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世佳人—飄(102)

《Gone with the Wind》
瑪格麗特.密契爾(Margarent Mitch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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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硝煙裊裊地向房頂上升,兩攤鮮血在她腳邊不斷擴大。她站在那裡,也不知過了多大一會,彷彿在這夏天午前悶熱的死寂中,每一種不相關的聲音和氣味,如她心臟擂鼓般的怦怦急跳聲,木蘭樹葉的輕微瑟瑟聲,遠處沼澤地裡一隻鳥兒的哀鳴,以及窗外花卉的清香,等等,都大大加強了。

  她殺死了一個人。她,本來連打獵時都不愛靠近被追殺的動物,是一個連牲畜被宰殺時的哀號或羅網中野兔的尖叫聲不忍聽的姑娘。她意識遲鈍地思索著。殺人了!我沒有犯謀殺罪。啊,我不會做這樣的事!她向地板上針線盒旁邊那只毛茸茸的手瞟了一眼,突然又振作起來,心中湧起了一種冷靜而殘忍的喜悅。她簡直想用腳跟往他鼻子上那個張開的傷口踩幾下,並從她赤腳上沾染了鮮血那種暖乎乎的感覺中汲取難得的樂趣。她總算替塔拉農場……也替愛倫打出了復仇的一擊了。

  樓上穿堂裡傳來急促踉蹌的腳步聲,接著停頓了一下,隨即又更加快了,但顯然是虛弱而艱難的。中間還夾雜著金屬的丁當聲。這時思嘉恢復了時間和現實的概念,她抬頭一看,看見媚蘭在樓梯頂上,身上只穿了件當睡衣的破襯衫,一隻瘦弱的手臂因拿了查爾斯的那把軍刀而沉重地耷拉著。媚蘭把樓下的全部情景,包括那具穿藍軍服倒在血泊中的屍體,他旁邊那只針線盒,手裡握著長筒手槍,臉色灰白、光腳站在那裡的思嘉,通通看得一清二楚。

  她默默地看著思嘉,那張通常是溫柔的臉上閃爍著嚴峻而驕傲、讚許和喜悅的微笑,這和思嘉胸中那團火熱的混亂情緒正相匹配。

  「怎麼……怎麼……她也像我一樣啊!她瞭解我這時的心情呢!」思嘉在長長的一段沉默中這樣想著,「她也會幹出同樣的事啊!」她渾身激動地仰望著那個脆弱的搖搖欲倒的姑娘,那個讓思嘉從沒好感,只有厭惡和輕蔑的姑娘。現在,思嘉竭力克制住自己對艾希禮妻子的憎恨,心中湧起了一股敬佩的友情。她突然以一種從來不曾被什麼瑣屑情感觸發過的洞察力看見了,在媚蘭那輕柔的聲音和鴿子般和善的目光下有著一把銳利的無堅不入的鋼刃,同時感到媚蘭寧靜的血液中也同樣蘊藏著勇敢的旗幟和號角!

  「思嘉!思嘉!」蘇倫和卡琳怯弱的尖叫聲從關著的房間裡傳出來,同時韋德在哭喊著「姑姑,姑姑!」媚蘭連忙用一個手指抿著嘴,一面把軍刀放在樓梯頂上,艱難地橫過樓上的穿堂,把病室的門推開。

  「別害怕,姑娘們!」聽聲音她似乎興致很好。「你們大姐想把查爾斯的那支手槍擦擦,結果槍走火了,差點把她嚇死了!」……「好了,韋德.漢普頓,媽媽不過把你爸的手槍打了一響嘛!她也會讓你打的,等你長大些。」「多冷靜的一個撒謊家!」思嘉不由得欽佩地想。「我可不會這麼快就編出來唉!可是,他們總會知道我幹了些什麼。幹嗎要說謊呢?」她又低頭看看那具屍體,不過因為怒火和驚駭都已經消失,現在只有滿懷厭惡的感覺,同時兩個膝蓋也因此戰慄起來了。這時媚蘭又掙扎著來到樓梯頂上,扶著欄杆,緊緊咬住灰白的下嘴唇,一步步走下樓來。

  「回床上躺著去,傻瓜,你這是自己找死呀!」思嘉向穿得很少的媚蘭嚷著,可媚蘭還是艱難地走到了樓下穿堂裡。

  「思嘉,」她小聲說,「我們得把他從這裡弄出去埋起來才行。他可能不是單獨一個人,要是旁的人發現他在這裡……」她抓住思嘉的胳臂站穩了身子。

  「他一定是單獨一人,」思嘉說。「我在樓上窗口沒看見有別人。他一定是個逃兵。」「即使他是單獨一人,也不能讓人知道。那些黑人會議論的,然後他們就會來抓你的。思嘉,我們一定得趕在那些去沼澤的人回來以前把他埋掉。」思嘉在媚蘭的極力主張和熱情催促下開始心動了,她苦苦思索起來。

  「我可以把他埋在花園葡萄架底下的一個角落裡,那裡土很鬆,是波克挖酒桶的地方。可是我怎麼把他弄去呢?」「我們倆每人抓住一隻腳,把他拖去,」媚蘭果斷地說。

  思嘉雖然不怎麼贊成,可她對媚蘭卻越發敬佩了。

  「我一個人來拖吧。你連隻貓也推不動呢。」她粗聲粗氣地說。「你回床上躺著去,你這會害了自己的。別妄想給我幫忙了,否則我要親自把你背回樓上去。」媚蘭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理解的微笑。「你真可愛,思嘉。」她說著便在思嘉臉頰上輕輕吻了一下。當思嘉還沒從驚訝中恢復過來,她又繼續說:「要是你把他拖出去,我就來擦地……擦這些髒東西,趁那幾個人還沒回來,不過思……」「嗯?」「你說我們不妨搜搜他的背包,好嗎?他可能有些吃的東西呢。」「我看可以,」思嘉說,深恨自己竟沒有想到這一點。「我來搜他的口袋。你去拿背包。」「我的天,」她小聲說,一面掏出一個用破布捲好的鼓鼓囊囊的錢包來。「媚蘭……媚蘭,我想這裡面全是錢呢!」媚蘭默不作聲地突然在地板上坐下,背靠著牆壁一動不動。

  「你看,」她顫抖著說,「我覺得有點發軟了。」思嘉把那塊破布撕掉,兩手哆嗦著打開皮夾子。

  「你瞧,媚蘭……你瞧呀!」

  媚蘭看了目的地,覺得眼睛發脹。那是一大堆亂成一團的鈔票,聯盟的和聯邦的票子混在一起,中間夾著三枚閃閃發光的金幣,一枚十美元和兩枚五美元的。「暫時別去數了,」媚蘭看見思嘉動手數那些鈔票,便這樣說。「我們沒時間……」「難道你不明白,媚蘭,這些錢就意味著我們有了吃的呢。」「是的,是的,親愛的,我明白,不過現在沒有時間。我就去拿那個背包,你再看看旁的口袋。」思嘉很不願意放下錢包。一幅燦爛的遠景就在她眼前擺著……現金,北方佬的馬,食物!上帝畢竟不虧待我們,儘管他採取了十分古怪的手段,但總算在救助我們了。她坐在那裡凝望著錢包笑個不停,結果媚蘭只得索性把錢包從她手裡奪了過來。

  「快!」

  褲袋裡什麼也沒有,只有一截蠟燭、一把小折刀、一小塊板煙和一團繩錢。媚蘭從背包裡取出一包咖啡,她貪饞地聞了聞,彷彿是世界上最香的東西;接著取出一袋硬餅乾,一張嵌在鑲珍珠的金框裡的小女孩相片,看到這相片時她的臉色變了。還有一枚石榴別針、兩隻很粗的帶細鏈條的金鐲子、一隻金頂針,一隻小銀杯、一把繡花用的金剪刀、一隻鑽石戒指和一副吊著鑽石的耳環,這鑽石連外行一看就知道每顆超過了一克拉。

  「一個賊!」媚蘭小聲說,不由得從那屍體旁後退了兩步。

  「思嘉,這些東西一定都是偷來的!」

  「當然嘍,」思嘉說。「他到這裡來也是想偷我們的東西呢。」「幸虧你把他打死了,」媚蘭溫柔的眼睛嚴峻起來,「現在趕快,親愛的,把他弄出去吧。」

  思嘉彎下身子,抓住那具屍體腳上的靴子,使勁往外拖。

  她突然感到他那麼沉重,而且自己的力其實在太小了。也許她根本拖不動他?於是她轉過身去,面對著屍體,兩隻手各抓起一隻靴子夾在兩腋下,拚命往前拖。那屍體果然移動了,但又突然停下來,原來在興奮時她把那只腫痛的腳全給忘了,如今卻一陣劇痛襲來,使她不得不改換姿勢,把重心放在腳後跟上,咬著牙一步步挪動。就這樣拖著,掙扎著,累得滿頭大汗,她把他弄到了穿堂裡,身後地板上留下一道血跡。

  「要是一路血淋淋地穿過後院,我們就隱瞞不往了,」她氣喘吁吁地說。「媚蘭,把你的襯衣脫下來,我要把他的頭包上,堵住那個傷口。」媚蘭蒼白的臉陡地緋紅了。

  「別傻了,我不會瞧你的,」思嘉說。「我要是穿了襯裙或內褲,也會脫下來的。」媚蘭背靠牆壁蹲下,將那件破舊的亞麻布襯衣從身上脫下來,悄悄扔給思嘉,然後雙臂交抱著盡可能遮住自己的身子。

  「感謝上帝,好在我還沒羞怯到這個地步,」思嘉心想,同時感覺到而不是看到了媚蘭那十分尷尬的模樣。於是她用破衣裳把那張血污的臉包起來。

  歪歪倒倒掙扎了好一陣,她才把具屍體從穿堂拖到了後面走廊上,然後停下來,用手背擦掉額上的汗珠,回頭看看媚蘭,只見她靠牆根坐在那裡,兩臂緊抱膝蓋遮掩著裸露的乳房。媚蘭在這樣的時刻還一味地拘禮害羞,真是太傻了,思嘉想到這裡就惱火了,正是因為這種過分拘謹的作風常常叫思嘉瞧不起她。不過她隨即又覺得有點慚愧,因為畢竟……畢竟,媚蘭在分娩後不久就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並且拿起一件連她也很難舉起的武器趕著支持她來了。這裡表現了一種思嘉深知自己並不具備的勇氣,一種犀利而堅韌的勇氣,如媚蘭在亞特蘭大陷落那天夜裡和回家的長途旅行中所表現的那樣。這種捉摸不著也不顯眼的勇氣,正是威爾克斯家的人所共有的,但思嘉卻不理解,只不過勉強表示讚賞罷了。

  「回床上躺著去,」她回過頭來說了一聲。「要不你就活不成了。讓我把他埋掉以後再來擦洗這些髒東西吧。」「我去拿條破地毯來擦吧,」媚蘭小聲說,一面皺著眉頭看看那攤血污。

  「那好,我不管了,你就自己找死去。要是我還沒有弄完就有人回來了,你把他們留在屋裡,告訴他們那騎馬是剛剛從別處跑來的。」媚蘭坐在早晨的陽光下瑟瑟發抖,一面摀住耳朵,免得聽見死人腦袋一路敲著走廊台階的砰砰聲。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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