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釣魚郎
市場前面靠近華蓋路那部分被魚檔、肉檔和菜檔所占用,也還是從前的格局,只不過老闆換成共產黨,從前的小販檔主現在都是偉大的「工人階級」,可服務態度卻真的不敢恭維。
那裡行人稀少,攤檔前門可羅雀,即使有顧客也是買完就走。原因無他,人們沒有那麼多的魚票和肉票,配給的額度其實也少得可憐。且他們並不容你挑來挑去,否則必定會惡言相向,服務態度之惡劣無出其右者。
我們售賣鱔魚(鰻魚)的地方被稱作自由市場,那裡可熱鬧得多,也更多姿多彩了。有把自留地種的瓜菜、養的雞鴨拿來擺賣,換取金錢幫補家用的;有把撈來的魚蝦在這裡販賣的;有把在珠江支流釣來的淡水鱸魚在這裡開刀零售的,那魚確實太大了,由二、三斤到十多斤的都有;有不用肉票的豬肉,那是完成共產黨下派生豬配額後,把餘下的份額拿到這裡販賣的近郊農民,當然售價就較高了。
自由市場裡還有一對奇葩夫婦,肥祥和白眉祥嫂,他們就住在市場裡叫「水巷」的一間沒有窗戶、白天也因光線不足而變得漆黑的約二十平方米的地鋪裡。五短身材卻有個肥肚皮的肥祥,和頂著二條半白眉毛的祥嫂原本都是街道委員會在「自力更新」時期,在山上種粟米、蕃薯的開荒隊員。
待風氣過去後便返回街道,成為「待業人員」,可他們得生存、得養兒育女啊!要知道這裡是沒有「失業救濟金」這些的,「待業」這個詞倒是很流行。平日裡他們在自由市場收購那些最小的小蝦,煮熟後放在門口曝曬,去殼後做成蝦米,部分在市場零售,部分賣給出口公司,而蝦殼賣給養鴨的人。
其實他們的正職是倒賣糧票、布票,當然還有各式票據,這已是公開的祕密,只要出得起價錢,都可以買到你想要的東西。
某個時段裡,他們曾被當作典型的反面教材來批鬥,罪名是「投機倒把」,擾亂市場!挖社會主義牆腳!假如這對夫婦不是「正統的無產階級」,共產黨監牢裡肯定有他們的一席之地。
自由市場上多了一些剛死的鱔魚出售,都是年輕人在賣,還是我認識的呢。三言兩語奉上一支香菸就什麼都問清楚了,共產黨要搞活農貿市場,容許老百姓自產自銷他們的農作物呢。
大家都是不聽話並叛逆的「待業」半大年輕人,馬上一拍即合。買魚鈎、魚絲線,削竹片製作魚桿,最少準備二十枝。到小河裡拔魚籐草磨水,淋到認為有大蚯蚓的地上,不一會很多大蚯蚓就從地下鑽出來逃命,這就是魚餌了(冬季時用活的蝦),到魚塘釣鱔魚去!
和我合作最多的是「大扁魚」黃家強、「跛鬼」李順和葉東。說起葉東是老相識了,那傢伙的身世也是很淒慘的:父母都是沿街叫賣收購破爛的小販,後來鬧離婚,他變成無家可歸的假孤兒,抱著唯一的破棉被到處流浪,後來寄居在遠房親戚家的門廊邊,兩餐都得自己解決,共產黨沒有給他半點幫助。
跛順也是一個人獨居,「地主成分」的老爸沒了,後母不和他一起過,他在印刷廠當木器維修工,微薄的收入令他極難受。
只有大扁魚和他一家人住在一起,他的老媽到香港傭工去了。
還有一位渾名叫「七億人口」的李老哥,帶著老婆及五個女兒從廣州回鄉謀生,並屈居在八閘一間過去曾是有錢人大屋的一個門廄的板間房裡。為什麼不能繼續在廣州生活?他不願多談,估計是得罪了共產黨吧?
傍晚時分攜著竹框網袋,帶上蛇藥開始上路,開始時步行到半小時路程左右的魚塘區,後來不行了,附近的農民都知道我們的存在,還有附近的魚塘也太少了,後來發展到步行一個到一個半小時路程的魚塘區。
到達後隨便選一個集中地點換了衣服,二、三人分別往不同的方向下釣,這裡魚塘多得很,前後左右都是,漁獲是肯定有的,只是數量多寡而巳,霉運時可能少得可憐,好運時二、三人合起來可能有三四十斤。
深夜三時後收釣,回程走路。翌日拿到自由市場出售,扣除晚飯和支出,每人均分約有三到五元不等,有時也會更多,當然有時會顆粒無收。
最近釣魚大軍中多了一個不定時出現的人物,在這裡不得不說一下他的狗血故事:陳精琪,一個精瘦的高個子年輕人。他在家中排行老么,他之上還有四個哥哥,可是「一門五傑」卻一向目中無人,氣焰熏天。
除了那老大因為出道早,在糖廠謀得一個職位,算是有個鐵飯碗,餘下的都淪為勞動服務站的骨幹「待業人員」,不得已各出奇謀,碎石仔、起樁、到糖廠做季節工……
他們的父親因為曾做過小生意和擁有過幾畝薄田,於是被評為工商地主,在驚天地泣鬼神的上山下鄉大潮中,小陳哥毫無例外地被送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
多年後從華仔口中得知,在整個縣城裡那一個巴掌就能數齊全的偷渡客當中,小陳先生搖身一變成為一個街知巷聞的特例、異數,他老人家在偷渡香港數年後竟灰溜溜地跑回老家,並整日足不出戶窩在家裡養傷,心靈和錢包的重傷!
道聽塗說是他在成功偷渡到香港後確實曾掙到過一些銀兩,當時我曾八卦追問華仔,小陳先生在香港從事哪些行當?得到的卻是似是而非的答案,由此便可肯定並不是什麼正當的職業了。可能是他抵擋不住十里洋場、燈紅酒綠、花花世界的誘惑,錢財都被騙去了,他老人家受不住那麼大的打擊,精神有些錯亂了,這也是題外話。
待續@*
責任編輯:謝秀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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