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反間誘敵(1)
荷城軍府,莫少飛獨坐亭中,手中捻著那顆石頭:「自少商城一路至此,赤色從未減損,若景陽所說是真,那玄蠱心毒當真散布天下。」念及至此,眉頭緊蹙。忽地,肩膀被拍了一下,桌上撂下一個酒葫蘆:「我自京師遠到,你又歷劫歸來,如何能不痛飲一番。」
「誒。」莫少飛道,「王爺嚴令府中禁酒。」
嚴承義收起酒葫蘆,道:「軍法如山,我也不便害你。」
莫少飛道:「緣何你會在此地?」
嚴承義嘆了口氣,道:「說是鐸克齊大人的意思,也是我自告奮勇。年關將至,嚴某奉王令外出,討個清淨。」
莫少飛會意,想來又是因他那個跋扈女兒嚴佳人,遂道:「改日,你我便到城裡酒莊,一醉方休。」
「好!」嚴承義最喜喝酒,道:「也不知這荷城的酒,有無京城之烈。」
二人談話之間,小兵來報:「莫將軍,王爺即刻整兵,請您速去。嚴大人在此,王爺也請您助力守城。」
「噢?」嚴承義對莫少飛道,「看來也是清閒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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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白門柳聽從鄭笑笑之計,親自整兵。義軍大寨主白門柳、二堂主連雲飛、三堂主鄭笑笑各領一路人馬,十萬人馬齊出,將荷城圍得水泄不通,頓如孤島。
荷城北門邀戰數次,均無人聲。白門柳正欲下令攻城,城頭出現一人,道:「城下可是白門柳?」
「正是。」白門柳驅馬上前道:「城上可是莫少飛?」
「正是。」莫少飛道,指著城門免戰牌,續道:「此牌是你與王爺之約,為何兀自拆破。」
笑笑道:「義軍與朝軍勢不兩立,哪裡來的約定?」
莫少飛大喝一聲,道:「爾等速速退去,莫作不識時務之人。」
白門柳下令攻城,莫少飛令城上兵士放箭,義軍難以越過城壕。笑笑見狀,怒道:「縮頭烏龜,敢下來與本姑娘一戰?」
莫少飛眼神一凜,走下城頭。少時,城門大開,吊橋放下,殺出一路朝軍,為首正是莫少飛。鄭笑笑迎面接兵,交手不至片刻,莫少飛敗逃而去,笑笑緊追不捨。
白門柳令連雲飛守北門,自己往西門而去,下令兵士邀戰。城上嚴承義道:「原來是白大俠,久仰久仰。」
白門柳厲色道:「快快獻城,饒你不死。」
嚴承義哈哈大笑,道:「我便打開城門,你敢進來麼?」此語一出,身邊小卒大驚失色,道:「嚴大人,萬萬不可。」嚴承義做個按下手勢,道:「去,打開城門。」
「啊?!」小卒心膽俱顫,道:「獻城可是死罪,小的不敢。」
嚴承義想了一下,道:「爾等去備快馬一匹。」小卒領命而去。嚴承義向城下道:「若得城獻,爾等不得傷害百姓與降兵。」
「那是自然。」白門柳道。
果不其然,半刻不至,只見那巍峨城門大開,鐵索吊橋放下。白門柳但要打馬,卻被劉木攔阻:「大寨主,恐防朝軍詐計。此前,林西將軍大意,引兵入城,結果中了埋伏,城上四面放箭,慘敗而歸。」
白門柳即刻勒馬,道:「這可如何是好?」
劉木道:「不妨取三堂主錦囊來看。」
「對。」白門柳忽地憶起,取出錦囊一看:「但取無妨。」白門柳道:「笑笑言但取無妨。」劉木恍然道:「想來是朝軍上次所為奏效,現下便想以空城嚇退吾等。」
「入城。」白門柳道,話音一落。五萬大軍,浩浩蕩蕩,進入荷城。義軍秋毫無犯,百姓無擾。白門柳入軍府一看,也是空蕩蕩。
劉木喜道:「想不到那朝軍頭領竟然棄城而逃。」
白門柳點了點頭,道:「不知笑笑一方如何。」
劉木道:「三堂主料事如神,該當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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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笑笑一方,一路追趕莫少飛兵馬,行至嘯風谷,忽然停步。張寧不解,道:「三堂主為何停步?」
笑笑道:「此處崇山峻岭,正是伏兵之地。」
莫少飛見其不追,便然回步,掉轉馬頭,道:「既然怯陣,速速投降。」
笑笑道:「就不知是誰怯陣。」話音未落,軍尾大亂,莫少飛一驚,回首一看,竟是連雲飛帶兵殺來:「便叫爾等留命此地。」
笑笑喝道:「還不投降。」
莫少飛道:「言之尚早。」說罷,嗖忽吹了個口哨,無人反應,再吹一個,只見山上層層密林之間,埋伏的騎兵與弓箭手立然起身。笑笑不以為意,道:「莫大將軍,你再仔細看看,也好知道自己是如何死的。」
果不其然,只見那一眾兵士,皆被叛軍所擒。莫少飛大驚,道:「好狡猾的叛軍,怎知我軍陳兵此處?」
「若無兵法,如何作戰。爾等也太小瞧我義軍。」笑笑說罷,揮手之間,山林間埋伏的義軍齊出,莫少飛頓陷敵陣,只見其人凜然無懼,喝道:「雕蟲小技,也敢於王師之前賣弄。」說罷,率領兵士,冒死突圍。
笑笑道:「荷城已然得獻,他便該是去尋納蘭庭芳,我們快跟上。」話音一落,二人率領大軍,追擊而去。
納蘭本令兵士在嘯風谷埋伏,卻不料被叛軍識破,莫少飛陷於死地,冒死突圍至一處山谷。此處雖是山谷,尤有戈壁之象,砂石鬆動,肅風過處,攪起一片黃煙沙土。莫少飛回身一望,只見眾軍士自死地逃出,灰頭土臉,狼狽不堪,氣力不支,遂道:「入谷。」
副將道:「將軍不可,此處山勢詭譎,不知凶險,將軍三思。」
莫少飛道:「入谷,或被叛軍追上,兩者只能選一。」說罷,打馬入谷。時年春早,山谷裡開著數叢迎春花,點點瑩黃,莫少飛道:「此處埋骨,也不失為一個好地方。」指著兩旁矮從,對副將道:「你我分立兩頭,也來作個埋伏,如何?」
「是。」眾軍分散,藏於山坡兩處。
話說鄭笑笑與連雲飛追擊莫少飛至此,但見戈壁聳立,其上生著叢叢灌木,好似海上千島。笑笑指著一塊石碑,道:「連二哥,你看。」
連雲飛順眼看去,只見其上「沉沙澗」三個字,笑道:「便叫朝軍,在此折戟沉沙。」說罷,便要打馬上前,卻被笑笑攔住,道:「不可。沉沙澗地勢詭譎莫測,我等還是回轉,稟告大寨主再說。」
連雲飛道:「放虎歸山,終成大患。朝軍今日不滅在此地,日後便圖三峰。」說罷,無視笑笑之言,率軍入谷。笑笑無奈,只得跟隨。只見空蕩蕩谷中,點點瑩黃,叢叢灌木,一個人影也無。
笑笑大驚,道:「快撤,恐朝軍埋伏山上。」說罷,便要回轉,誰知兵士眾多,魚貫入谷,後方軍士根本聽不見將令,呼喝無用,不停湧入。連雲飛青著臉色,勉力鎮定道:「莫要驚慌,前方當有出口。」說罷,一眾軍士,向前緩緩而行。果不其然,行了半刻,前方果然透出光亮,隱隱有水聲。笑笑大喜,道:「果然有出口。」
忽地馬驚,連雲飛急速勒住,喝道:「此地不宜久留,快走。」嗖忽之間,只見黃沙四起,好似疑兵。雙方短兵相接一陣,方聽一個熟悉聲音,笑笑一驚,道:「白大哥,可是你?」
白門柳道:「笑笑,可是你?」
「連雲飛在此。」連雲飛道。
三人忙令眾軍住手。二人見白門柳在此,均是大驚,笑笑道:「大寨主已得荷城,為何會在此地?」
白門柳道:「我接你二人求援書信,急速趕來。」
「糟糕,我等中計矣。」連雲飛大喝一聲,道:「義軍眾人,分作兩處,速速退出沙谷。」
話音未落,只聞一人狂笑,笑聲於清冷山谷之中,迴蕩不已。
「何人?何人?」連雲飛連呼數次,只見山腰一處灌木叢晃動一陣,立起一個人來,眾人定睛一看,險些嚇得魂飛——正是哈爾奇。
哈爾奇拍著肚子道:「也讓爺爺來,送你們一程。」
白門柳鎮定道:「妄人休放狂言,此處山石戈壁,難以伏兵。爾憑一人之力,何以取勝?還不速速下來受死!」
「叛軍今日必亡此地。」眾人望向另一側土壁,原來是永延。
連雲飛哈哈大笑,道:「此處荒野戈壁,伏軍不過數百,對戰我義軍萬人大軍,乃是以卵擊石,爾等快快下來磕頭認罪。」
哈爾奇不以為意,摸摸小鬍子,道:「爾等可曾聽過,善戰者,不以人力單為,草木、土石、風火皆可為兵。」
三人不解,不知其人弄得什麼玄虛。劉木生在此地,忽地沉喝一聲不好,向白門柳道:「大寨主,凌汛。」
白門柳搖頭道:「我亦知曉,雖是早春冰河開化,但水流甚小,不足為慮。」
連雲飛道:「恐又是空城計,詐退我軍。」
劉木道:「若是鑿池蓄水,若何?」
白門柳大驚,喝道:「速速退兵。」話音未落,只聽一聲爆裂,黃河之水,衝破土壩,宛若天瀑,傾瀉入谷。片刻不至,已沒頭頂。義軍眾人,多是旱地生人,不習水性,一時之間,哀鴻遍野,浮屍百米。白門柳一手拉起一個義軍壯士,躍至高地放下,再要回去救人,只聽嗖嗖兩聲,回首之間,二人身中數箭,倒地而亡。回望山下,河水泛濫之間,哀嚎呼救,慘不忍睹……勉力爬上岸的兵士,方脫苦海,便又身臨箭雨——身前箭矢如雨,身後死水茫茫,生路全無。
眼見慘烈之景,聲聲哭嚎,句句哀呼,傳入白門柳耳中,無盡痛悔與自責,盡化成一口怒血,噴薄而出。「大寨主!」鄭笑笑攔之不住,白門柳推開其人,衝下河水中救人。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大寨主快退。」劉木道。白門柳再見不得兄弟殞命,心思狂亂,震開劉木,便往山下衝去。
「大寨主小心!」語聲未落,劉木身中數箭,倒落荒野,一雙手死死捉住白門柳,勉力吐道:「大寨主,蓮……蓮花峰……」話未說盡,氣絕而亡。
「劉木!」白門柳心內大慟。
笑笑落其身旁,心內忿恨至極,切齒而言:「有朝一日,定教納蘭庭芳以性命相還!大寨主,我們快撤。」白門柳將劉木屍身往背上一撂,與鄭笑笑從小路而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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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蓮花峰一方,水淹沉沙澗之時,朝軍主力突襲蓮花峰,恰如神兵天降,留守軍士無不慌亂。昭雪見獨孤前來相救,慌忙取出錦囊,道:「這是三堂主所授。」說罷,打開來讀,正是一道守城陣法。獨孤拿著錦帕,找到寒無期與兩位頭領,四方迎敵。
四人按昭雪所排布陣法,果然守得嚴絲合縫,朝軍無計可施之間,玉林亦取出一封錦囊,按納蘭所書,分兵六處,沿山勢布陣,前鋒、側翼互為表裡。一個時辰方過,守營義軍大亂,朝軍湧入大寨,將整個蓮花峰,無論兵寨還是民宅,皆燒得一乾二淨。昭雪大駭,東躲西藏,便至白雲壇,藏於一處神像之下,大氣也不敢出。
不多時,周遭腳步紛亂,人聲嘈雜。朝軍砍斷大旗,將整個白雲壇付之一炬。但見那神像以金銅所鑄,火煉不化,遂以冷水澆涼,再行推倒砸毀。神像砸地,塵煙四起,眾人待要上前,豈不料下面竟還藏著一個叛軍餘孽。舉刀要殺之際,忽聽一聲巨響,地基應聲而裂。一眾朝軍,連同昭雪,皆落入一個丈餘地窖之中。
伸手不見五指,昭雪落於金屬之上,渾身疼痛,伸手觸之,冰冰涼涼,不知何物。忽然,黑暗之中閃出一道光亮——朝軍用火摺子點起火把,瞬間照亮整間地室——眾人皆氣息一摒。原來這冰冰涼涼的重物,竟是黃澄澄、白晃晃的金山銀海——珠寶玉器、古玩字畫、金銀珠玉——不計其數。眾人見狀,頓時撲身上前,懷裡揣著,肩上揹著,一通哄搶。
昭雪趁隙,見不遠處有祕道,便揀起地上一個火摺子,偷偷溜走。火折燒盡,驚慌之際,也顧不得黑,向著隧道盡頭奔去,半刻之後,果見光亮。昭雪勉力爬出地道,終見天日,日光耀眼,甫凝神間,竟見駭然之象:屍橫遍野,於耀日明光之下,消無聲息。
昭雪奔將前去,哭道:「劉嫂……」面目依稀可辨,人,卻是再也搖不醒了。昭雪使盡氣力,將其翻轉過來,誰知其人身下——「啊!寶兒……寶兒……你醒醒……」無論再怎樣努力,失去靈魂的身軀,再不可醒來。
正是:
肅殺荒野埋屍骨,一念失策喪三軍。
昭雪身心疲極,茫然四顧,四顧茫然。寒風瑟瑟,吹不走滿心哀傷;雪花零落,消不盡死生之恨。昭雪望著雲野茫茫,曾經的朋友,曾經的笑意,曾經的一切,便似這驕陽殘雪,消失殆盡……
手攥心口,眼中泛著絲絲悲慟,落在手心,凝成一滴血淚。茫然之間,只聽身後一個聲音:「戰場不比對弈局,動輒造作百萬魂。」轉身之際,視線已不可聚。但見耀耀日光之下,一個人影,似是熟悉,便又陌生,漸漸近前,模模糊糊,終自消失——意識落入無盡黑暗,別無出路。(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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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