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破柙記 (24)

作者:柳岸

老虎。(雅惠翻攝/大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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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他再次踏上小橋,俯身欄杆望著橋下流水,月光泛映之下細波點點,看來水深頂多不過二、三尺。否則真想一頭扎下去,一了百了,反正已無所牽掛了!

水面倒映著的天空,輕雲逐漸撕裂,一彎下弦月抹去灰垢在微波間蕩出。

忽然颳來一陣風,挾著一股斷續的人聲,像悲歌、哭泣、誦唸口訣。不!更多的像是某位虔誠之士在做夜禱:

「……嚄……哦……嚄,嚄……哦……嚄……!

麵一碗,泥一坨,

攙在盆裡加水和。

捏一個你,捏一個我,

捏一個老鼠,捏一尊佛。………」

李麟向黑影處望去,一位彎腰駝背的人影,拄著木杖,緩慢、艱難地沿小河走來。聲音就從那裡發出:

「……你在高樓明燈下坐,

我在黑洞裡受折磨。

老鼠盤在油燈上,

拔光了鬍子扮作佛。……」

李麟越聽越熟悉,這是母親當年俯在搖籃邊對自己和妹妹教唱的兒歌。他驚異地向來人看去,從身影判斷正是舅舅。他走下橋頭等待著……

「……嚄……嚄……哦……嚄,嚄……哦……嚄!……」

老人繼續唱著,彷彿在回憶童趣。他旁若無人地越過木橋,向西一片墳場處走著。聲音淒戾、詭譎:

「……打碎了你,打碎了我,

打碎了老鼠,打碎了佛。

再到盆裡加水和,

重捏一個你,重捏一個我,

重捏個老鼠,重捏一尊佛。

分不清你,分不清我,

分不清老鼠,分不清佛!……」

到最後幾句李麟已經是情不自禁的加入,他雙眼含淚搶到舅舅面前,「噗」地跪倒,聲似裂帛地喊:「舅!……」

老人眼望著天空,一隻手撫著李麟的頭,好半晌才顫聲說道:「你跟我來!」

一處麥棵稀疏的田頭,橫倒著幾條頹圮的石樑、石柱,顯見曾是一座墳墓。

「你們李家只剩你一人了。祖先的墳塋也無跡可尋。……」老人左眼流著淚,右面的瞎眼也閃著光:「我們祁家到我也絕了戶,只留下祖宗的幾塊石頭。……」李麟才知道老人終生未娶。

「還好!石頭太大、太沉,人們搬不走、砸不碎!總算給我們留下個記號,來得及讓你看看,我們祁、李兩家的這點遺物!……」他聲音哽咽,幾乎不能自制。李麟忙扶著他坐在石樑上。

「……我們是深夜的鬼呀!只能在陰間相會。……在冤魂不散的地方相會!……我們是人形的鬼,是鬼形的人!……」他終於號啕大哭。

面對痛不欲生的舅舅,李麟反而不知所措了。他想安慰幾句,卻不知該如何說起。倉促之間只能想起長久縈繞在心頭的幾句:

「舅!……您也不必太過傷心。這個世界既然拋棄了我們,我們也就對它一無所求了,它也就不能再對我們隨心所欲!不管是人還是鬼,我們盡量的活下去。到實在活不下去的那一天,我們也盡量的不讓他們舒服。不管是住高樓的,還是蓋高樓的,都有看著高樓塌下來的那一天!……」

「……你打算怎麼辦?」祁冠三突然問。

「我只打算見舅舅一面就走,您不必為我操心!」李麟說。

「哪裡去?」祁冠三連忙抓住外甥,彷彿他會隨風而逝。

「……還不好說,……總之,隨遇而安,盡量做點有意義的事。……」

「不!」老人堅決地說:「你哪裡也不要再去!既然來到我這裡,我就能留住你。對付人的辦法我不多,對付鬼我還是可以的。你放心!……」

十四  人長大了

小文陸從生下來就不知道父母是什麼樣子。長到能記事的年紀有個劉叔叔來「社會救濟院」告訴他:父親叫張本立,因此他姓了張。

到了十二歲,劉叔叔告訴他:父親原是本縣農業機械場的共產黨黨委書記。在「文化大革命」高潮聲中吊死在工廠廁所的一根木樑上。這據說是因為當時一位「大人物」叫陳伯達的說了一句話:「冀(河北省)東共產黨黨組織是國民黨殘留下來的」。可是不知道是劉叔叔說不清楚,還是自己聽不明白,何以這「冀東黨」竟然延伸到「冀中」的本縣?而張本立便成了假黨員,叛徒。……

更說不清的是,既然這黨員是假的又何來「叛黨」?……

母親死在精神病院的產房裡,也就是說小文陸是在瘋人院裡出生。

小文陸長到了十四歲。這一年的新年,劉叔叔再來救濟院做年度的探訪。見他除了肚子和眼睛大的出奇之外,其發育程度竟不如一個十歲的孩子。劉叔叔費盡心力,把未成年的文陸以「頂替(注,即退休或死亡職工可以其子女來廠頂替其名額)」的名義調來本廠成了學徒工。

劉叔叔是父親的老下屬,繼任的農機場共產黨黨委書記。

仗著鬼精聰明,文陸不負眾望,兩年內把鉗工活路摸了個透熟。只是因年齡不夠,拿的仍是學徒工資,有的僅是學徒工身分。每逢新年、中秋,劉建中把他領回家中做一次家庭式的團聚。只是在這種時候他才明白,就像宇宙中有太空船一樣,世界上還有「家」這類東西。

他平日住的是集體宿舍。與「家屬院」不同,這裡沒有同齡的孩子可以做玩伴,周圍全是大人。大人們的業餘興趣是複雜的:麻將、撲克、看電影、議論女朋友,談武俠小說……與文陸沒有「共同語言」。「孤芳自賞」的結果,於無奈之中發現一種樂趣⎯⎯養狗。小文陸花了半年工資買了一隻德國種「細狗」,視同手足同出同入。進食堂打飯是一式二份,定時為其洗澡,只是因為廠方規定集體宿舍不許留狗住宿,否則文陸寧肯與牠同睡一張床。沒奈何,只好每晚栓在車間裡。他對車間主任製造的理由是「守夜」。讓狗也為「社會主義做貢獻」。當然這「貢獻」是反代價的,文陸每月給老主任「貢獻」一條「大中華(香煙)」。

一九八九年是文陸的「轉運年」。五月份北京的大學生抗議,氣氛傳到三百里路外的邑縣,民眾竟也沸騰起來。

張文陸不知道胡耀邦是什麼人,也不懂北京的學生何以如此「玩命」。但從自己的貼身體驗中知道,自己應該愛的這個國家並不美好,其原因是因為有一個「官倒(以權換錢的官僚或其子弟)」。人家告訴他:「官倒」就是「官盜」,瘦了公家肥了自家。當官的把國家財產都「倒」到自己的腰包裡去了,這個國家可怎麼會好?

只許「官倒」,不許老百姓反「官倒」。「官倒」無罪,反「官倒」倒是「別有用心」。如果這種顛倒是非的官方宣傳是處在「文化大革命」背景中,那毫無疑問地是「戰無不勝」的。無奈這世界已經步入二十世紀九十年代的前夕,中國人被倒行逆施作弄得再也不肯付出任何一絲信任了,官樣的宣傳只能招致相反的效果。

從大人們的憤慨中,文陸明白了「官倒」之所以橫行,是因為有一個無能而又為「官倒」開路的政府。這個政府的總理是……

出於當時的氣氛,人民對其總理的憤恨,文陸也想表達自己的不滿。他找來一塊紙板,寫上總理的名字掛在狗脖子上。穿行於大街小巷,隨其出入於工廠、車間、食堂、商店,所到之處周圍人無不哈哈大笑。

可是好景不長。天安門的民主被坦克壓得粉碎,「零落成泥碾作塵」,隨即秋後算帳的工作雷厲風行地展開。河北省委、保定市委聯合派出「清查小組」進駐本縣。

但是邑縣是個小縣城,縣內無大學,幾家中、小學還不懂得上街抗議;機關、團體、文化機構大不了有人「腹誹」而已;這「暴徒」帽子該向誰戴?

在各種「愛黨、愛國」美麗頭銜誘惑下,有人把一封「揭發信」擺上「清查小組」的案頭。內容是農機廠一位姓「六」的青年,在六四期間肆意詆毀、污辱國家領導人,把總理名字掛在狗脖子上,招搖過市。……

不知這位揭發者是不瞭解詳情還是出於某種顧慮,他只點了個音似而字不是的姓,沒有點名,有些地方也語焉不詳。比如,既說對方「招搖過市」又說他「僅在農機廠食堂見過」。……即使如此「清查小組」也十分重視,當即批示縣工業局:「查實嚴處」﹗

工業局批示農機廠:「認真清查,嚴肅處理﹗」

農機廠批示本廠食堂:「打一場人民戰爭,堅決清出暴徒﹗」

廠食堂是基層組織,無下屬可批示,只能上覆:「已經派人調查﹗」

半個月過去,食堂黨支部回報工廠黨委:「尚未發現明顯的人證、物證。」後者報工業局:「情況尚待查明。」工業局報縣委:「正在……」

又是半個月,「暴徒」仍沒兌現。清查小組震怒,於是下決心親臨前線,派一個「分組」專駐農機廠。

「我們車間年青徒工四人,沒人姓『六』或姓劉。都表示不曾養過狗﹗」裝配車間黨支部匯報說。

「在我們家屬院確有一些孩子養過狗。但我們根據國務院「城市不准養狗」的規定,早已做了處理。而且這些養狗的孩子中沒有姓『六』的。」生活車間黨支部匯報。

「我們食堂沒養過狗,也沒見過狗。」食堂黨支部。

「清查分組」視察了各車間、食堂、家屬院、集體宿舍,不但沒有狗,連貓也不見一隻。倒是老鼠、黃鼠狼成夥。……

再過半個月,倒是下級在催上級了。車間黨支部建議「清查分組」:「請揭發人出示人證、物證或當面指認。」

「有理﹗」組長說。為了急於求功,顧不得「保護檢舉人」的規定,約請揭發人談話。

「什麼﹗」揭發人的眼球差點從眼眶中掉出來:「指認?……」

當真這樣做的話,揭發人自我暴露,在人前就成了「包打聽」、「狗腿子」之類。一場對質下來,自己的家就會被不知來源的磚頭砸個稀爛:孩子說不定就會出「車禍」;老婆也會有朝一日忽然變成百貨公司的「小偷」。這過街老鼠的滋味………

權衡再三,揭發人告饒了:「我……這……當時情況……瞭解的可能不太準確,因為當時……形勢混亂,張冠李戴也可能發生。……容我回去好好想想﹗……」

過了三個月揭發人也沒想出「新情況」,「指認」之事只好告吹。

已經升任為工業局副局長的劉建中請示縣委和清查小組:「那件『狗案子』還搞不搞?」

「情況複雜……」組長答道:「先放放,等有新情況再揀起來﹗」

就這樣,在劉建中和全廠二百多工人掩護下張文陸逃過一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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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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