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錦瑟(27)

作者:宋唯唯
font print 人氣: 354
【字號】    
   標籤: tags: , ,

他們一起逛書店,一栽進書海便是一整天。她本來就不知道怎麼和他說話,找話題這件事把她累得腦子生疼,在書店終於不用說話了,尤其是,任何一本書都比人有趣,打開來真有一種關上門、插上插銷,獨自一人徹底輕鬆了的感覺。男孩子看著朱錦埋首讀書的樣子,甚是敬佩。他在書架四周轉轉,又返回來,不厭其煩地微笑打擾,「怎麼樣,這本書好看嗎?講什麼的?」

有一回,他這樣油然地脫口道:「朱錦,你知道嗎?其實,你改變了很多很多唉。」

「變成什麼樣子了?」朱錦疑惑地睜大眼睛:「我本來是什麼樣子?」

「你,變好了⋯⋯真的。」男孩子期期艾艾地,儘量地委婉:「比你念藝校的時候,品行變好了。那時候,怎麼說呢,大家都傳說你,風言風語的⋯⋯你的名聲不太好。可是你一直堅持看這麼多書⋯⋯很求上進。」

他誠懇地望著她,儘量肯定他的讚美。他剛剛喜歡她的時候,聲勢浩大的動靜導致這個孤僻的女生一時聲名狼藉,前因後果他都忘記了,她名聲不好——這一點倒是牢牢地在鐫刻在他的記憶裡。當然,他全然大度,既往不咎。她是個唱戲出身的女孩,她們這一行的人,不都是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繡花枕頭一包草,長得漂亮的白痴,除了唱戲,平時開口大概就是吃和喝了。然而,朱錦會是個痴迷閱讀的女孩子——這點太讓他意外了。

朱錦愣了一會兒,瞪大的眼睛愣住了也依然瞪大。終於聽明白了他話語裡的意思——他對她的貶低以及既往不咎的褒獎。一瞬間,她身體裡的骨頭、循環的血液都僵硬了。這信口雌黃的人世,居然都無一點真相!即便是知情人、當事者,也能信口雌黃地誤讀事實。她悲憤交集,兀自在心裡發出振聾發聵的哈哈狂笑,石化的面容保持著隔膜的白和靜,良久,她努力動一動嘴角——何其,何其心寒!何其令人心寒的話語!

朱錦腦海里閃現出當日的情景,他秉性自負,素來缺乏情操,這還是他深愛了一整個青春年華的女子,他如此奮發地愛,尚且如此寒薄。一個人的心地,到底,進步不會多,和他理論上該具備的心智以及教養不成比例。大抵這一生他也進步不到哪裡去。

她放下書,冷冷地道:「我從來不知道我在學校名聲這麼不好,我也不知道我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情。不過倒是謝謝你特意提醒我。」

「哦,不是這樣,我不是說你現在,我是說以前⋯⋯那都是人誤傳⋯⋯」男孩子著急起來,越解釋越急,張口結舌。眼睜睜看著朱錦轉身,快步離去。

他追上去,一時不知往哪裡去,沿著河坊街搜尋了一趟,便往她的家走過去。高高的蒼老的斑駁的粉牆,風從河上吹過來,在巷子裡東跌西撞。他的背影帶著沉重的沮喪,仿佛斧頭劈下來,壓斷了他的脊梁。

朱錦立在一片水杉林間,隔河看著那男孩向她家走去。那少年人的背影令她的心裡軟下來。並不都是他的錯,不能把火發到他頭上。厄運一直是她的忠實伴侶,伴隨她年年歲歲。其中一段歲月,並沒什麼大不了的。不釋懷也不能回頭改變什麼了,更壞的還在前頭,她有直覺。

她想像著他回到自己家裡去,母親殷勤問詢,他惶然不知如何作答的樣子。她和他,都是在乎她的。然而,她沒有辦法。根本上,她的魂早已離開了這裡,不是他們中間的一個人。

她在杉林間站著,吹過巷落的冷風也吹到她的臉上,她的身上。 天漸漸地蒼灰,空氣裡有一種燒晚飯的煤煙氣,是煙燻火燎的陳舊的氣味。這世界已經老得不能再老了,到盡頭了。@#

(未完待續)

責任編輯:李婧鋮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朱錦是裁縫店家的女兒。小時候的記憶裡,家中就只得她和母親。和鎮老街上,她的家是狹窄的一座小樓,窄窄的一扇院門,推開來,庭院裡似乎僅僅種得下一棵樹,濃密的樹蔭,遮蔽著敝舊碎裂的黑屋瓦,牆頭趴著的南瓜籐垂下青葉來,抓住打個鞦韆,就蕩得上屋頂。窗欞和樹之間,繃直了一根晾衣繩,晾曬著寡素的日子。門簷下碼著煤球、木柴爿,幾口圓肚大陶罐存儲著醬醃陳菜。風吹著樹葉,終年地飄滿庭院,朱錦娘用一隻小板凳擱在洗衣盆前洗衣裳,朱錦趴在一隻高腳凳前寫作業,在緊閉的院門背後,孤寡婦孺,相依為命。
  • 又有做媒不成的姚大娘,本是好意,為了說合姻緣,特意拿了一塊上好的綢緞衣料,上裁縫店做了一件過冬的棉襖,說合不成,姚大娘氣了一個月,待天冷時,棉襖送到她手上,她專門花了一下午,前來挑刺、尋不是。
  • 還有母女在床頭睡下時,朱錦摸著母親的腳,一個一個揉過她的腳趾;給她打散開的頭髮編辮子,試戴她的耳環、手鐲,幾樣簡單的銀飾,帶給小姑娘豐足的快樂。母女絮叨著夜話。「你小時候是怎樣的?長得像不像我?」朱錦這樣問。
  • 十四歲時,朱錦念完初中,稀里糊塗地,被一所戲曲藝術學校下了通知書,錄取了。她並沒有學藝的念頭,卻是被來挑人的老師一眼相中的,那瘦瘦的一根小人,雙瞳如水,鼻樑筆挺,眉宇間有股清剛之氣,寬肩細腰,長身玉立,落在懂梨園行的人眼裡,天生的一個生角兒!
  • 朱錦還迷上了看戲。那些,悠長,纏綿,婉轉千百回依然迤邐纏綿的唱腔,慢悠悠的前朝的時光,楊柳枝映著白粉牆,遠遠的一影青山,桃花渡口,湖水藍的垂幔佈景,鑼鼓鏗鏘,絲竹管弦,行頭華麗。
  • 她學的是生角,生腔講究字正腔圓,講究真聲假聲。唱念做打,她全然是個門外漢。教習她的專業老師,其中一個便是當初把她招來這個學校的人。
  • 朱錦回宿舍見到現場,倒也不覺得生氣,不知為甚麼,她竟然還是覺得好笑,笑完了,還是深深的乏味、無聊。放眼望去,甚麼都是無趣的、淺薄的,這些嚶嚶嗡嗡、擠眉弄眼的人群。
  • 然而,她到底在這個戲曲學校呆了下去,這冷面冷心的少女,已然是那個城市的名人了。她總是登台演出,人們總是有機會看見她。
  • 那段日子,那個男孩總是在正午寂靜無人的操場上看見她,只有炙熱的霧濛濛的陽光和綠樹,草地是廛白的,曠野似的操場上,她獨自一人靜靜地掛在吊環上,長長的身體懸空,頭頸向地,黑髮披落,懸空靜止地掛在那裡。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