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呼嘯山莊》(56)

艾米莉•勃朗特
font print 人氣: 3
【字號】    
   標籤: tags:

第三十三章(下)

  他揪住她的頭髮。哈里頓企圖把她的卷髮從他手中放開,求他饒她這一回。希刺克厲夫的黑眼睛冒出火光來。他彷彿打算把凱瑟琳撕得粉碎;我剛剛鼓起勇氣去冒險解救,忽然間他的手指鬆開了;他的手從她頭上移到她肩膀上,注意地凝視著她的臉。然後他用手捂著他的眼睛,站了一會,顯然是要鎮定他自己,又重新轉過臉來對著凱瑟琳,勉強平靜地說——「你必須學著別讓我大發脾氣,不然總有一天我真的會把你殺死的!跟丁太太去吧,跟她呆在一起,把你傲慢的話都說給她聽吧。至於哈里頓•恩蕭,如果我看見他聽你的,我就要趕走他,讓他自己在外邊混飯吃!你的愛情將使他成為一個流浪漢和一個乞丐。耐莉,把她帶走;躲開我,你們所有的人!躲開我!」

  我把我的小姐帶了出去。她能逃掉使她高興得很,也不想反抗了;那一個也跟著出來,希刺克厲夫先生自己一直待到吃午飯的時候。我已經勸凱瑟琳在樓上吃飯,可是,他一看見她的空座位,就叫我去找她。他沒對我們任何人說話,吃得很少,以後就徑直出去,表示他在晚上以前是不會回來的。

  這兩個新朋友在他不在時就佔據了大廳;在那兒我聽見哈里頓嚴肅地阻止他的表妹揭露她公公對他父親的行為。他說他不願意忍受誹謗希刺克厲夫一個字;即使他是魔鬼,那也無所謂,他還是站在他一邊的;他寧可像往常那樣地讓她罵自己一頓,也不會對希刺克厲夫先生挑釁,凱瑟琳對這番話有點煩惱;可是他卻有辦法使她閉嘴,他問凱瑟琳要是他也說她父親的壞話,她是否會喜歡呢?這樣她才理解到恩蕭是把主人的名譽看得和他自己的一樣;他們之間的關係不是理智能打斷的——是鎖鏈,用習慣鑄成的,拆開它未免殘忍。從那時起她表現出好心腸來,對於希刺克厲夫避免說抱怨和反對的話;也對我承認她很抱歉,因為她曾嘗試在他和哈里頓之間煽起不和來。的確,我相信她這以後一直沒有當著哈里頓的面吐出一個字來反對她的暴君。

  這場輕微的不和過去後,他們又親密起來,並且在他們又是學生又是老師的各種工作上忙得不可開交。等我作完我的事,進去和他們坐在一起;我望著他們,覺得定心和安慰,而使我竟然沒有注意時間是怎麼過去的。你知道,他們倆多少有幾分都像是我的孩子:我對於其中的一個早就很得意;而現在,我敢說,另一個也會使我同樣滿意的。他那誠實的、溫和的、懂事的天性很快地擺脫了自小沾染的愚昧與墮落的困境;凱瑟琳的真摯的稱讚對於他的勤勉成為一種鼓舞。他頭腦中思想開朗也使他的面貌添了光彩,在神色上加上了氣魄和高貴,我都難以想像這個人就是在凱瑟琳到山巖探險以後,我發現我的小姐已到了呼嘯山莊的那天所見到的那同一個人。在我讚賞著他們,他們還在用功的當兒,暮色漸深了,主人隨著也回來了。他相當出乎我們意料地來到我們跟前,是從前門進來的,我們還沒來得及抬頭望他,他已經完全看到我們三個人了。嗯,我想沒有比當時的情景更為愉快,或者是更為無害的了;要責罵他們將是一個奇恥大辱,紅紅的爐火照在他們兩人的漂亮的頭上,顯出他們那由於孩子氣的熱烈興趣而朝氣蓬勃的臉。因為,雖然他二十三歲,她十八歲,但他們都還有很多新鮮事物要去感受與學習,兩人都沒有體驗過或是表示過冷靜清醒的成熟情感。

  他們一起抬起眼睛望望希刺克厲夫先生。也許你從來沒有注意過他們的眼睛十分相像,都是凱瑟琳•恩蕭的眼睛。現在的凱瑟琳沒有別的地方像她,除了寬額和有點拱起的翹鼻子,這使她顯得簡直有點高傲,不管她本心是不是要這樣。至於哈里頓,那份模樣就更進一步相似:這在任何時候都是顯著的,這時更特別顯著;因為他的感覺正銳敏,他的智力正在覺醒到非常活躍的地步。我猜想這種相像使希刺克厲夫緩和了:他顯然很激動地走到爐邊;但是在他望望那年輕人時,那激動很快地消失了:或者,我可以說,它變了性質,因為那份激動還是存在的。他從哈里頓的手中拿起那本書,瞅瞅那打開的一頁,然後沒說一句話就還給他,只做手勢叫凱瑟琳走開。她的伴侶在她走後也沒有待多久;我也正要走開,但是他叫我仍然坐著別動。

  「這是一個很糟糕的結局,是不是?」他對他剛剛目睹的情景沉思了一刻之後說:「對於我所作的那些殘暴行為,這不是一個滑稽的結局嗎?我用撬桿和鋤頭來毀滅這兩所房子,並且把我自己訓練得能像赫庫裡斯一樣的工作,等到一切都準備好,並且是在我權力之中了,我卻發現掀起任何一所房子的一片瓦的意志都已經消失了!我舊日的敵人並不曾打敗我;現在正是我向他們的代表人報仇的時候:我可以這樣作;沒有人能阻攔我。可是有什麼用呢?我不想打人;我連抬手都嫌麻煩!好像是我苦了一輩子只是要顯一下寬宏大量似的。不是這麼回事:我已經失掉了欣賞他們毀滅的能力,而我太懶得去做無謂的破壞了。

  「耐莉,有一個奇異的變化臨近了;目前我正在它的陰影裡。我對我的日常生活如此不感興趣,以至於我都不大記得吃喝的事。剛剛出這間屋子的那兩個人,對我來說,是唯一的還保留著清晰的實質形象的東西;那形象使我痛苦,甚至傷心。關於她我不想說什麼;我也不願想,可是我熱切地希望她不露面。她的存在只能引起使人發瘋的感覺。他給我的感受就不同了;可是如果我能作得不像是有精神病的樣子,我就情願永遠不再見他!如果我試試描繪他所喚醒的或是體現的千百種過去的聯想和想法,你也許以為我簡直有精神失常的傾向吧,」他又說,勉強微笑著,「但是我所告訴你的,你不要說出去:我的心一直是這樣的隱蔽著,到末了它卻不得不向另外一個人敞開來。

  「五分鐘以前,哈里頓彷彿是我的青春的一個化身,而不是一個人,他給我許多各種各樣的感覺,以至於不可能理性地對待他。

  「首先,他和凱瑟琳的驚人的相像竟使他和她聯在一起了。你也許以為那最足以引起我的想像力的一點,實際上卻是最不足道的;因為對於我來說,哪一樣不是和她有聯繫的呢?哪一樣不使我回憶起她來呢:我一低頭看這間屋裡的地面,就不能不看見她的面貌在石板中間出現!在每一朵雲裡,每一棵樹上——在夜裡充滿在空中,在白天從每一件東西上都看得見——我是被她的形象圍繞著!最平常的男人和女人的臉——連我自己的臉——都像她,都在嘲笑我。整個世界成了一個驚人的紀念品彙集,處處提醒著我她是存在過,而我已失去了她!

  「是的,哈里頓的模樣是我那不朽的愛情的幻影;也是我想保持我的權力的那些瘋狂的努力,我的墮落,我的驕傲,我的幸福,以及我的悲痛的幻影——

  「但把這些想法反覆說給你聽也是發瘋:不過這會讓你知道為什麼,我並不情願永遠孤獨,有他陪伴卻又毫無益處:簡直加重了我所忍受的不斷的折磨:這也多少使我不管他和他的表妹以後怎麼相處。我不能再注意他們了。」

  「可是你所謂的一個變化是什麼呢,希刺克厲夫先生?」我說,他的態度把我嚇著了;雖然他並不像有精神錯亂的危險,也不會死。據我判斷,他挺健壯;至於他的理性,從童年起他就喜歡思索一些不可思議的事,儘是古怪的幻想。他也許對他那死去的偶像有點偏執狂;可是在其他方面,他的頭腦是跟我一樣地健全的。

  「在它來到之前,我也不會知道,」他說,「現在我只是隱約地意識到而已。」

  「你沒有感到生病吧,你病了嗎?」我問。

  「沒有,耐莉,我沒有病,」他回答。

  「那麼你不是怕死吧?」我又追問。

  「怕死?不!」他回答。「我對死沒有恐懼,也沒有預感,也沒有巴望著死。我為什麼要有呢?有我這結實的體格,有節制的生活方式,和不冒險的工作,我應該,大概也會,留在地面上直等到我頭上找不出一根黑髮來。可我不能讓這種情況繼續下去!我得提醒我自己要呼吸——幾乎都要提醒我的心跳動!這就是像把一根硬彈簧扳彎似的;只要不是由那個思想指點的行動,即使是最微不足道的行動,也是被迫而作出來的;對於任何活的或死的東西,只要不是和那一個無所不在的思想有聯繫,我也是被迫而注意的。我只有一個願望,我整個的身心和能力都渴望著達到那個願望,渴望了這麼久,這麼不動搖,以至於我都確信必然可以達到——而且不久——因為這願望已經毀了我的生存:我已經在那即將實現的預感中消耗殆盡了。我的自白並不能使我輕鬆;可是這些話可以說明我所表現的情緒,不如此是無法說明的。啊,上帝!這是一個漫長的搏鬥;我希望它快過去吧!」

  他開始在屋裡走來走去,自己咕嚕著一些可怕的話,這使我漸漸相信(他說約瑟夫也相信),良心使他的心變成人間地獄。我非常奇怪這將如何結束。雖然他以前很少顯露出這種心境,甚至神色上也不露出來,但他平常的心情一定就是這樣,我是不存懷疑的。他自己也承認了;但是從他一般的外表上看來,沒有一個人會猜測到這事實。洛克烏德先生,當你初見他時,你也沒想到,就在我說到的這個時期,他也還是和從前一樣,只是更喜歡孤寂些,也許在人前話更少些而已。(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當愛德格勉強答應了他們的懇求時,盛夏差不多過了,凱薩琳和我頭一回騎馬出發去見她的表弟。那是一個鬱悶酷熱的日子,沒有陽光,天上卻陰霾不雨;我們相見的地點約定在十字路口的指路碑那兒。然而,我們到達那裏時,一個奉命作帶信人的小牧童告訴我們說:「林惇少爺就在山莊這邊;
  • 七天很快地過去了,愛德格•林惇的病情每一天都在急劇發展。前幾個月已經使他垮下來,如今更是一小時一小時地在惡化。我們還想瞞住凱薩琳;但她的機靈可是騙不過她自己;她暗自揣度著,深思著那可怕的可能性,而那可能性已漸漸地成熟為必然性了。
  • 希刺克厲夫把擺在桌子上的鑰匙拿在手裏。他抬頭看,她的勇敢反倒使他感到驚奇;或者,可能從她的聲音和眼光使他想起把這些繼承給她的那個人。
  • 第五天早晨,或者不如說是下午,聽見了一個不同的腳步聲——比較輕而短促;這一次,這個人走進屋子裏來了,那是齊拉,披著她的緋紅色的圍巾,頭上戴一頂黑絲帽,胳臂上挎個柳條籃子。
  • 喪事辦完後的那天晚上,我的小姐和我坐在書房裏;一會兒哀傷地思索著我們的損失——我們中間有一個是絕望地思索著,一會兒又對那黯淡的未來加以推測。
  • 我曾去過山莊一次,但是自從她離去以後我就沒有看到過她;當我去問候她時,約瑟夫用手把著門,不許我進去。他說林惇夫人「完蛋啦」,主人不在家。
  • 昨天晴朗,恬靜而寒冷。我照我原來的打算到山莊去了:我的管家求我代她捎個短信給她的小姐,我沒有拒絕,因為這個可尊敬的女人並不覺得她的請求有什麼奇怪。
  • 一八○二年。——這年九月我被北方一個朋友邀請去遨遊他的原野,在我去他住處的旅途中,不料想來到了離吉默吞不到十五英里的地方。路旁一家客棧的馬夫正提著一桶水來飲我的馬,這時有一車才收割的極綠的燕麥經過,他就說:
  • 希刺克厲夫先生並沒有解釋他為什麼又改變主意要我來這兒;他只告訴我說他要我來,他不願再看見凱薩琳了:我必須把小客廳作為我的起坐間,而且讓她跟我在一起。如果他每天不得不看見她一兩次,那就已經夠了。
  • 那個星期一之後,恩蕭仍然不能去作他的日常工作,因此就逗留在屋裡,我很快地發覺要像以前那樣擔任照顧我身邊的小姐之責,是行不通的了。她比我先下樓,並且跑到花園裡去,她曾看見過她表哥在那兒幹些輕便活;當我去叫他們來吃早點的時候,我看見她已經說服他在醋栗和草莓的樹叢裡清出一大片空地。他們正一起忙著栽下從田莊移來的植物。
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