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腥風血雨(2)
江南,沉魚軒。
三月廿日,宇文溫玉佇立望風台,一日一夜,不曾歇息。夢花煙走上台來,道:「更深露重,主人還是早些休息吧。」說話間,披上一件白毛皮裘。
「幾時了?」宇文屹立不動。
夢花煙道:「子時過半,已是二十一日了。」
宇文睜開雙眼,嘆息一聲,道:「景陽非是爽約之人,看來事情不順,令駐北之人速報。」
「屬下已令人去辦了,主人還是歇息吧。」夢花煙道。
「無事,你先下去吧。」 宇文於台頂打坐,直至天現魚白,黑夜褪去,漫天朝霞,金光燦爛,終於不得不承認,功虧一簣。
宇文步下望風台,走至正堂。桌上,侍女擺放早膳,食膾精緻,賞心悅目;桌下,小娃娃勉力爬凳,數次不能,憨態可掬。宇文走上前去,抱起小娃娃,讓她坐於凳上。小娃娃也不客氣,大吃起來。宇文亦坐定,拿起筷子,夢花煙隨侍。
宇文道:「玲瓏,你又胖了。」
「才沒有。」小娃娃嘴裡塞著糍粑,搖著小手。
宇文喝了口粥,道:「再這樣下去,你真要變成玲瓏有致了。」
「什麼是玲瓏有致?」小娃娃咽下糍粑,問道。
宇文指著地下,道:「你看見雪兔了麼?這就叫做玲瓏有致。」小娃娃順眼看去,只見地上一團白毛,體肥圓潤,正在啃青草。那雪兔似乎也通人性,轉過頭來,瞧著玲瓏。忽地起身移動,由於太過肥胖,竟看不到四蹄,肚皮貼著地,勉力蹭到盤子另一側,繼續饕餮。
玲瓏登時氣得閉起眼睛,臉蛋也鼓起來。忽地睜眼,睫毛忽閃忽閃,好似想通了,便伸手再抓糍粑。宇文將盤子挪遠,道:「這個不許吃了,喝粥。」玲瓏好不生氣,伸著黏糊糊小手,便往宇文袍袖抓去。宇文閃身一避:「沒抓到。」
玲瓏再伸手,還是沒抓到。如此三番五次,宇文靈巧躲避,小娃娃呵呵直樂,兩人嬉鬧一陣。玲瓏玩得興起,險些從凳子上掉下去,夢花煙眼疾手快,一把接住,微嗔道:「主人,食不言,寢不語,怎還帶著小主胡鬧?」
宇文隨即正色,對玲瓏道:「哎呀,又被教訓了。」說完,便悶頭吃飯,小娃娃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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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膳已畢,果然江北傳來消息。宇文令人帶玲瓏去花園習字,夢花煙隨至書房。
「景陽已死。」宇文合信,遞給夢花煙。
「什麼?!」夢花煙不可置信,宇文嘆息一聲:「天下之大,再無知音矣。」夢花煙接信閱畢,眉頭深鎖,道:「《滿庭芳》 是為玄毒解藥,如此顯而易見之事實,為何江湖眾人能顛倒黑白,被侯門所騙。」
宇文放下手爐,走至巨幅山水之前,扣動機關,畫門打開,現出一柄寶劍。劍身鳳羽燦燦,烈烈如火。
「相信謊言,拒絕真相,乃是一體兩面。」宇文抽出寶劍,劍刃水光瀲灩,叮咚如泉。
夢花煙沉思片刻,道:「夜洋栽贓《滿庭芳》 乃為玄毒之源,後來聖林七子確也去光明頂解釋,卻被趕下山……」念及至此,嘆了口氣,道:「主人所言極是。唉,亦不知現下江湖如何?」
宇文還劍入鞘,道:「依照侯門當年做派,江湖將成血雨腥風之地。」
「侯門當年做過何等壞事?」夢花煙不解。
宇文道:「十幾年前,那時侯門掌門還是夜海。他為爭奪無縫天衣,曾經血洗江湖,令人聞風喪膽。」
「但是後來江湖歸於平靜,那夜海究竟是被何人制服?」夢花煙問。
宇文道:「這也正是一件奇事。相傳天衣曾為夜海所得,在此之後,侯門便銷聲匿跡。不知發生何事?」
夢花煙道:「可需派人去查?」
宇文道:「那是最好。」
夢花煙笑道:「主人,我看您才是越來越懶,連命令也不下了,還要花煙提醒。」見其沉默不語,神奇異樣,方知其心,緩道:「主人……花煙從未見您如此,可是發生什麼事情?」
宇文忽地揚眉輕笑,道:「我是在想,景陽殞身也罷,卻留下個爛攤子給我。」
「主人也可袖手,安枕無憂啊!」夢花煙說罷,捂著嘴樂。
宇文抱起手爐,坐回榻上,道:「你莫激我。」
明知宇文絕無可能見危不管,夢花煙也笑不出了,未知將來風險,令人好生心憂,言情於表,秀眉微蹙,哀嘆一聲。
宇文道:「你莫激我,也無須長吁短嘆。侯門不過長江,與我無關。能至江北,才有資格與我一戰。中原一眾門派,各懷私心,該當受此教訓。」
「主人。」夢花煙心內一驚,脫口道:「這,還是花煙認識的主人麼?」
宇文眉心一皺,道:「現下景陽先生已逝,玄蠱心毒之事,總要有人接手。尋源止流,宜同時進行。聖林七子已死,接報景陽關門弟子,是個女子,已得心法親授,將此人帶來見我;此外,侯門擅毒,此次算計,若說玄蠱心毒一事與其無關,無人能信。但是,仍須確鑿證據。玄蠱心毒到底何人所作?荼毒天下,目的為何?」凝眉之際,陷入沉思。
「主人便是要釜底抽薪。」夢花煙心道,見其陷入沉思,不便打擾,恭立一旁。宇文續言:「另,祁連義軍首任寨主,前任盟主曲正風……」忽地停頓,惹得夢花煙續問:「若何?」
宇文道:「光明頂對質之時,景陽曾經指認,曲正風便是納蘭庭芳,而後劍娉婷卻言景陽才是曲正風,此點甚疑。」
「主人認為?」夢花煙道。
宇文道:「指認曲正風是納蘭庭芳,也未必不可信。朝軍既然在蓮花峰挖出寶庫,那曲正風何來寶藏呢?」
夢花煙道:「為何不能是白門柳或義軍其他人埋的呢?」
宇文道:「如此軍機,想必只有統領才能知曉。」
夢花煙又道:「那為何,劍娉婷要指認景陽先生是曲正風呢?」一語驚醒夢中人,宇文起身道:「恐怕,納蘭庭芳早與夜洋勾結。」便在此時,手下送來線報,言夜洋回轉侯門,還帶著劍娉婷。
「果然如此。」夢花煙道,「劍娉婷既被利用,該當了結以保守祕密,緣何夜洋會留其一命?」
「你說呢?」宇文道,夢花煙不解。宇文話鋒一轉,道:「即便納蘭庭芳真是曲正風,緣何十年過去,還未解散義軍,留其力量,與朝廷對抗?」宇文思緒串聯,線索雜亂,苦思無果,道:「也罷,朝廷本來就非我費心之地。方才所言,你先去辦吧。」
「是。」夢花煙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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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魚軒主所思不錯。侯門果真片刻不待,血洗江湖,所到之處,望風披靡,大小門派無不俯首稱降。刀器、劍器、寒鋒會合一處,滿身掛彩,狼狽不堪。
「現下如何?」寒鋒六神無主。
劍器道:「侯門卑鄙,四處放毒,我等現下已無處可退。」
刀器環顧四周,道:「方才大戰,怎不見傲掌門?」
劍器一驚,道:「莫不是傲掌門未逃出來!」
寒鋒道:「也不見黃漠。」
刀器啐了一口在地:「黃漠早投靠了侯門,方才竟與我交手。」
「啊!」二人大驚失色。
「大哥,現下怎辦?」劍器道。
刀器微一沉吟,道:「多次對戰,均不見寒無期,其人又在何處?」
「為防寒刀門生變,我令小兒先行回去。」寒鋒道。
刀器道:「既然如此,我等暫行收拾殘眾,前往寒刀門重整旗鼓,如何?」
「好。」三人往寒刀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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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門戰線逐漸北上,至於畫風門地界,突然受阻。
丁紅鴆、何紫鳶率眾,迎上畫風門弟子。大戰一日一夜,終以畫風門慘敗告終。
傲霜枝急急奔回門中,落下機關。小四兩見掌姐重傷而歸,登時哭道:「掌姐……」
「速速……帶門人從祕道逃生。」傲霜枝喝道。小四兩不敢耽擱,令餘下門人魚貫而出,復又奔回傲霜枝身邊:「掌姐,快走……」傲霜枝嘆了口氣,未及說話,但聞不遠處呼喝不已,想來侯門之人已破機關,皺眉道:「此處防線以破,你速速掩護眾人離開,吾斷後。」
「小四兩保護掌姐!」小四兩急道。
傲霜枝推搡道:「我已放出求救信號,援手即刻便來,你快離開,莫作吾之累贅。」說話間,運使內力,將小四兩送出十米開外。小四兩抹了把眼睛:「掌姐……」
「快走……」傲霜枝劈斷廊柱,橫梁塌陷,擋住侯門之人;回首之間,小四兩已然不見。
堂中躍下一人,竟是夜洋;傲霜枝持劍戒備。
「本座未曾料到,江湖之中,竟然還有人敢反抗。」夜洋負手道。
傲霜枝道:「江湖中人,自是正在重整旗鼓,抵抗爾之殺伐。」
「所以,他們便派你這個女流之輩,來打前鋒?」夜洋大笑一陣,陰冷道:「寒刀門已經歸降,莫作無謂之爭,本座或可大發仁慈,饒你一命。」
「傲霜枝豈懼死耶?!」傲霜枝怒喝一聲,心思寒鋒尚在中原,寒刀門無主,緣何能可歸降,定是此人信口雌黃,喝道:「中原俠士皆是鐵骨錚錚,視死如歸,無人會作不義之降,爾等莫放狂言。」
夜洋陰冷道:「此事也出乎本座意料,寒無期不戰而降,不知其中有何陰謀,不得不防。」忽地拱手道:「那便多謝傲掌門提醒了。」
傲霜枝但要出招,忽見天上落下一物,定睛一看,竟是門人屍首,登時心下劇痛,步履搖晃。眼見屍身傷勢,忽覺熟悉,搜索記憶,立時大駭,不可置信之際,退後兩步,指問夜洋:「白、白門血案……」
「便是本座所為。」夜洋自認不諱,神色得意。
傲霜枝大駭,怎料想得到,夜洋便是血案凶手,江湖中人竟愚蠢至極,斷送中原武林,喝道:「何種怨仇,非屠戮至盡,不得後快。」
夜洋本不願答,忽地想起瓊林之事,道:「爾乃瓊林之人,可知其中何種武功,獨步天下,稱霸武林。」
「天、天衣……」傲霜枝心下了然,漠然片刻,忽地提劍而起:「便是獨步天下之武功,豈可教爾等敗類奪取,荼毒天下。」說罷,提劍進攻。重傷在身,豁命死戰,怎敵夜洋身經百戰,交手不至數十回合,伏倒於地,行將就死。
夜洋忽地嘆了口氣,道:「侯門之盛威,爾一女流之輩,竟不畏死,捨命以抗,也教本座敬佩。」揮手之間,何紫鳶盤絲鐵鏈,鎖住傲霜枝咽喉,斃命之際,忽見一柄利劍,砸於鎖鏈之上,怎奈刀脆鎖硬,竟然斷成兩截。丁紅鴆狼牙棒一揮,小四兩倒地而亡。
眾人得意之際,突然四周火藥爆炸,侯門眾人身陷火海。(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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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