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殘遊記(56)

第十八回 白太守談笑釋奇冤 鐵先生風霜訪大案(上)
劉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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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說王子謹慌忙接到河邊,其時白太尊已經由冰上走過來了。子謹遞上手版,趕到面前請了個安,道聲「大人辛苦」。白公回了個安,說道:「何必還要接出來?兄弟自然要到貴衙門請安去的。」子謹連稱「不敢」。

  河邊搭著茶棚,挂著彩綢。當時讓到茶棚小坐,白公問道:「鐵君走了沒有?」子謹回道:「尚未。因等大人來到,恐有話說。卑職適才在鐵公處來。」白公點點頭道:「甚善。我此刻不便去拜,恐惹剛君疑心。」吃了一口茶,縣裡預備的轎子執事早已齊備,白公便坐了轎子,到縣署去。少不得升旗放砲、奏樂開門等事。進得署去,讓在西花廳住。

  剛弼早穿好了衣帽,等白公進來,就上手本請見。見面上後,白公就將魏賈一案,如何問法,詳細問了一遍。剛弼一一訴說,頗有得意之色,說到「宮保來函,不知聽信何人的亂話。此案情形,據卑職看來已成鐵案,決無疑義。但此魏老頗有錢文,送卑職一千銀子,卑職未收,所以買出人來到宮保處攪亂黑白。聽說有個甚麼賣藥的郎中,得了他許多銀子,送信給宮保的。這個郎中因得了銀子,當時就買了個妓女,還在城外住著。聽說這個案子如果當真翻過來,還要謝他幾千銀子呢,所以這郎中不走,專等謝儀。似乎此人也該提了來訊一堂,訊出此人贓證,又多添一層憑據了。」白公說:「老哥所見甚是。但是兄弟今晚須將全案看過一遍,明日先把案內人證提來,再作道理。或者竟照老哥的斷法,也未可知,此刻不敢先有成見。像老哥聰明正直,凡事先有成竹在胸,自然投無不利。兄弟資質甚魯,只好就事論事,細意推求,不敢說無過,但能寡過,已經是萬幸了。」說罷,又說了些省中的風景閒話。

  吃過晚飯,白公回到自己房中,將全案細細看過兩遍。傳出一張單子去,明日提人。第二天已牌時分,門口報稱:「人已提得齊備。請大人示下,是今天下午後坐堂,還是明天早起?」白公道:「人證已齊,就此刻坐大堂。堂上設三個坐位就是了。」剛、王二君連忙上去請了個安,說:「請大人自便,卑職等不敢陪審,恐有不妥之處,理應迴避。」白公道:「說那裡的話。兄弟魯鈍,精神照應不到,正望兩兄提撕。」二人也不敢過謙。

  停刻,堂事已齊,稿簽門上來請升堂。三人皆衣冠而出,坐了大堂。白公舉了紅筆,第一名先傳原告賈幹。差人將賈幹帶到,當堂跪下。白公問道:「你叫賈幹?」底下答著:「是。」白公問:「今年十幾歲了?」答稱:「十六歲了。」問:「是死者賈志的親生,還是承繼?」答稱:「本是嫡堂的侄兒,過房承繼的。」問:「是幾時承繼的?」答稱:「因亡父被害身死,次日入殮,無人成服,由族中公議入繼成服的。」

  白公又問:「縣官相驗的時候,你已經過來了沒有?」答:「已經過來了。」問:「入殮的時候,你親視含殮了沒有?」答稱:「親視含殮的。」問:「死人臨入殮時,臉上是什麼顏色?」答稱:「白支支的,同死人一樣。」問:「有青紫斑沒有?」答:「沒有看見。」問:「骨節僵硬不僵硬?」答稱:「並不僵硬。」問:「既不僵硬,曾摸胸口有無熱氣?」答:「有人摸的,說沒有熱氣了。」問:「月餅裡有砒霜,是幾時知道的?」答:「是入殮第二天知道的。」問:「是誰看出來的?」答:「是姐姐看出來的。」問:「你姐姐何以知道裡頭有砒霜?」答:「本不知道裡頭有砒霜,因疑心月餅裡有毛病,所以揭開來細看。見有粉紅點點毛,就托出問人。有人說是砒霜,就找藥店人來細瞧,也說是砒霜,所以知道是中了砒毒了。」

  白公說:「知道了。下去!」又用硃筆一點,說:「傳四美齋來。」差人帶上。白公問道:「你叫什麼?你是四美齋的什麼人?」答稱:「小人叫王輔庭,在四美齋掌櫃。」問:「魏家定做月餅,共做了多少斤?」答:「做了二十斤。」問:「餡子是魏家送來的嗎?」答稱:「是。」問:「做二十斤,就將將的不多不少嗎?」說:「定的是二十斤,做成了八十三個。」問:「他定做的月餅,是一種餡子?是兩種餡子?」答:「一種,都是冰糖芝麻核桃仁的。」問:「你們店裡賣的是幾種餡子?」答:「好幾種呢。」問:「有冰糖芝麻核桃仁的沒有?」答:「也有。」問:「你們店裡的餡子比他家的餡子那個好點?」答:「是他家的好點。」問:「好處在什麼地方?」答:「小人也不知道,聽做月餅的司務說,他家的材料好,味道比我們的又香又甜。」白公說:「然則你店裡司務先嘗過的,不覺得有毒嗎?」回稱:「不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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