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場
第一幕 又過了幾天。二軍身影漸入一草原。這一天，他遇見了狼群。整整一天，他奮力與狼搏殺，渾身衣服撕爛，鮮血淋漓，一直殺到傍晚，點起一堆篝火，躺在草地上，周圍是殺了一地的狼。草原布滿了藍色的熒熒狼眼，因火光不敢近前。漸漸狼嗷聲遠去。滿天星斗，草地上螢蟲閃耀起舞，飄來不知名野花香味。草原偌大懷抱，像抱著一個兒子。
他目光迷離，彷彿看見了自己病重的母親，那位近衛中學的老校長，因在文革中勸阻學生不要武鬥，被造反派批鬥遊街，被迫在玻璃渣鋪滿的道路上爬，名為重新走上無產階級教育路線光明大道；灌中藥，名為服用階級鬥爭的良藥，最後雙目失明死去。彷彿看見自己衰老的父親，那位中共奪權鬥爭中屢立戰功的老戰將，因為廬山會議支持彭德懷為民請命的萬言書而貶職、長期被剝奪發言權、軟禁；也因為抗議文革中暴行，被強行送進精神病院，至今只能在家種花鋤草……他看到了一張英俊的臉，哥哥曾大軍，文革前以少年宮合唱隊隊長、全市最優秀的學生、中學少先隊大隊長、最優良的體格進入解放軍空軍部隊，迅速成長為空軍大隊長……「軍隊忠於國家，人民！軍隊的最高利益是國家至上！」耳屏響起大軍那深情的聲音：「國家有難，四海悲歌！二軍，要永遠記住一個軍人的神聖職責！這是我對你成為中國人民解放軍一員的真誠祝願！」二軍放聲大哭。
二軍漸漸入睡。眼前出現綺麗的光芒，祥雲落在雪山草地上，爸爸媽媽和數不清的小朋友、還有大軍哥哥、卓瑪和許多藏民，一起向自己走來，一起向天空放飛鴿子，歡呼聲響遍四面八方……突然，天空烏雲聚集，太陽收斂，逐漸變成一團黑色，雲空中現出一碩大多頭猙獰魔怪，張牙舞爪，口吐黑煙，向人們撲來，又一口吞吃了許多生命，人們四散奔逃，大地鮮血流淌……大軍和許多青年躍上雲端，持劍向魔怪奮力刺去，紛紛不敵，又落入地上……自己也跳上雲端，與怪物奮力拼搏數個回合，不敵，沉重摔在地上……二軍感到一陣疼痛，原來這兩天的傷口又復發了。他翻來覆去在地上打滾，漸漸昏死過去。
天空慢慢張開，奇異的光漸漸漫布。黑暗的妖怪已無形消遁。光中還有一種奇異的光。他看到一雙慈祥而悲憫的眼睛，一個聲音對他說：孩子，堅信吧！光明正在到來！好孩子！
二軍從地上爬起來，雙手向上，淚流滿面。有一雙手似乎把他抱在溫暖的懷裡。他撲通跪下。這光籠罩著他。
金色的月亮從草地上升起來了。
接下來的幾天，二軍在草地上休整。他剝了狼皮，曬乾，做成了狼衣，穿在身上。他已煥然另一人！縱馬向光明地而去。
第二幕 二軍步上一個山崗，前方出現黑壓壓人群，牛羊和石屋。二軍佇立，凝視。人群蓬頭垢面、目光疑慮，空氣裡充滿恐懼。一聲槍響打破了沉寂，人群迅速向兩邊散開，軍車開來，機槍掃射，「解放軍剿匪部隊開來啦！」有人哭嚎。75炮平射，一座座石屋坍塌。藏人四散。二軍掏出紅五星帽搖動，頓時一梭子子彈打來。二軍咬牙切齒，滿臉通紅，端起槍向軍隊一陣連發。轉身隨人群逃去。
第三幕 二軍原想向北去的，可鬼使神差，隨逃難人群向西方流去。往前是邊界線。越過雪山就是阿富汗。二軍心情越來越沉重，祖國！我怎麼會跑到這兒來的！難民的到來受到塔利班熱烈歡迎，到處煮奶茶、烤羊肉，泡糌粑。二軍一身襤褸，發散著狼皮臭味，像真正的難民一樣，坐在人群中烤火喝茶，人們與他談笑風生，像對待自己人一樣。
座中有一美國人，玩小石子遊戲，一邊冷眼瞟他一邊挑釁地：「我們美國人是愛好和平的，歡迎你們中國人去美國做工。」二軍冷眼看了他一眼。「你聽見沒有？」美國人又說了一句。「你是放羊的還是放牛的？你會開坦克嗎？」「我會打仗！」二軍冷冷回了一句。「你會打仗？那你怎麼會到這來的？你這個中亞西亞的雜種！」二軍怒火中燒，猛撲過去，把美國人打翻在地，兩人大打出手，連打三個回合，都把美國佬打在地上。
二軍把美國人按在地上，兇狠地說：「你長耳朵的聽著，你們美國人是把印第安人的土地搶到自己手上建立了現代文明的。」美國人拼命掙扎，說出了一句：「那你們也搶去了西藏的土地……」一句話說到痛處，二軍鬆手，把美國人拉起，又揪住衣領，追問：「你說什麼？我們搶走了……」隨目光所及，邊界線對面還在逃難的人群、似乎還在彌漫的硝煙……二軍往地上一坐。
美國人見狀，友好地伸出手，我叫Mike, 二軍回頭，也伸出手，「曾二軍。」美國人說：「我們是搶去了印第安人的土地，可是我們的文明制度和先進科技也是搶來的嗎？朋友，看著我的眼睛。」Mike明澈的雙眼透露著善意，二軍似有所悟，兩眼濕潤……
「Hey！朋友們，我是莫哈默德。我們是好朋友。」一個紮頭布衫的鬍子漢迎上來，笑容可掬，是塔利班的首領。「我一看就知道你是解放軍的偵察員，他是美國記者，幫我們打蘇聯。」
莫哈默德熱情邀請二軍擔任軍事教練，二軍只擔任了3天，教擒拿格鬥、中國式摔跤、射擊投彈、翻越障礙、目測等，大顯威風！二軍執意要返回，莫哈默德見他去意已定，料也難留，翻開地圖查找好地點，與Mike二人趁一天高月明夜騎馬幾十里路護送二軍至一安全山口，三人揮淚擁抱而別。
第四幕 二軍歸心似箭，他也不明確自己到底要到哪裡去。前途的不確定使他變得焦躁、憤怒。他時而打馬狂奔，時而駐馬眺望。十幾天的盲目奔走，他只知道向東北方向最終可以接近內地，可他迷失了方向。在這片廣袤的土地上，他是一個失敗者。狼皮衣滿是破洞，渾身都是傷痕。身上乾糧早已吃光，羊皮水袋空空，有時他挖掘一些野草根充饑，喝點溝裡的冰水解渴。路上遇見一個打獵的藏民，經打聽，才知道這裡離他和Mike、莫哈默德分手之地不過兩百多公里，半個月時間裡不過原地打圈罷了。心勞力瘁的二軍按獵戶指點的方向奔去。遠處看到柔柔的黃草地，有一些羊散落四處。近處有一棵大核桃樹。二軍動了心事，一陣暈眩，從馬上栽落下來。不知過了多長時間，他隱約聽見人喚聲，掙扎爬起來，一大群羊正圍著他，核桃樹旁有一個小木棚，聲音正是從屋裡發出的。
二軍牽著馬，踉踉蹌蹌推門，眼前，躺在一張樹條床上，是一個重病中垂死的老人。二軍再趨前一看，不禁一聲驚叫：「你！」原來是偵察連長！連長此刻已變成一白鬍子老頭！連長半閉眼，嘴裡不斷地嘟囔著；「二軍，是你嗎？你怎麼到這來了……」二軍簡要地說了這半年的經歷。「好，我要告訴你……」連長接下來斷續說：……這裡是……軍區的牧場，專門關押一些不太重要的……卡倫山口我方因部隊缺糧騷亂……失利；我沒能提供『叛匪』消息……又讓你出走，判處10年徒刑……，連長一陣咳嗽：他們說考慮到我年六十全家餓死，回去出獄後沒有著落，實情可憫，故送到這裡養羊。
「連長，是我害了你啊！」二軍痛苦地一頭栽進連長的懷裡。
連長說：別…別……快快……說著就掙扎要坐起，二軍忙扶住，老連長側身從床下費勁取出一小木盒，「快快……打開！」二軍打開是一個油布包，打開油布包，是層層包裹的一封信。老連長躺下顫顫說，「……上封信我擔心……你走之前燒了……又來了一封……咳咳咳……」
二軍接過，小聲念：「親愛的弟弟，等到你接到這封信的時候，可能我已經不在人世了。祖國在危難中，我們中國青年不能坐視不救！他們可以把我們抓起來，嚴刑拷打，甚至槍殺，但我們的信念是任何力量都無法戰勝的！在冰冷寒風中，我們宣誓，為了親愛的母親祖國，我們隨時願意付出一切！國家有難，四海悲歌！犧牲自己！拯救中華！再見了，親愛的弟弟！我們準備武裝起義！讓我們在中華民族新的解放炮聲中聚首相見！」二軍兩手猛烈地顫抖。
老連長又一陣咳嗽，二軍急忙在桌上找藥，又忙著要燒水，老連長忙制止，又一陣咳嗽，「沒有用了，牧場管事的也給我吃了藥，打了針，可能是肺水腫，沒有救了……」
老連長掙扎著笑了笑，「二軍，聽前……兩天解走的……說…說…林彪元帥……起義了……現在…在…到處抓人……你要小心……」說完閉上眼睛，很長時間沒說話，二軍撲上去，「連長！連長！」老連長睜開眼，「你快走！管事的打獵一會兒就要回來……會抓住你……記住，經核桃樹、小木屋至鐵絲網外喇叭杆三點一線是正東……向正東三天後左手一條路北上能找到青藏公路……快回家找你哥哥！」二軍戀戀不捨，還要猶豫，老連長怒目圓睜，「二軍！我命令你現在出發！」二軍向門邊退了一步，又回過頭。傳來了狗叫聲。老連長臉上忽然現出了光澤，看著小木屋的頂棚，喃喃地說：「軍人以國家利益為最高天職……好了，讓我看著你出去，像以前一樣，完成了任務再回來……」二軍強忍眼淚邁出，在屋外忍不住又喊了一聲「連長！」。老連長高喊一聲：「軍隊啊！」拼盡全力向屋柱猛擊一掌，小木屋轟然塌下。二軍心裡喊了一聲「敬禮」，躍上馬，奮力向鐵絲網奔去，戰馬一躍而過。
第五幕 二軍一路東奔。因為人馬缺食，極度疲乏，漸漸不支。就在冰原上出現一隊人馬時候，他已衰弱到極點。他拔刀迎上前，只一合，就被撥到馬下，駭客正要揚劍刺下，只聽一聲鉉響，駭客應聲落馬。另一隊藏民刀客趕到，驅散駭客，將二軍攙扶到帳幕前，灌米湯救過。一位首領模樣的在馬上問：二軍，你還認識我嗎？二軍睜眼，像是從軍營出來米林山溝第一天晚上遇到的老者。那老者把嘴部鬍子一揪落，換了一副面容。
二軍想起來他叫楊剛，中學時同學。文革開始時，二軍參加紅衛兵，迫害基督徒，一幫小將將楊剛父親活活打死，母親逼瘋，妹妹跳河。二軍拷打楊剛心狠手辣，像電影剛開始的那一幕。
幻入：
藍天白雲下，一白衣少年被踢翻跪倒在一座十字架下，一紅衣少年揮鞭怒斥：你說天國近了，耶穌再生了，是嗎？
二軍羞愧閉目。楊剛走投無路，最後被逼逃往藏區，下落不明。沒想到今天在這裡冤家對頭。楊剛說：幾十年來你們就是這樣剿匪，你們把人民看成匪。你們才是真正的匪幫！幾個藏民上來要結果二軍，楊剛止住。楊剛提高聲調對黑壓壓的人群說：「同胞們，我們要建立一個自己的天國。讓我們記住神的話，寬恕他吧！」群眾歡呼起來。
人群裡有各種膚色、有羊馬、有犛牛，也有輜重車輛，歡天喜地呼喊著，前呼後擁，像一股巨流一樣。遠方是一座碧藍的湖，信徒們心中的聖湖。
第六幕 二軍在隊伍後面跟了幾天，沒跟上。像神話一樣，巨大的人群消失了。此刻，二軍已一無所有，渾身上下幾乎赤裸，蓬頭垢面，滿身瘡痍流著暗膿，蠕動著蛆蟲，他竭盡全力向前，向遠方的一座冰湖爬去。他的身後留下了長長的血痕，還是堅持向前爬。因為這時他心中已經有了信念！
二軍終於爬進了冰湖，看到一輪白日冉冉升起，湖上有許多仙鶴起舞，卓瑪從一蓮花座中走出，滿湖飄溢著一股香氣，美輪美奐，令人神往。他伸出手去高喊：卓瑪！卓瑪！
再醒來時，看見頭頂兩支黑洞洞的槍口。原來他一頭撞進了一個非法採石場地界。青藏公路到了！
採石場的工頭看他還有一口氣，讓人給他洗了澡，換了一身衣服，灌上一天米湯，再睡一晚上好覺，恢復了體力好砸石頭。二軍第二天瞅沒人看見的時候，扔了榔頭，跳上一兩滿載車，出了青藏公路！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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