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路易斯維爾湖畔

上午，陸佳一個人在房間裏收拾東西。下個週末就是畢業典禮。畢業後她就可以去劉茜的公司工作。她已經找到新公寓，準備這幾天搬家。她把大大小小的雜物都打好包，環顧四周，在這裏生活兩年，如今三個女孩都各奔東西，陸佳有些感慨。

曉雯現在應該已經在機場，等著去波士頓吧。

電話響，是加利打來的。

昨天李陽走後，曉雲來了。她幫曉雯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強行把妹妹領回家去了。陸佳一人呆在這公寓裏，有點百無聊賴，就答應加利去看了一場電影。

加利覺得同看了電影，下面就可以續約午餐，因此打電話來。陸佳想起昨天看電影和上回吃披薩都是這老美掏的錢，回請人家一次也應該，就說好吧我請客，你喜歡去哪間餐館。加利很高興，這個中國女孩雖然不太伶俐，略顯死板，但是她的冷漠也算別有風韻，性格乾脆從不扭扭捏捏最讓人欣賞。加利說那就Fridays吧。約好時間後，陸佳掛電話。心想這大概就算拍拖吧，卻沒什麼激動的感覺。只是她這大姑娘老不拍拖，自己不急別人都要講閒話，算了先拍拍看，這老美條件不差的。

一會兒門鈴響。

陸佳打開門，門外站著一個高大的年輕人。她覺得有點眼熟，沒等想起來，那人已經發話：“可以說中文嗎？我找呂曉雯。”

陸佳恍然大悟：好好原來就是你呀，曉雯都被你害得可以直接送安定醫院了。

“曉雯剛走，她去波士頓了。”陸佳冷冷說完把著門，沒有讓他進來的意思。

那人沒再講什麼就下樓走了。關上門，陸佳心說曉雯真是白為你傷心了，問都不問一句就走了，這種人。

可是這人很眼熟……陸佳費力想了一下，終於想起他不就是那個“偷渡客”嗎，他比以前胖了許多，所以陸佳一時沒認出來。

他不是有女朋友嗎，還是自己未來的老闆，怎麼會和曉雯！陸佳怎樣都想不通，溜到客廳的百頁窗前，悄悄往樓下看。

她看見梯米從公寓大門出來，梯米走路時腳的毛病很明顯，陸佳的眼神變柔和了。梯米在門口的一棵桃樹旁坐了下來，朝二樓窗戶張望。陸佳急忙放下掀起的百頁簾，離開窗口，她的眼睛濕潤了。

她走進自己房間，眼淚流了出來。

隔了一會兒門鈴又響起來。陸佳從貓眼裏看見還是梯米，急忙擦幹眼淚，將門打開。

梯米說：“能不能讓我進來，我就看一眼這房間。”

陸佳背過臉道：“你進來吧，最裏面是她的房間，門沒鎖。”說罷跑進自己房間關上門。梯米走進曉雯的房間，那是間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房間。他在書桌前坐下，桌上有張曉雯的全家合影，照片上她摟著父親甜甜地笑著。曉雯的電腦沒關，桌面上密密麻麻全是她的作業。

小床上鋪著淺色的碎花床罩，上面立著一隻棕色的玩具熊。

梯米起身走過去，把熊拿起來看了看又放下。

他拉開掛衣間的門，裏面掛著曉雯日常的衣服。他看見他倆去路易斯維爾湖那天曉雯穿的白毛衣，那衣服已經很舊。掛衣間裏大部份衣物都是半舊，曉雯是個簡樸的女孩。他的目光落在那條剩半截拉鎖的裙子上，那裙子已經洗乾淨折好放在邊上的架子上。梯米把它拿下來，放在胸口很久很久。

他聽見外面有說話的聲音，覺得自己該走了。臨走時他把桌上那張合影取了出來。
走出曉雯房間，梯米差點背過氣去。

曉雯正站在客廳中間，幽幽地盯著他。

“曉雯原來你沒走啊，你同學說你去……”梯米又驚又喜，走過去拉曉雯的手，曉雯迅速把手背到身後。

曉雯冷冷地說：“我馬上走，我忘帶機票了。”說完看見梯米手裏拿著的合影，一把奪過來往自己房間走。

梯米呆在客廳裏，不敢跟進去，也不知道說什麼。他難過地低下頭，一眼看見地上放著曉雯的行李。

誰聽說過拿機票還把行李拎回來的？

曉雯在屋子裏轉了一圈，不好馬上出去。她想要是梯米說了不想讓她走，那就原諒他。

她等了一會兒，沒聽見梯米說話，怕他走，慌忙跑出來。

她看見梯米不說話，就自顧自往門口走，大聲說：“我走了。”打開門出去，還沒聽見梯米講話，就又進來，自己給自己臺階下，走到梯米身邊說：“你站在我家，是不想讓我走是不是？”

梯米聽見她說這很可笑的話，眼睛濕潤了。

曉雯見梯米不回答，又大聲道：“你要是說不讓我走，我還要考慮一下。”

她聲音太大，陸佳在房裏都聽見了，心裏想愛情原來可以把人變成厚臉皮。

曉雯最後走到梯米身邊，小聲說：“如果我問你，是不是不想讓我走？你點個頭，我就不走了。”

梯米再也忍不住，淚流滿面，一把抱起曉雯大聲說：“是的，我不讓你走！你要敢走我就斬死你！”

陸佳從房裏悄悄走出來，不忍心看倆個人抱在一起哭得要死要活，一聲不響帶上門走了。
陸佳開著車瘋了一樣朝機場駛去。

她盯著車上的時鐘不停地加著速。

她走進候機大廳時，去波士頓的飛機已經開始入閘。李陽一個人孤伶伶地站在入口處。
陸佳看李陽往自己這邊張望，趕忙躲在一邊。

她很想和李陽講講話，但是終於沒有過去。

李陽最後一個人上了飛機。

陸佳心裏空蕩蕩的，慢慢往回走，一抬頭，看見李恂正站在她面前，陸佳臉紅了。李恂拉著她的手，找了個位置坐下。

“李陽堅持不讓我來送他，我想他是知道曉雯不會來的。我這個姐姐怎麼放心呢？只好偷偷在後面跟著。”李恂一個人自顧自地說著。

陸佳突然打斷她：“請別告訴李陽我來過機場。”

李恂吃驚地看著陸佳冷漠的臉。做為醫生，她一眼看出陸佳的問題，這個孩子也許需要一些心理治療，她隱約記得曾聽李陽說他從未看見陸佳笑過。

李恂望著這看似身體十分健康的女孩，有些替她難過，北美的生活讓她如此壓抑，如此的不快樂。

她拍拍陸佳的肩膀：“放心吧，我不會對李陽說的。”

李恂說的是心裏話，就算是為了李陽，她也不會讓這個女孩為此再感到壓力。

又試著開導陸佳：“你畢業了吧，可以試著改變一下生活環境和節奏，心裏有話可以嘗試找朋友傾吐。”

她看陸佳不出聲，想是知道自己的問題。又道：“這裏的心理醫生大都是美國人，不一定能完全瞭解中國人。我雖然不是搞這個的，但作為醫生，多少懂一些。你可以把我當成好朋友，把你的問題告訴我，讓我們一起面對好嗎？”

陸佳想了想，朝她點點頭：“謝謝。”

陸佳回到公寓時，曉雯和梯米已經走了。她望著空蕩蕩的客廳，心裏十分淒涼，李陽步入登機口的樣子一直在她腦子裏閃現。她打開電腦，裏面有很多的參考資料都是李陽送給她的，她仿佛又看見那健康聰明的男孩子無憂無慮的笑容，忍不住歎氣，李陽懂事懂得晚，但還是長大了。陸佳不想看見李陽也會有煩惱。

電話鈴響。陸佳猛然想起，自己把和加利的午餐之約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梯米的車朝著路易斯維爾湖開去。他心情好極了，一邊開車一邊哼著歌。

曉雯坐在一旁，不時轉頭看眼梯米。下冰雹那天，梯米可真夠難看的，衣衫不整還滿頭大卷卷。現在就不同，梯米衣著整齊精力充沛，樣子真是耐看。

梯米忽然問道：“曉雯，上次你怎麼會到我家來的？”

曉雯抿嘴笑不告訴他。

梯米就說：“那你猜猜我是怎樣找到你的住址的？我昨天晚上去找淩凱，請他告訴我你的地址。”

“你猜淩凱當時怎麼說？他說不可以隨便洩露員工資料。我都準備今天去找你姐夫，結果早晨淩凱自己又打電話來告訴我。”

“我們的事情要不要告訴你姐姐？”

曉雯想想，先別急，慢慢告訴她吧。

梯米臉色有些陰鬱，曉雯想他肯定猜到自己姐姐不會同意的，忙逗他：“你上次亂開卡車，我姐夫非常生氣。等你把碗碟賠給他以後再說吧。”

說話間他們已經來到美麗的路易斯維爾湖。煙波浩渺的湖上快艇飛馳掀起一陣陣白浪，駕駛快艇的年輕男女金髮飛揚，岸邊有孩子們在歡快跑動。

曉雯擔心地看一眼梯米。梯米以前運動最棒，現在腳不好肯定很難受。

沒想到梯米自己不在乎的地說：“以後不能來這湖上游泳了。不過沒什麼，我釣魚也很有心得，以後我們就釣魚吧。你會不會燒魚？”

曉雯突然說：“梯米我愛你，從第一次見到你，以後也不會變。”

梯米伸出一隻手摟住她，心裏說我知道。

汽車拐進湖畔的一條大路，那裏依山傍水是一片民居。小巧精緻的房子綠樹掩映，後面的背景是碧藍的湖水十分美麗。

梯米把車停在一棟一層小房子前面。那房子和其他的房子中間隔了一大段空地。

“曉雯，這就是我們的家。”

這房子是簇新的，顯然剛蓋好沒多久。大門鎖著，梯米拉著曉雯繞著房子轉了一圈。

“昨天是週末。我一大早就把那個房屋經紀從床上叫了起來，他也只好從命，要賺錢嘛。做生意真是一件很辛苦的事，必須犧牲很多樂趣。”

“每一間房的視窗都可以看到路易斯維爾湖，我想你肯定會喜歡的，就付了定金。”
“還有一些手續，不過很快就可以住進去了。”

門前的草坪在四月裏像翠綠的地毯，他們倆在草坪上相擁坐下。“我找到一個合同工的工作，抱酬會很不錯。”梯米撫著曉雯的頭髮：“我一年寫三個月的程式，足夠維持這裏的生活，剩下的時間我們釣魚。”想想又再次確認：“曉雯，你願意和我一起生活，對嗎？”

曉雯點頭，兩頰飛上紅雲。她忽然想起一個問題：“梯米你姓什麼？我真的到現在還不知道你貴姓。”

梯米想起真是這樣。她剛進西電那天，自己就被裁員，以後見面也少，她是不能知道自己姓什麼。那天她是看著自己被趕出西電的，她進西電的第一天就是自己在西電的最後一天，他與曉雯的緣份真的不在那張網裏。

梯米望著曉雯眨眼笑笑，你兒子會姓陳。說罷拉曉雯一把：“走吧我們回達拉斯。”“我們幹嘛回達拉斯？我們可以去湖邊。”梯米湊到她耳邊：“你真不知道我想做什麼？但是我真的不可以在露天，那樣我們就變成野人了。”

曉雯滿臉通紅：“你願意變野人我還不肯呢，我們可以去露營。”

梯米大笑起來：“好好！曉雯，我原本以為你只是很Stupid，沒想到你還很Romantic。我們現在就去買帳篷！”

梯米以後再也不會喝酒了。曉雯就是他生活中最甘醇的美酒，但願與她相伴，長醉不醒。夜晚的湖畔，夏蟲呢喃，小鳥低鳴。綠色的帳篷像草原上多情的蒙古包。曉雯從帳篷裏探出頭來：“梯米，天空中那些星星我怎麼數都數不清呀。”

天空中還有一彎新月，仿佛小小明亮的燈火，升起在遙遠的天隅。(http://www.dajiyuan.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