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賓遜漂流記(43)

丹尼爾.笛福(Daniel Defo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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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前進過程中,我過去的一些想法又回到了我的心頭,我的決心動搖了。這倒不是我怕他們人多,因為他們都是赤身露體,沒有武器,我對他們可以佔絕對優勢,這是毫無疑問的,哪怕我一個人也不成問題。可是,我想到的是,我究竟有什麼使命,什麼理由,什麼必要去殺人流血,要去襲擊這些人呢?他們既沒有傷害過我,也無意要傷害我。對我而言,他們是無辜的。至於他們那種野蠻的風俗,也只是他們自己的不幸,只能證明上帝有意讓他們和他們那一帶民族停留於愚昧和野蠻的狀態。上帝並沒有召喚我,要我去判決他們的行為,更沒有要我去執行上帝的律法。任何時候,只要上帝認為適當,他滿可以親自執法,對他們全民族所犯的罪行,進行全民性的懲罰。即使那樣,也與我無關。當然,對星期五來說,他倒是名正言順的,因為他和這群人是公開的敵人,和他們處於交戰狀態。他要去攻擊他們,那倒是合法的。但對我來說,情況就不同了。我一邊往前走,一邊被這些想法糾纏著。最後,我決定先站在他們附近,觀察一下他們野蠻的宴會,然後根據上帝的指示,見機行事。我決定,若非獲得上帝感召,決不去干涉他們。

  這樣決定之後,我就進入了樹林。星期五緊隨我身後,小心翼翼、悄然無聲地往前走。我們一直走到樹林的邊緣,那兒離他們最近,中間只隔著一些樹木,是樹林邊沿的一角。到了那裡後,我就悄悄招呼星期五,指著林角上最靠外的一棵大樹,要他隱蔽在那樹後去觀察一下,如果能看清楚他們的行動,就回來告訴我。他去了不大工夫,就回來對我說,從那兒他看得很清楚,他們正圍著火堆吃一個俘虜的肉,另外還有一個俘虜,正躺在離他們不遠的沙地上,手腳都捆綁著。

  照他看來,他們接著就要殺他了。我聽了他的話,不禁怒火中燒。他又告訴我,那躺著的俘虜不是他們部落的人,而是他曾經對我說過的坐小船到他們部落裡去的那種有鬍子的人。

  我聽說是有鬍子的白人,不禁大為驚訝。我走進那棵大樹背後用望遠鏡一看,果然看見一個白人躺在海灘上,手腳被菖蒲草一類的東西捆綁著。同時,我還看出,他是個歐洲人,身上穿著衣服。這時,我看到在我前面還有一棵樹,樹前頭有一小叢灌木,比我所在的地方離他們要近五十碼。我只要繞一個小圈子,就可以走到那邊,而且不會被他們發覺。只要一到那邊,我和他們的距離就不到一半的射程了。這時,我已怒不可遏了,但還是強壓心頭的怒火,往回走了二十多步,來到一片矮樹叢後面。靠著這片矮樹叢的掩護,我一直走到那棵大樹背後。那裡有一片小小的高地,離那些野人大約有八十碼遠。我走上高地,把他們的一舉一動看得清清楚楚。

  事情已發展到萬分緊急的關頭了,因為我看到有十九個野人擠在一起坐在地上,他們派出另外兩個野人去宰殺那可憐的人。看來,他們是要肢解他,一條胳膊一條腿地拿到火上去烤。我看到那兩個野人這時已彎下腰,解著那白人腳上綁的東西。我轉頭對星期五說:「聽我的命令行動。」星期五說他一定照辦。我就說:「好吧,星期五,你看我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誤事。」於是,我把一支短槍和一支烏槍放在地下,星期五也跟著把他的一支鳥槍和一支短槍放在地下。我用剩下的一支短槍向那些野人瞄準,並叫星期五也用槍向他們瞄準。然後,我問星期五是否準備好了,他說:「好了。」我就說:「開火!」同時我自己也開了槍。

  星期五的槍法比我強多了。射去的結果,他那邊打死了兩個,傷了三個。我這邊只打死了一個,傷了兩個。不必說,那群野人頓時嚇得魂飛天外,那些未死未傷的全部從地上跳了起來,不知道往哪兒跑好,也不知道往哪兒看好,因為他們根本不知道這場災禍是打哪兒來的。星期五一雙眼睛緊盯著我,因為我吩咐過他,注意我的動作。我放完第一槍,馬上把手裡的短槍丟在地上,拿起一支鳥槍;星期五也照著做了。他看見我閉起一隻眼瞄準,他也照樣瞄準。我說:「星期五,你預備好了嗎?」他說:「好了。」我就說:「開火!」說著,我就向那群驚慌失措的畜生又開了一槍,星期五也開了槍。這一次,我們槍裡裝的都是小鐵沙或手槍子彈,所以只打倒了兩個,但受傷的卻很多。只見他們像瘋子似地亂跑亂叫,全身是血,大多數受了重傷;不久,其中有三個也倒下了,雖然還不曾完全死去。

  我把放過了的鳥槍放下來,把那支裝好彈藥的短槍拿在手裡,對星期五說:「現在,星期五,你跟我來!」他果然勇敢地跟著我。於是我衝出樹林,出現在那些野人面前。星期五緊跟在我後面,寸步不離。當我看到他們已經看得見我們時,我就拚命大聲吶喊,同時叫星期五也跟著我大聲吶喊。我一面吶喊,一面向前飛跑。其實我根本跑不快,因為身上的槍械實在太重了。我一路向那可憐的俘虜跑去。前面已經說過,那可憐的有鬍子的人這時正躺在野人們所坐的地方和大海之間的沙灘上。那兩個正要動手殺他的屠夫,在我們放頭一槍時,早已嚇得魂不附體。他們丟開了俘虜,拚命向海邊跑去,跳上了一隻獨木船。這時,那群野人中也有三個向同一方面逃跑。我回頭吩咐星期五,要他追過去向他們開火。他立即明白了我的意思。向前跑了約四十碼,跑到離他們較近的地方,就向那批野人開槍。起初我以為他把他們通通打死了,因為我看到他們一下子都倒在船裡了。可是不久我又看到他們中有兩個人很快又坐起來。儘管這樣,他也打死了兩個,打傷了一個;那個受傷的倒在船艙裡,彷彿死了一般。

  當星期五向那批逃到獨木舟上的野人開火時,我拔出刀子,把那可憐的傢伙身上捆著的菖蒲草割斷,把他的手腳鬆了綁,然後把他從地上扶起來。我用葡萄牙話問他是什麼人。

  他已疲憊不堪,渾身癱軟,幾乎站都站不起來,甚至連話都說不出來。我從口袋裡拿出那瓶酒,作手勢叫他喝一點。他馬上喝了幾口。我又給了他一塊麵包,他也吃了下去。於是我又問他是哪個國家的人,他說:「西班牙人。」這時,他精神已稍稍有些恢復,便做出各種手勢,表示他對我救他的命如何如何感激。我把我所能講的西班牙語通通搬了出來:「先生,這些我們回頭再說吧。」

  現在打仗要緊。要是你還有點力氣的話,就拿上這支手槍和這把刀殺過去吧!他馬上把武器接過去,表示十分感激。他手裡一拿到武器,就彷彿滋生了新的力量,頓時就向他的仇人們撲過去,一下子就砍倒了兩個,並把他們剁成肉泥。因為,事實上,我們所進行的這場攻擊實在太出乎他們的意料之外了,這班可憐的傢伙給我們的槍聲嚇得東倒西歪,連怎樣逃跑都不知道,就只好拿他們的血肉之軀來抵擋我們的槍彈。星期五在小船上打死打傷的那五個,情形也一樣。他們中有三個確實是受了傷倒下的,另外兩個卻是嚇昏了倒下的。

  這時候,我手上仍拿著一支槍,但我沒有開槍,因為我已把手槍和腰刀給了那西班牙人,手裡得留一支裝好彈藥的槍,以防萬一。我把星期五叫過來,吩咐他趕快跑到我們第一次放槍的那棵大樹邊,把那幾支槍拿過來。他一下子就取回來了。於是我把自己的短槍交給他,自己坐下來給所有的槍再次裝上彈藥,並告訴他需要用槍時隨時可來取,正當我在裝彈藥時,忽然發現那個西班牙人正和一個野人扭作一團,打得不可開交。那個野人手裡拿著一把木頭刀跟西班牙人拚殺。這種木頭刀,正是他們剛才準備用來殺他的那種武器,要不是我及時出來阻止,早就把他殺死了。那西班牙人雖然身體虛弱,卻異常勇猛。我看到他時,已和那野人惡戰了好一會了,並且在那野人頭上砍了兩個大口子。可是,那野人強壯無比,威武有力,只見他向前猛地一撲,就把西班牙人撂倒在地上,並伸手去奪西班牙人手中的刀。那西班牙人被他壓在底下,急中生智,連忙鬆開手中的刀,從腰間拔出手槍,沒等我來得及跑過去幫忙,他早已對準那野人,一槍結果了敵人的性命。

  星期五趁這時沒人管他,就手裡只拿了一把斧頭,向那些望風而逃的野人追去。他先用斧頭把剛才受傷倒下的三個野人結果了性命,然後把他能追趕得上的野人殺個精光,一個不留。這時候,那西班牙人跑過來向我要槍,我就給了他一支鳥槍。他拿著鳥槍,追上了兩個野人,把他們都打傷了,但因為他已沒有力氣再跑了,那兩個受傷的野人就逃到樹林裡去了。這時星期五又追到樹林裡,砍死了一個;另一個卻異常敏捷,雖然受了傷,還是跳到海裡,拚力向留在獨木舟上的那兩個野人游去。這三個人,連同一個受了傷而生死不明的野人,從我們手中逃出去了,二十一名中其餘的十七人,都被我們打死了。全部戰果統計如下:被我們從樹後第一槍打死的,三名;第二槍打死的,二名;被星期五打死在船上的,二名;受傷後被星期五砍死的,二名;在樹林中被星期五砍死的,一名;被西班牙人殺死的,三名;在各處因傷斃命或被星期五追殺而死的,四名;在小船裡逃生的,共四名;其中一名雖沒有死,也受了傷。

  以上共計二十一名。(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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