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清明引(26) 滿庭芳-北平王爺3

作者:云簡

清院本《清明上河圖》(局部)。(公有領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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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北平王爺(3)

夜涼如水,山風透膚,林間空地點起一泓篝火。

朱公公道:「稟王上,大臣們已就緒,只等王上開宴。」

皇甫道:「孤今日與庭芳在此敘舊,你著他們開宴便可。」

「這——」朱公公一時猶豫,便道:「王上,這……不太合適吧。」說罷,便望著納蘭小王爺,還以為他會深明大義。誰知納蘭竟無視於他,將鹿肉切了,放在火上烤。

皇甫怒道:「哼,你也想指揮孤麼。」

朱公公嚇得連連鞠躬,道:「老奴不敢,老奴不敢。王上息怒,老奴這就命眾大臣開宴。」說罷,回身趨步離去。

「你未免太苛刻了些。」納蘭道。

皇甫亦節道:「你哪裡知道做王帝的艱辛,這些奴婢,不值得費心。」

「呵,誰才是值得你費心的人?」納蘭道。

皇甫亦節道:「令孤費心者有三:禁曲、義軍、蕭世子。」

納蘭道:「都是內憂而已。」

皇甫亦節道:「孤不懼外患。」

納蘭道:「何不以內憂平外患?。」

皇甫亦節道:「誒——庭芳你此言差矣。齊家治國平天下,家不和,如何治國,國不穩,如何競逐天下。」

納蘭道:「如此看來,現今內憂遠重於外患也。」

皇甫亦節道:「那又如何。自孤掌權這八年來,江山穩固。義軍,不過是攝政王之時,外戚蕭企禍國殃民之下的產物,不足為懼;禁曲,更是青煙一縷,不值一提。而如今,舉國安定,天下太平,只余蕭世子餘孽亂世禍國,鏟之無憂矣。」

「義軍至今而行,必有因由。禁曲青煙一縷,卻已是滿城血腥。亂世禍國所謂蕭世子,消失已有十年之久,未知尚在人間與否。」納蘭心中所想,停於口中,卻沒有說出,卻道:「你總是這麼樂觀。」

皇甫亦節道:「非也,看不見的威脅才是最可怕的危險。」

納蘭道:「此話正顯示了你的心虛。」

皇甫亦節道:「非也,有你在旁,孤絕無心虛的必要。」

納蘭道:「那便像從前,吾為你解憂,你便可高枕無憂。」

皇甫亦節道:「非孤想以重擔壓你,而是你該有男兒作為的機會。」

納蘭道:「從小,你便這樣提點我。」

皇甫亦節道:「從小,你便這樣忠於我。」

納蘭道:「我明白,這是我一輩子的責任。」

皇甫亦節道:「孤給你,武平王府永世的榮耀。」

納蘭道:「我不要這榮耀。我只要你的王位坐得安穩。」

皇甫亦節道:「得臣如你,孤不負此身為王。」

納蘭道:「得君如你,不枉納蘭今日還有命在。」

皇甫亦節道:「前事莫提,來,喝酒,今日爾與孤,不醉不歸。」

篝火熊熊,直衝雲霄,冷月之下,故人互訴衷腸。

****************************

國子監裡,屋舍熄燈,分外寂然。

寒山集踉踉蹌蹌回到院中,神情杳然。月明星稀,夏花正盛,銀光繚繞,幽香陣陣。花園深處,點著一盞燈,明明滅滅,人影飄渺。寒山集知是老師大學士嵇世予,便整理衣冠,近前拜見。從小到大,每每被召入宮之後,老師便會在此等待,直到看見他平安無事。

寒山集走近一揖,道:「老師。」

嵇世予轉過身來,道:「發生何事,讓你步履不穩,氣質有缺。」

寒山集道:「學生,今日害死兩條無辜生命。」

嵇世予道:「是人還是動物?」

寒山集道:「是兩頭將死麋鹿。」

嵇世予道:「天有常理,人有常規,生物皆隨其命理運行,有生有死,自然也。非爾在場,亦死也。」

寒山集道:「學生多謝老師教誨。」

嵇世予道:「莊子妻死,惠子吊之,莊子則方箕踞鼓盆而歌。[1]

寒山集道:「夜深學生無以鼓盆而歌。」

嵇世予道:「無妨,莊生夢蝶,非吾之夢,蝶之夢也。非吾而歌,歌之吾也。虛虛實實,真真假假,醒亦是夢,夢亦是醒,醒可鼓盆,夢而可歌。」

「學生謹遵老師教誨。」寒山集說罷,便席地而臥。

嵇世予道:「夢之乎?」

寒山集道:「醒之。」

嵇世予又道:「醒之乎?」

寒山集道:「夢之。」

嵇世予道:「好。」拿出一本《孟子》來,自言自語道:「寒山集已睡著,吾便偷閒讀一會書吧。」說罷,翻開書頁,念道:「故天將降大任與是人也,必先勞其筋骨,苦其心志,餓其體膚,空乏其身……」

望月皎皎,淺星搖搖,書聲朗朗,抱懷入夢……夢之幻,思親遙遙,北平王爺王妃笑語盈盈,張開懷抱:「吾兒歸來。」身邊兩頭小鹿,稚嫩活潑,呦呦而鳴……心境由哀轉平,正歡喜間,突然被人推了一下,睜開眼,便見到周圍盡是七七八八的同學,老師嵇世予也不知所蹤。

「寒大世子,你爹媽要來京城了。」

「什,什麼?。」寒山集簡直不敢相信,方才還在做夢,怎會醒來便成現實?

「呵,雖然我們沒你金貴,可也好歹是官家子女,騙你做甚。」

寒山集內心欣喜若狂,難道真如老師說的:「醒亦是夢,夢亦是醒。」

「寒山集,你是說的夢話嗎。」

「不,不是,我是太,太歡喜了。」四歲入京,一十二載未曾謀面,這份思念,這份欣喜,豈是旁人可理解。

****************************

武平王府,昭雪默然獨坐亭間,纖指弄花:這個小王爺,說好了三天後給我答案,現在已經第六天了,竟連個人影也沒有,莫不是那日敷衍我?若真如此,高義薄豈不死定了?正思量間,紅纓上氣不接下氣跑了過來,道:「回,回側福晉,小王爺回來了。」

昭雪「騰」一下站起來,險些摔倒,幸好紅纓眼疾手快,上前扶住。昭雪道:「快。我要去見小王爺。」

紅纓卻是一笑,道:「側福晉怎可如此慌張,失了大家閨秀的風範?」

「嗯?」昭雪面上微紅,道:「也罷,你去請他過來。」

「是……」紅纓笑著跑走了,跑著跑著,突然「碰」一聲撞上個人,登時痛得「誒喲、誒呦」。

「自己府上,為何如此慌張?」

紅纓定睛一看,竟然又是莫少飛。好生可氣,道:「怎麼又是你。」

莫少飛道:「我來府上取兵符。」

紅纓睜大雙眼:「兵符?小王爺要出兵嗎?」

莫少飛道:「不是,以前的兵符太陳舊了,小王爺命人打造了新的,好幾日前便著我來取。」此言一出,可讓紅纓捉到了把柄,藉機戲弄道:「哈。怎生好幾日前不來取,是不稀罕這兵符麼?」

莫少飛不知這小丫頭為何針對自己,一時語怔,續道:「非也非也,日前有事。」

「呵。什麼事重要得過兵符呢?」紅纓道。

莫少飛被問得面紅耳赤,紅纓卻在一旁偷樂,續道:「取兵符要見小王爺嗎?」

莫少飛道:「不用,小王爺正在陪王上打獵。」

「噢。那你取完兵符就快走吧。」紅纓道。

「是。」莫少飛道畢,卻見哈爾奇遠遠的走過來,道:「莫少飛,小王爺正找你呢。」

紅纓一聽便急了,忙招呼他閉嘴,哈爾奇哪裡理會她個小丫頭,便道:「小王爺正在東花園等你呢。」

莫少飛道:「小王爺不是在與王上打獵,這麼快就回來了?」

紅纓急道:「什麼這麼快?是太慢了。」

哈爾奇一聽,便道:「呵,你個小丫頭。回去轉告我阿妹,叫她安靜些,小王爺有正事要辦。」紅纓一聽,氣呼呼地跑走了。

莫少飛奇道:「你何時有阿妹?」

哈爾奇道:「小王爺怪側福晉出身不好,便過繼到我家名下。快去吧,小王爺正等你。」

「告辭。」莫少飛說完,便來到東花園中間花亭,見納蘭獨自品茗,便上前一抱拳道:「參見小王爺。」

納蘭道:「高義薄之事,你有何看法?」

莫少飛想起嚴承義的囑咐,便道:「事情恐怕並不簡單。這個高義薄是趙廷鈞的女婿,直接牽扯到郭絡羅大人。」

納蘭道:「你說的不錯。」

正說話間,侍衛前來稟報:「稟報小王爺。鐸克齊大人來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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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纓跑回去,見到昭雪,詳情稟報。昭雪救人心切,便不顧紅纓攔阻,親自前去見王爺。剛進東花園,便遇到出來的莫少飛。

莫少飛退後兩步,拱手道:「見過側福晉。」

昭雪道:「王爺可在內?」

莫少飛道:「稟側福晉,王爺正在會客,側福晉請回。」

昭雪道:「我有要事在身,請莫將軍代為通傳。」

莫少飛道:「抱歉。王爺命末將去請福晉,失禮。」說罷,便離開往宛月閣走去。紅纓白了他一眼,昭雪連忙制止她,手心攥著錦帕,心內猶豫:「人命關天。不知這位客人是誰?若是個好講話的,想來也不會見怪於我。既然去請福晉,料也不是生疏之客。」下定決心,便往向花亭走去。

花間掩映的面目,愈發清晰了然,愈發驚心駭然。便是今生最不願再見到的人——此前,竟不知世上有如此冷酷陰森的面孔;今日,更不知這冷酷陰森的面孔發起怒來竟如此猙獰可怖——昭雪驚見鐸克齊,連退數步,身子不穩,倒在紅纓懷中,只道:「帶我離開!我要離開!」紅纓著實一驚,還以為突發心疾,連忙扶回芳雪齋,心下卻愈發奇怪:「這客人到底是誰,竟把側福晉嚇出心疾,回頭一望,只見他怒然拍桌,凶神惡煞,像要吃人。」登時不敢再看,趨步而去。

鐸克齊勃然大怒,怎奈納蘭冷眉在前,不容置喙;鐸克齊便一甩手,忿然離去。

宛月福晉聞聲趕到,卻是撲了個空:「爹爹怎麼走了?」

納蘭面色陰沉,道:「你不去送送他麼?」宛月反應過來,連忙追將上去。

莫少飛皺眉,道:「王爺,你救了高義薄一命。」

納蘭笑道:「呵,這次,你倒是洞悉得透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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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雪躺在床上,只剩半口氣。黃纓綠纓嚇得傻了,紅纓趕緊請大夫來,經過診治,說是驚嚇過度,不礙事,調養一陣便會好,開了方子便離開了。大夫剛走,納蘭便踏門而入。

「參見小王爺。」三個丫鬟各自福拜。

「你們退下。」納蘭道,三個丫頭闔門而出。

昭雪見是納蘭,低頭不語。

納蘭坐定,道:「上次的問題……」

「你不必說,我都明白了。」昭雪冷道。

「那很好。」納蘭道,語聲冰涼。走到桌旁,撫著那盆日前送來的水仙花,道:「我知你心裡,一直對官場中人心存芥蒂,對朝廷中人頗有微詞,而今,我對你的態度,可讓你的觀念有所轉變了?」

這話便似一盆涼水,將垂死病中的昭雪一語驚醒。哪裡來的重情重諾,不過是算計人、駕馭人的把戲。昭雪啊昭雪,你又上當了。為何,你總是如此不知悔改呢?為何,你總是不吸取教訓呢?昭雪手扶心口,勉力道:「多謝王爺美意。」

「你休息吧。不要再浪費心思了。」納蘭說罷,折一朵水仙離去。

討人厭的人剛走,昭雪不爭氣的眼淚便流了下來。紅纓見狀,連忙前去安慰,昭雪淚水低訴,心中,是怨方廷無情無義,還是怨自己有眼無珠;是怨自己錯信於人,還是怨自己毫無能力。種種嗟嘆,種種哀怨,便都化作黃纓不經意的一句話:「原來日前小王爺派人送來的水仙沒開,我還以為是大蒜。真是水仙不開花,裝蒜呢。哈哈。側福晉,您瞧,好看嗎?」

「裝蒜?呵,昭雪啊,你這一生,便是個最大的笑話!」昭雪心道,一巴掌打在自己臉上。(本章完,全文待續)

[1] 語出《莊子·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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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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