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26)

國亞 / 網名:雅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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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艱辛歷程

一九七三年中國新年剛過,我父親就隨著單位宣傳隊到外地去匯演了。由於山西省的地區補差少,因此父親每月的收入從在陝西時的六十塊下降到了五十塊。再加上剛剛搬了家,又多了一個孩子,本來手頭就緊的家裡此時更加拮据。雖然母親非常注意節儉,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仍然經常揭不開鍋。特別是父親干宣傳隊,在外花銷大,也加劇了家裡的困難。父親走時留了十塊錢給家裡,原本打算一個禮拜就回來,誰知道單位臨時改變決定,竟然又多在外面待了兩個多月。我們一家三口就靠父親留下的十塊錢過活,很快就花得只剩幾角錢了,父親還是沒個信。

屋漏偏逢連陰雨,我們三口又全得了流行性感冒,個個發起高燒。那時正是正月十五元宵節,母親領著我的姐姐,背著還不到一歲的我搖搖晃晃地向單位醫院走去。由於沒錢買醫院的飯,母親去醫院時還自己帶了點玉米面和家裡的破鋼精鍋,準備在醫院自己做飯。山西人特別喜歡過節鬧元宵,因此太谷縣大街上到處都在扭秧歌、耍旱船、玩背棍、舞龍燈,非常熱鬧。我們娘兒仨病病歪歪地出現在穿著新衣裳、正在鬧紅火的人們面前,引起了好奇和同情的注目。好在單位醫院的人都認識,當時沒有錢也給看病。我們娘兒仨住院時也買不起病號飯,母親每天都拖著疲憊的身軀到醫院食堂自己糊點糝疙瘩,再買一分錢的鹹菜度日。醫院食堂的李大爺是個心眼善的人,看到我們這麼困難,每次都打好幾瓢鹹菜給母親,夠我們吃三四天的。醫院裡的鹹菜是用油炒過的,姐姐吃著比家裡沒油水的鹹菜香,每次吃鹹菜都高興得拍巴掌。

那時人們錢少,沒什麼儲蓄,工資需要一分一厘地精打細算,否則就有月底發工資前揭不開鍋的情形。有一次父親又隨宣傳隊出去,又拖了很長時間才回來,結果家裡又斷頓了。母親是個愛面子的人,就是不願意出去借錢。先開始兩天母親不吃飯,把剩餘的一點糧食給我和姐姐熬成稀粥喝。然而稀粥喝完以後一點辦法也沒有了,母親只好硬著頭皮領我和姐姐到了義父王鳳剛家裡,也不好意思開口要吃的,只是磨蹭著到了吃飯時候不走。義父王風剛看出來了,趕緊讓老婆蒸了一鍋玉米面窩窩頭端上來。我母親愛面子,還裝做不是很餓的樣子細嚼慢咽;可小孩子不會哄人,我和姐姐頓時狼吞虎嚥地吃了起來,把義父這個山東漢子看得直掉眼淚。當時人人家都困難,於是義父就把這個情況跟大伙說了,大家你一碗麵我一碗米地湊了起來,算是幫我們渡過了難關。特別是前面提到過的給我接生的那位工友曲紹石和他的家屬別玉蘭,給我們端來了整整一盆面。

由於家境實在困難,此後單位也曾經給我們家一些救濟,有時給五塊,有時給十塊,最多的一次是二十塊。就這麼一點錢,也還要張出一個大紅榜來。我的母親要強,除了實在揭不開鍋的情況,她不想總靠別人施捨過日子。為了掙點錢貼補家用,母親就出去找臨時工做。當時我尚未斷奶,母親出去找活幹時,就用個布帶子把我背在背上,手裡扯著才兩歲的我姐姐,到太谷縣城裡挨個工廠和單位問有沒有臨時工可做。可是,文革時期經濟蕭條,連知青畢業了都要往農村送,哪裡有工作給一個沒戶口的人做?就這麼著,我母親把縣城裡的單位幾乎挨個問遍了,也還是一無所獲。

那時鐵Z局也有一個家屬工廠,但是人家只招收城市戶口的人,農村戶口的根本不予考慮。這就是那個時代的政策,農民就是天生低人一等,連出賣勞動力都沒有地方。一九七三年冬天,太谷縣整治縣城北邊的烏馬河,要挖沙子,當時鐵Z局家屬工廠也分得一段任務。不巧挖了兩天,刮起了西北風,飛沙走石,於是不少家屬回來不幹了。我母親看到別人三三兩兩地回來不幹了,心想自己能吃苦,說不定去幹活人家會要的,就趕緊借了鄰居家一把鐵鍬往烏馬河工地跑去。等她氣喘吁吁地跑到離縣城五六里地的工地一問,人家首先要看戶口本,是城市戶口的才能幹。任憑我母親怎樣哀求,人家就是鐵了心不收農民工。母親本來是抱了很大希望去的,此時希望破滅,頓時渾身沒了一點力氣,那回家的路,走了很久。

後來,我母親終於找到了一份工作:到太谷糠醛化工廠當搬運苦力。糠醛是一種有機化工原料,用它可以生產醫藥和獸藥,還可以做防腐劑、消毒劑、殺蟲劑和除銹劑,此外在食品香料染料等工業中均有應用。糠醛的主要原料是玉米芯。當時,太谷糠醛廠有一座高達幾十米的原料山,搬運工的活兒,就是自己在山底下把麻袋裝滿過磅後,把每袋五十斤重的玉米芯背到十多層樓那麼高的原料山上去,再倒在山上,每袋子只掙一分錢。這樣重的活,這樣低廉的工錢,對一般男子來說也屬於重體力勞動,除非萬般無奈或者急需用錢,一般人是不會幹這樣的活的。即使干了,也幹不了多久身體就會累垮。

我母親是太谷糠醛廠所有苦力搬運工中唯一的一名女性。山西那地方冬天經常下雪,雪融化後又結冰,把散裝的玉米芯凍得如同冰砣一般。母親在山下裝袋子時,都要跪在地上,用手在雪裡摳,把玉米芯摳出來裝進麻袋裡過磅。就是這種活,也不是天天都有的。為了抓住機會多掙點錢,我的母親每次上山都要背整整三個五十斤的裝滿玉米芯的麻袋,合計一百五十斤。她自己只能往肩膀上落一個袋子,另外兩個袋子則需要由別人幫忙放上去。可幹這個活的人都是急需要錢的,都不太肯花時間幫母親放麻袋。幸好當時幹活的苦力中有一對母子,都是基督教徒,文革時期受盡迫害也不改信仰。為了謀生,母子倆也在太谷糠醛廠幹活,母親在山下裝袋子,兒子往山上扛。那母子倆心地善良,看見我母親一個人也真不容易,就常常幫助母親把另外兩個袋子放在肩膀上。

由於把糧食都節約下來給了我和姐姐,我母親當時骨瘦如柴。她身高一米六五,體重卻只有八十斤;而她背上的三個麻袋,加起來卻有一百五十斤,幾乎超過她體重的一倍。母親每次往山上背麻袋時,頭被麻袋壓得簡直要挨著地面;因為要使勁,牙齒把下嘴唇都咬出了鮮血。山西省地處北方,冬天氣溫往往在零下十幾度,可為了背麻袋,我母親只能穿一件單衫幹活。上山時大汗淋漓,下山時冷風一吹,不住的咳嗽,因此她落下了咳嗽的病根。後來,母親回憶說,每當她背著是她體重一倍的麻袋,搖搖晃晃地向山上爬時,每當她聽到遠處廣播裡傳來「東方紅,太陽升,中國出了個毛澤東」和「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好,文化大革命就是好……」時,她就心想:從自己一出生就是「他老人家」長,「他老人家」短,自己被折磨得死去活來好幾回了,「他老人家」怎麼還活得好好的?難道「他老人家」真的與日月同輝,莫非「他老人家」真的要活上一萬年?

就這樣,羸弱的母親為了我們家,凡是遇到有活幹的時候,每天都玩命一樣背二、三百個麻袋上十多層樓那麼高的原料山,大約重一萬斤到一萬五千斤,掙兩塊或者三塊錢。而二○○二年我買了新房子裝修時,買了十幾塊木芯板和二十多箱瓷磚上七樓,人家兩個搬運工張嘴就要一百二十塊,一邊搬,一邊嘟嘟囔囔地抱怨太辛苦,掙的少。

當時我年紀太小,為了外出幹活,我的母親就找了個當地老鄉,每天上工前把我送到老鄉家裡托人家照顧我,一天給人家三毛的工錢。姐姐年紀稍大一些,就被鎖在家裡。每次母親臨走時,姐姐總是隔著玻璃窗哭喊:「媽媽別走,讓我再看看你!」彷彿生離死別一樣。每當此時,母親的心就如同刀絞一般難受,可還是一跺腳狠心走了。因為如果把我姐姐也給別人看著,那就要另加工錢,出大力幹活掙的錢就剩不下什麼了。母親後來說,每天當她背夠了三十麻袋的時候,她心裡就特別高興,因為背夠了三毛錢工錢,再剩下的就是淨掙了。母親每天都用這些血汗換來的錢,給我和姐姐買一個蘋果。(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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