旌旗熠耀聲、干戈擊軋聲、金鼓薄伐聲。約有半小時,黃龍舉起磬擊子來,在磬上鏗鏗鏘鏘的亂擊,協律諧聲,乘虛蹈隙。其時箜篌漸稀,角聲漸低,惟餘清磬,錚鏦未已。少息,勝姑起立,兩手筆直,亂鈴再搖,眾樂皆息。子平起立拱手道:「有勞諸位,感戴之至。」眾人俱道:「見笑了。」子平道:「請教這曲叫什麼名頭,何以頗有殺伐之聲?」黃龍道:「這曲叫《枯桑引》又名《胡馬嘶風曲》,乃軍陣樂也。凡箜篌所奏,無和平之音,多半淒清悲壯。其至急者,可令人泣下。」

  談心之頃,各人已將樂器送還原位,復行坐下。扈姑對璵姑道:「璠姊怎樣多日未歸?」璵姑道:「大姐姐因外甥子不舒服,鬧了兩個多月了,所以不曾來得。」勝姑說:「小外甥子甚麼病?怎麼不趕緊治呢?」璵姑道:「可不是麼?小孩子淘氣,治好了,他就亂吃,所以又發,已經發了兩次了。何嘗不替他治呢!」又說了許多家常話,遂立起身來,告辭去了。子平也立起身來,對黃龍說:「我們也前面坐罷,此刻怕有子正的光景,璵姑娘也要睡了。」

  說著,同向前面來,仍從迴廊行走。只是窗上已無月光。窗外峭壁,上半截雪白爍亮,下半截已經烏黑,是十三日的月亮,已經大歪西了。走至東房,璵姑道:「二位就在此地坐罷,我送扈、勝姐姐出去。」到了堂屋,扈、勝也說:「不用送了,我們也帶了個蒼頭來,在前面呢。」聽他們又喁喁噥噥了好久,璵姑方回。黃龍說:「你也回罷,我還坐一刻呢。」璵姑也就告辭回洞,說:「申先生就在榻上睡罷,失陪了。」

  璵姑去後,黃龍道:「劉仁甫卻是個好人,然其病在過真,處山林有餘,處城市恐不能久。大約一年的緣分,你們是有的。過此一年之後,局面又要變動了。」子平問:「一年之後是甚麼光景?」答:「小有變動。五年之後,風潮漸起。十年之後,局面就大不同了。」子平問:「是好是壞呢?」答:「自然是壞。然壞即是好,好即是壞;非壞不好,非好不壞。」子平道:「這話我真正不懂了。好就是好,壞就是壞。像先生這種說法,豈不是好壞不分了嗎?務請指示一二。不才往常見人讀佛經,什麼『色即是空,空即是色』,這種無理之口頭禪,常覺得頭昏腦悶。今日遇見先生,以為如撥雲霧見了青天,不想又說出這套懵懂話來,豈不令人悶煞?」

  黃龍子道:「我且問你,這個月亮,十五就明了,三十就暗了,上弦下弦就明暗各半了,那初三四裡的月亮只有一牙,請問他怎麼便會慢慢地長滿了呢?十五以後怎麼慢慢地又會爛掉了呢?」子平道:「這個理容易明白,因為月球本來無光,受太陽的光,所以朝太陽的半個是明的,背太陽的半個是暗的。初三四,月身斜對太陽,所以人眼看見的正是三分明、七分暗,就像一牙似的。其實月球並無分別,只是半個明、半個暗,盈虧圓缺,都是人眼睛現出來的景相,與月球毫不相干。」

  黃龍子道:「你既明白這個道理,應須知道好即是壞,壞即是好,同那月球的明暗,是一個道理。」子平道:「這個道理實不能同。月球雖無圓缺,實有明暗。因永遠是半個明的,半個暗的,所以明的半邊朝人,人就說月圓了;暗的半邊朝人,人就說月黑了。初八、二十三,人正對他側面,所以覺得半明半暗,就叫做上弦、下弦。因人所看的方面不同,喚做個盈虧圓缺。若在二十八九,月亮全黑的時候,人若能飛到月球上邊去看,自然仍是明的。這就是明暗的道理,我們都懂得的。然究竟半個明的、半個暗的,是一定不移的道理。半個明的終久是明,半個暗的終久是暗。若說暗即是明,明即是暗,理性總不能通。」

  正說得高興,只聽背後有人道:「申先生,你錯了。」畢竟此人是誰,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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