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板沿著古老的小巷徑直鋪去,石板被歲月鑿出了一條深深的蜿蜒的槽印,這是無數的日子裡農夫們推著獨輪木車,吱吱呀呀走出來的。街道兩旁的老房子,全是木頭搭就的房樑,牆面用青磚砌成,都有了上百歲的年紀,歷經了江漢平原無數的黃梅雨,早就老朽而鬆垮了。可就是這樣的老房子,走進去深深的一進又一進,祖宗們的魂靈就在深色的屋樑上遊走,孩子的搖籃擺在堂屋裡,陽光透過天瓦照進來,黃黃的一團光。襁褓和小虎頭鞋曬在低簷上,天井裡支著竹竿晾衣衫,旁邊的水井邊栽了夜來香,絲瓜秧和牽牛花順著竹竿牽起了籐,爬到屋頂的魚鱗瓦上,開出豔豔的黃花兒、紅花兒。前面臨街的門面兒,就留著做些營生,開茶館、賣花線、寫對子、算命打卦、炸油貨、煮餛飩、蒸元宵、開個南貨鋪等等,都是點滴的生計,細水長流地。
鴨母沿著老街往家打轉,兩旁的早點鋪早已收攤,黃泥矮灶蹲在簷下,灶膛裡熄了火。南貨店前人聲鼎沸,收割過菜籽又要插早穀秧,這些活計都需要家家戶戶相互幫襯著,因此農家屋裡都要準備些香煙果子茶食。鴨母在南貨店門口又遇見了娘家台上的鄉親,於是又停下腳,長話短說也說了半晌,還要拉著家去吃個便飯,鄉親婉拒了半天,這才又開步朝前。茶館裡的老漢們紙牌早就上桌了,鴨母的叔伯公公探出頭來,問鴨母這會兒提籃買菜,是要燒早飯呢還是要燒中飯?鴨母這才驚覺,時間真的不早了,大庭廣眾之下提著一只菜籃子實在不好意思,便快快往家走。茶館裡的銀針坐在簷下擇菜,笑嘻嘻招呼道:「跑這麼快,是要趕去搶火麼?」她抬起身子:「我給你舀一盅甜酒嚐嚐,新米釀的。」
銀針這個女人,長得很是漂亮,家裡又開著茶館,來往的客人多,自己又最是心軟的,男人一央求,自己就覺得不答應他不好意思,對不住人家苦苦央求一場。如此一來,女人家的名聲悄悄就壞掉了。唉,她真是一個沒有心計的女人,又喜歡和鴨母在一起,視為知心人。鴨母心直口快是全鎮第一,交際範圍又廣得很,常常會一不小心就說漏了嘴。鴨母這回沒有停腳,一是要趕回去給晨晨爸爸燒飯,二是剛剛在橋頭集會時又說漏了嘴……。此時,她心裡覺得一千個一萬個對不住銀針,就哈哈哈地,粗聲大氣笑著,說再不回去的話,怕是一頓好傢伙已經等在屋裡了。於是晃著她重重的影子,快快地走了。其實誰都曉得,晨晨爸爸哪裡敢動鴨母一小下子?鴨母這個女人,年輕時候是有武功的。
等到灶裡的飯菜趕急趕忙上了桌,晨晨爸爸也回家了。他今天下湖田割菜籽,大清早一個人就割了三畝地,此時汗水淋漓地敞著懷,坐在簷下的穿堂風裡。晨晨爸爸貌醜,相當的醜,卻是個賢良的人,屋裡屋外無所不能,是個種地的好把式,閑月裡他給老街的酒釀坊開車,往周邊的城裡運送此地出產的米酒。家裡養了一棚鴨子,他還會用竹子編竹椅。鴨母是個會享福的女人,平日裡只管一日三餐,此外便是扯長腿四處玩,扯閒話,打牌,去相好的婦女們家裡吃喜酒,勸架,做媒等等。白日裡燒完飯就火急火燎地走掉了,夜晚睡覺還是千千負責找回來的。
鴨母這一家人,長得都是相當有創意的,鴨母黑且胖,晨晨爸爸黑且瘦,矮得直比武大郎,三寸丁。千千呢,小小的瘦身條兒,秀氣的尖尖臉,清水眼,小紅嘴兒唧唧咂咂能說會道,擺起道理來無人可敵,她就像停在鴨母肩上的一只小喜鵲。
晨晨爸爸坐下來,呼嚕呼嚕端起碗來喝粥,一筷子絞起半盤子肉絲,張開腮幫子,有滋有味地嚼呀嚼,伸手端起酒盅,和鴨母乾杯,然後一揚脖子底朝天。年輕的時候,晨晨爸爸也是江湖道上的人,鎮上風雲一時的二流子。而後卻甘拜鴨母的下風,主要是鴨母這個女人著實厲害,像一個男人一樣,有一股子霸氣。夫妻二人打架時,一般都是男人將女人趕著打著,女人哭著喊著拍著翅膀飛,而晨晨爸爸在畢生第一架就敗下陣來,鴨母拿了一把菜刀,二話不說,日地一聲凌空旋轉著,當頭飛將過來,晨晨爸爸的江湖經驗,此時只夠他偏一偏頭,閃過風聲,再定睛看時,全場的看客們齊齊喝采,又咂咂嘖舌,滿心的後怕:菜刀穩穩當當插在大門上貼的財神像上,入木三尺。想想吧,如果不是財神爺而是晨晨爸爸?(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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