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明光無華(1)
義軍。夜洋離去不久,任長風、秦濟破親身前來。
「玄毒再發,我等聞訊趕來,眾人如何?」秦濟破問。
連雲飛見又是其人,上前怒道:「爾等從何處聞訊?」秦濟破一愣。連雲飛緊逼不捨:「只怕爾等早在此地了吧?見我等無恙,現下又跳出來逞英雄。」秦濟破一頭霧水,但見其人惡意滿滿,心內不悅,道:「這位是我師兄,聖林宗掌門任長風。我等前來拜見白大俠,煩請通報。」
寒鋒道:「聖林七子,緣何只有你們二人。」
任長風不惱不怒,平言道:「眾位師兄弟,現已前往各派,助眾人解毒。」
「原來如此。」寒鋒躍後數步,抽刀相向。
秦濟破早已不耐,拔劍相對:「爾等如此無禮?!」
「且請住手!」傲霜枝趕來道:「盟主現下不在此處,還請兩位日後再來。」說罷,示意其離開。任長風拱手道:「連二堂主、寒門主,想必其中有甚誤會?任某此次前來,便是要釐清誤會,還《滿庭芳》清白。」
「好哇!便來賊喊捉賊。」寒鋒道。
刀器、劍器亦至大寨之外,二人倒也客氣,拱手道:「盟主現下不在此地,義軍正值非常時刻,請二位速速離去。」
見其下逐客令,秦濟破登時惱怒:「爾等緣何以怨報德?」
刀器長眼斜睨,道:「豈不知是否爾等放的玄毒,為禍武林,藉此揚威?」
「你說什麼?!」秦濟破左手一揚,眾人但退數步。
寒鋒道:「若非如此,聖林宗一個小小幫派,豈能一夜之間,揚名武林。」
任長風拱手道:「不知何人作此驚人之語,任某願與其當面對質,釐清誤會。」
劍器心內稍軟,本來也不太相信夜洋所言,遂道出實情:「兩次救我等性命者,乃是侯門夜洋掌門。」
「侯門多行不義,豈可相信?說不定正是其人下毒,栽贓我聖林宗。」秦濟破道。
黃漠聞之不快,譏笑一聲,道:「那我便不曉得。黃某只知道,如若夜掌門想害我等,絕不會三番兩次,相救眾人。」
連雲飛續道:「是啊,侯門若要作惡,兩次臨危之時,皆可將我等殺掉,以除後患。何必留下眾人,有何用處?」
任長風道:「那便應是誤會了。敢問侯門掌門可在此地?」
黃漠斜睨傲霜枝一眼,道:「早被人氣得離開了。」傲霜枝不以為意,道:「侯門相救不假,但此事並不能證明下毒者是聖林宗,亦或《滿庭芳》。諸位掌門三思。」
眾人聽之,覺得不無道理。
刀器道:「但那毒姥姥死後,玄毒復發,又為何事?」
傲霜枝道:「我方才有言,玄毒具足傳染特性,恐是各派送信之人,已然中毒,但未心知,遂將此毒傳至山上。」
寒鋒道:「為何每次玄毒發時,便可聽聞《滿庭芳》樂曲?藏峰山如此,義軍日前亦如此。」
任長風、秦濟破二人對視一眼,秦濟破道:「武林大會之後,我等未有離開聖林宗,方才你說義軍彈曲之事,恐有人假冒。」
「假冒什麼?假冒爾等放毒?」寒鋒道。
秦濟破但要反駁,卻被任長風攔住,道:「《滿庭芳》一曲,雖是家師景陽所作,但已廣傳天下,會彈奏者不計其數。義軍匡扶正義,容納眾多投靠百姓,想來其中亦有會彈奏者。實屬巧合,不足為怪。」
聽聞此話,寒鋒不語。
刀器道:「聖林宗與侯門各執一詞,我等無法斷定,且等盟主回來,再做定奪。你二人速速下山,免招嫌疑。」
二人無奈,只好掉頭下山,行至蓮花峰山麓一側,稍作休息。
秦濟破道:「不知那侯門,為何信口胡言。」
任長風道:「我等身掌解毒之法,卻遭人栽贓。世上會有何人,如此急不可耐,希望我等被群起而攻之?」
秦濟破恍然,道:「看來,那侯門與玄毒脫不了干係。大師兄,我們這便回去,分說清楚。」
任長風闔目一嘆,道:「三師弟,不是你說,別人就會相信。」
「可這才是事實啊!他們受人蒙蔽,我告知真相,緣何不信?!」秦濟破道。
「真相,在不同人眼中,可信度也不相同。你我眼中,自知《滿庭芳》可解玄毒,侯門下毒嫌疑最大;義軍眼中,只知道兩度臨危,皆被夜洋所救,侯門正是救命恩人。」任長風無奈嘆惋。
秦濟破道:「師父讓我等釐清誤會,難道就此離去?」
「或等白大俠回來,你我再行上山解釋。」任長風道。
「唉。」秦濟破怒嘆一聲,好不窩囊。
便在此時,東方、西方各有幾匹快馬,絕塵而來。
「二師兄!」秦濟破眼前一亮,隨後眉心一皺:「七師弟、八師弟,緣何大家都來了?」
許滄海急色匆匆,勒馬道:「大師兄、三師弟,無恙乎?」
二人一愣,道:「為何如此問?」
西邊紀時帆等人亦風塵僕僕而來,見到二人,急問:「他們說甚,為難師兄?」
秦濟破道:「五大派掌門實在可惱,非但栽贓我等是下毒之人,解釋不聽,還將我等趕下山來。」
任長風坐騎忽驚,急忙勒馬,向眾師弟道:「諸位師弟不是兵分六路,前往各派解毒,緣何會出現在此?」
許滄海神情訝異,道:「不是大師兄言遭人為難,速令我等急援麼?」
「我等亦接此報,急速趕來。」餘下眾人道。
「我等並未寫任何信。」任長風話音未落。只見漫天飛針如雨,八方齊放,生路全無。眾人揮袍以擋,無奈針如牛毛,源源不絕。
「眾人離開。」任長風話音一落,眾師弟飛身上馬。
「大師兄!」許滄海伸手縱劍,任長風足尖輕點,躍至空中,使出一招風捲殘雲,一時之間,龍捲風自地而起,將無數飛針捲入其中,成一只巨大土球。用力向後一擲,眾人絕塵而去。奔了半柱香功夫,停於驚風崖,稍作休息。
齊掛有扶著紀時帆坐下,解下足衣,只見小腿上一片黑紫,腫如饅頭,驚呼:「大師兄快來!」
「何事?」任長風但見此狀,即刻封住紀時帆周身大穴,道:「又是玄毒。」
「毒姥姥已死,為何又是玄毒?」齊掛有道。
「莫不是方才飛針?」許滄海道。
任長風令眾人各自服下一顆還魂丹,自行修整。隨後運使內力,擊在其傷口附近,果然見到一根飛針,慢慢鑽出皮膚,細如牛毛,肉眼難見。
「想不到綿雨飛針,竟然沒死。」許滄海道。
任長風道:「估計是為報武林大會之仇。」
「著天衣,入瓊林,可是真的?」紀時帆道。
「子虛烏有的事情,你也相信?!」任長風道。
紀時帆哭喪著臉,道:「瓊林,師父的故鄉,我們都沒有見過。」
「不要妄動真氣。」任長風道。
紀時帆忽地「哎呦」一聲。
「怎麼了?」許滄海道。
「胳膊疼。」紀時帆道。許滄海伸手觸之,大驚,掀開來看,又是一處黑紫。即刻讓眾人相互幫助,逼出毒針。話音未落,飛針又如綿雨,傾瀉而來。
秦濟破、韓雲會、齊掛有,躍至前線,抵擋飛針;任長風、許滄海取下瑤琴,盤膝而坐,一時之間,琴音大作,織起一道綿密音網,樂音過處,玄毒盡解。秦濟破一馬當先,運使一招滄浪濯纓,周遭氣流成波,飛針方向逆轉,回返密林。
密林中走出一人,右手一握,飛針一根不落,盡數飛還。
「綿雨飛針。」楚浪直道。
「便是爺爺我,達湖游。」綿雨飛針道。
「為何偷襲我等?」紀時帆道。
達湖游嘿嘿一樂,道:「小子乳臭未乾,也敢走跳江湖。」
許滄海道:「自然是為了報仇。」
秦濟破輕蔑道:「就憑你一人之力?」
「就……憑我一人之力。」達湖游摸著小鬍子。
韓雲會瞭望四周,果然見到遠處山上,站著一個黑影,道:「大師兄,你看東邊山上。」任長風目力極好,抬眼一看,只見一人,奇醜無比,負手觀戰。
達湖游道:「爾等不必理會他。此是你我私人恩怨,夜洋掌門是不會出手的。」
齊掛有心內一驚,道:「若非他出手,否則,我等怎會中玄毒。」
「玄毒自是爺爺交易得來。」達湖游道。
「爾等有何交易?」秦濟破心直口快。
「玄毒,換爾等死命。」達湖游話音未落,秦濟破、韓雲會、楚浪直搶攻而上:「那日讓你逃了,今日待我親來了結!」
任長風心知此事絕非簡單,對眾師弟道:「想來那侯門夜洋,先為武林中人解毒,然後栽贓下毒者是為聖林宗,現下又派達湖游前來索仇,是要置我等於死地。」
「為何?」紀時帆不解。
「問得好。」韓雲會道,「蓋因那侯門,便是玄毒黑手。」此話一出,眾人皆驚。
許滄海為人仁厚,道:「四師弟,未有證據,不要輕言。」
任長風道:「達湖游敢一人挑戰聖林七子,定是有備而來。現下,我最擔心之事,侯門陰謀,師父還未知曉。」
「當務之急,便是要儘快通知師父。」楚浪直道。
「說的對。」任長風道,「一會兒,我們各自突圍,無論誰人功成,都須先去稟報師父。」
「不可。」許滄海道,「大師兄,如若真遇強敵,我等八人合力,尚有希望。如若各自行事,更易招折。」
任長風道:「二師弟所言有理,此事是我思慮不周。」
「但仍需一人,前往通報師父。」許滄海道,視線落於一旁趙啟身上。紀時帆受傷,趙啟頗通醫術,正在照顧。
「還須一人,帶七師弟先行離開。」任長風看著齊掛有。
齊掛有心內一急,道:「我不走,好容易趕上強敵,正好鍛鍊。讓五師哥帶七師弟離開。」
許滄海道:「此次不是行俠仗義,乃是仇家來尋。事態凶險,七師弟又受了傷,你帶他離開,便是省了我們許多氣力。」
見其要趕自己離開,齊掛有眼中含淚,道:「兄弟八人,要走一起走,豈可落下一個。」
許滄海但要再勸,任長風斬釘截鐵:「好吧。」
轉身之間,韓雲會、楚浪直皆中掌,退後數步。招式變化之間,連秦濟破也現出下風,令人詫異。許滄海接住秦濟破,道:「三師弟,無恙乎?」秦濟破嘔出一口血來,道:「二師兄,玄毒。」許滄海急忙為其把脈,果真中毒不輕,已入心脈。
「三師弟莫動,」許滄海道,雙掌為其輸入內力,毒性暫壓,飛針逼出體外。秦濟破稍見好轉,轉頭回望,只見許滄海眉心一皺,噴出一口血來,登時大驚:「二師兄!」
任長風本在纏鬥達湖游,見眾人七零八落之狀,道:「速速正樂驅毒!」
「是!」趙啟見狀立時起掌,震開布包,取出自己之琴,凝神撫音。果然,半闕尚未彈完,眾人之血已現紅色,各自專注調息。
曲不斷,劍不停。
趙啟凝神彈曲,任長風揮劍斬佞,二人配合之天衣無縫。其餘弟子稍感好轉,便都取出各自瑤琴,助力驅毒。任長風越戰越勇,達湖游節節敗退,狼狽至極。窮途之際,再施飛針綿雨。眾弟子合力擊之,琴音化刃,竟將那無數帶毒飛針,震得粉碎。
達湖游大驚失色,睚眥裂目。
齊掛有得意道:「大師兄,你方才還布置誰人先走,看來,最先跑到便是那達湖游啦。」話音未落,突然之間,十指之下的木琴,嗖忽起火。「六師弟當心。」秦濟破挑弦之處,氣流掀翻掛有琴,登時濟破琴弦亦斷,轉眼起火。
眨眼不及,七柄木琴皆起火,撲之不滅,頓成焦木。任長風但覺蹊蹺,戰團交予秦濟破與楚浪直。打開長風琴一看,忽見一個火星兒,似流螢飛星,捉眼難見。起手捉住,指尖燙出泡來,回神之際,無數火星兒撲琴而來。任長風護之不及,長風琴亦付之一炬。順眼看去,只見東山之頂,夜洋指捻蘭花,仍作前勢。
達湖游見狀,飛針再出,雖所剩不多,片刻之間,仍是急雨紛紛,令人無處可逃。八人接連中招,玄毒復發,倒落在地。
「這便叫做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達湖游得意忘形,仰天大笑。
任長風對趙啟道:「方才,我說之話,你可記住?」
趙啟心內一緊,道:「危難之刻,趙啟豈可獨自逃跑?」
任長風捉住其腕,喝道:「非是逃跑,而是報之師父,我等……」話音未落,身上挨了一刀,黑血汩汩。
達湖游冷笑一聲:「聖林七子?武林之中的大英雄。『樂滿庭芳,玄毒蕩然』。呵呵,救了別人卻救不了自己,當真諷刺。」
「休要傷我師兄!」紀時帆大怒,手中梅花鏢齊出。達湖游身法奇特,一一避過,落地道:「原來也是個使暗器的。」話音未落,眼神陰鷙,起手一柄飛刀,正中紀時帆額頭,人,無言而亡。
「七師弟!」眾人大驚,悲憤至極,運起全力,但要殺達湖游報仇,卻更加速毒性蔓延。秦濟破盛怒悲愴之下,玄毒攻心,雙目不瞑,氣絕而亡。
「三師哥……三師弟……」餘者雙目充血,痛哭不已。
達湖游好似兒戲,不耐煩道:「聒噪什麼,一個一個,爺爺都送你們上路。」
「十惡不赦,爾必遭……」韓雲會、楚浪直話未說完,便遭飛刀斃命。達湖游雙眼再露凶光,喝道:「反正早已十惡不赦,多加兩個也無妨。」
「喝。」齊掛有、許滄海用盡最後一絲功力,全力猛攻達湖游,竟令其一時難以招架。
任長風趁隙,對趙啟道:「此處已無出路,身後懸崖尚有一線生機。最後兩顆還魂丹交你,定要逃出生天,報之師父,請師父千萬小心。」回身一望,齊掛有、許滄海皆已倒地,達湖游形如凶獸,步步逼近。
「我不走!大威之下,背棄叛逃,奇恥大辱,如何苟活於世?!」趙啟便要親身迎其鋒芒,卻被任長風擋在身前,慈兄之言,一字一淚:「不能忍辱,如何負重?!」一掌之間,用盡今生最後功力,將趙啟送下山崖。
諄諄之言,心長語重。趙啟身中劇毒,震落山崖,慈目昔容,漸行漸遠。手足已斷,安能再續?!
驚風驟起,黑雲壓頂。
英雄殞命,山河同悲。
達湖游狂笑之間,忽見遠遠一人,自電閃雷鳴之間,急速而來。甫看清容貌,厲掌便至面前——「景……景陽」——掌風呼嘯,震耳欲聾,山搖地動。
夜洋負手而觀,脫口嘆道:「景陽,真非凡人也。」
達湖游回神之間,雙膝發軟,跪倒在地。回想方才巨掌浩力,登時心驚,跪地求饒。景陽強壓盛怒,視線無處可落,一切盡空,口中言道:「你非幕後主使,我不殺你,你走。」達湖游心肝皆顫,連滾帶爬,轉眼無蹤。
心殤至極,無言可訴,盡化一腔悲憤,凝於指尖,氣沖殘雲,削峰成碑,埋骨英魂。蓮花峰側鋒瞬間即斷,地動山搖,山河失色,風雷大怒,天傾泣雨。
景陽解下身負瑤琴,眼垂淚,心泣血,撫琴按弦:「我猶願一生不問劍,以琴力正蒼生心,方今天下失道,民心失德,彼願難存。凌鋒出鞘,以正天威,蒼刃誅邪,除惡務盡……」掌中凝氣,五弦閃現,琴首射出一道白光,直衝霄漢,電閃雷鳴之間,竟成一泓星河。
星矢如雨,隕落塵凡。景陽飛步踏雲,執劍起落,刻書山碑:
金樽清酒斗十千,玉盤珍羞直萬錢。
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
欲渡黃河冰塞川,將登太行雪滿山。
閒來垂釣碧溪上,忽復乘舟夢日邊。
行路難!行路難!多岐路,今安在?
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1]
急風驟雨,傾盆如注,景陽持劍負琴,下山而去。(待續)
[1] 語出:唐·李白《行路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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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