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死一生——我的「右派」歷程(22)

代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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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上)文明流放

                  一

開頭,第三生產隊的轉業軍官們待我們雖算客氣,但都只稱我們「各位」,「大家」,或者張老李,而不叫「同志們」和「同志」。可是很快,氣氛全然改觀。
  
那是大家正在東片「三間房」吃晚飯的時候,只見房前的岔道上開進來幾輛小吉普,從車上下來的人中走在最前面的,是一位身材瘦削、個頭較高的上了歲數的 人。大家注目而視,原來是王震將軍。他只穿了一身簡樸的灰色中山服,外套一件軍大衣,足蹬布鞋。他是特意來看望我們這些「右派」的。
  
我們立即放下碗筷鼓掌歡迎。隨後各人又端起自己的熬蘿蔔碗,拿著窩窩頭,以王震將軍為中心,在房前屋後和小山坡上圍成一個不成形的人圈,聽 他講話。沒想到他還是過去的那種老習慣,像面對當年跟隨他南征北戰的眾多將士們那樣,放開洪亮的嗓門,第一句就是——「同志們,你們辛苦了!」
  
呵,我們還是「同志」啊!大家立即爆發出狂熱的長時間的掌聲,有的人還擦了眼淚。
  
掌聲過後,王震繼續講話。他鼓勵我們不要悲觀失望。他說:
  
「有些地方不歡迎在整風鳴放中跌了一跤的人。我說我不怕,都給我好了。只要參加開發北大荒的,就都是我的同志。」
  
說到這兒,他再次提高聲調說:「同志們,我歡迎你們!」
  
人群又爆發出更為狂熱的長時間的掌聲。
  
王震繼續說:「你們雖然犯了點錯誤,但與龍雲們不同,你們還都是國家幹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我希望你們要吃得起苦,經得起新的磨煉與考驗,將來繼續為黨為人民奉獻自己的才華。」
  
在談到我們這些人都還年輕有為、前程仍很光明的時候,他提高了聲調問:
  
「你們當中年紀最大的,恐怕還不到五十歲吧?」
  
人圈中站起來一位穿著黑羊皮翻領大衣的人,手裡還端著自己的鋁飯盒,用蘇州、上海一帶的官話回答說:
  
「王將軍,鄙人今年五十一了。」
  
「哦?你尊姓大名?」
  
「報告將軍:我叫吳紹澍。」
  
王震將軍半仰著脖子,凝視著眼前的小山頭,似乎在回想著什麼。一會兒又「哦』了一聲,對吳紹澎說:
  
「對,想起來了,先生你好像是——原來是國民黨方面的什麼人吧?」
  
「將軍好記性!」吳紹澎敬佩地說,接著他說出了自己的簡歷:抗戰中,國民黨上海地下組織負責人;抗戰勝利,國民黨政府上海市副市長;後來因對蔣介石不滿,內部傾軋,就參加了國民黨革命委員會。說到這兒,吳紹澎對王震說:「從那時候起,我就和貴黨站在一條戰線上了。」
  
「好得很!」王震請吳紹澎坐下。「朋友們過去為人民事業做過的好事,我們是不會忘記的。吳先生今年五十一,也還不算老,同樣有前途。望你保重身體,向前看,在這裡做點力所能及的事,不要勉強。我也祝你和大家一樣鍛練成功!」
  
將軍講了大約一個多小時,中間不斷被掌聲打斷。在北京,有誰像他這樣仍把我們看做「同志」,並說了這許多寄予厚望的鼓舞人心的話?
  
他還對我們說,農場就歸他統一領導,如果大家對農場有什麼意見,有什麼要求,可以隨時提出來,也可以直接給他寫信。
  
不久,將軍特地給我們撥來一台可以隨時移動的兩輪發電機。我和一些同志奉命去雲山畜牧場場部把它拉來「五間房」。夜晚,我們的草坯房和房前房後都亮起了電燈,成了完達山南麓惟一的一顆「夜明珠」。農場的上上下下也都學著王震將軍那樣,對我們恢復了「同志」的稱呼。

                  二

最初的勞動,是在山腳下遼闊的翻耕過的田野上10人一組,拉拽24行播種機播種小麥。我們都能夠理解,「駿馬能歷險,耕田不如牛」,但當機械 動力和牛馬不足的時候,我們這些兩條腿的「老黃牛」就是惟一可以派上用場的動力了。所以大夥兒拉得很起勁。每一趟都得拉上1000多米,還沒拉上半趟,就 把棉襖、絨衣脫得光光的,只穿一件單褂子。
  
麥子播完了,我們就在「五間房」下面的水窪子南面,掄大鎬,要大鍬,用永遠不會折斷的小碗口粗的大扁擔抬土,修築名叫「五一水庫」的土壩,打算攔蓄完達山流下來的涓涓細流,日後既可灌溉農田,又可養魚放鴨,改善生活。
  
工間休息,有人鑽進附近的小林子采蘑菇,有人躺在草地上仰望深邃的藍天,唱起《貝加爾湖之歌》。傳說當年蘇武牧羊,就在貝加爾湖畔。
  
一天上午,水庫工地全體丟下工具,鑽到水庫土壩南邊小楊樹林裡尋找一頭豬。這是隊裡伙房買的一頭大肥豬。指導員劉文叫《光明日報》記者尤在去 雲山場部把它趕回來。個子瘦小的尤在辛辛苦苦地把它趕了半天快到家時,它下了公路一頭鑽進了小楊樹林,尤在東找西找左喚右喚它也不出來,只好把大家都叫來 找豬。大家排好隊,在林子裡翻來覆去地搞了一場「拉網戰」也沒發現豬影兒,只得敗興而回。有人不無幽默地自嘲說:「這麼多知識,硬是對付不了一頭豬!」說 得大夥兒哈哈樂。
  
這時我們吃的是窩窩頭、大□子粥和熬大蘿蔔,有時也能吃到黑麵饅頭。那是我們自己輪流去「三間房」的小磨坊,像小毛驢一般整天圍著大磨盤磨 出來的,從第一過到最後一過,一點兒麩皮都捨不得丟的「一條龍麵粉」,又粗又黑。大家把這種面蒸出來的饅頭叫做「巧克力疙瘩」,吃起來也真美。
  
但是草坯壘成的「五間房」可不美。我們人人幾乎都在自己的舖位上空平吊著一塊尼龍布、油布或雨衣,以攔截從帶樹皮的屋樑上掉下來的毛毛蟲和 蟲屎。下雨天,外面大下屋內小下,外面不下屋裡還下,尼龍布又成了「空中小水庫」,兜攔滴滴嗒嗒的漏水。誰不小心猛一抬頭,就會嘩啦一聲碰翻了「小水 庫」,澆得滿草炕都是水,自己也成了落湯雞,引起鬨堂大樂。偶爾也有一兩條青花蛇、火赤溜從屋樑上掉下來。一經發現,一聲喊打,大夥兒一齊上,就要了它們 的命。
  
使大家更為興奮的是北大荒的春天。這片亙古荒無人跡的原野,沒有遭受到大自然不肖子孫的蹂躪,沒有空氣污染。碧藍的天,白潔的雲,漫山遍野 的牡丹花、芍葯花、黃花菜、桔梗、丹參、刺五加、豬籠草以及多種多樣叫不出名字的花花草草。它們爭妍競艷,色彩繽紛。尤其是,幾乎每個晴朗的早晨,東邊地 平線上的雲際間,都會出現長達半個多小時的海市蜃樓的景象:樹木,田野,房屋,道路,湖泊,馬車……美不勝收。
  
5月初,雨後的一個大休日1,我們男男女女,踏著濕潤的小路,到碧翠的森林邊緣, 一邊欣賞布谷鳥和各種山鳥的鳴叫,一邊採集各種花草,回到「五間房」培起大大小小的花圃。電影名演員李景波擺開架勢,大腿往二腿上一蹺,拉起了京胡,商業 部的一位塊頭瘦小而中氣很足的「劉老闆」,大唱《追韓信》、《借東風》、《空城計》;楊角夫婦和青年畫家於善甫、孫承武等人在光潔的樺木板上畫畫;中央樂 團的首席雙簧管陳永田,則吹練閃光的黑管,複習從法國專家那兒學來的指功和運氣功;我與我們新華社的陳亮、陳封雄以及丁聰、丁耀瓚、朱啟平等人,則賽開了 橋牌。
  
一開始,北大荒十天休息一天,故曰「大休」。
  
一位青年人,名叫郭冠軍,對外文委的俄文翻譯,則用典雅流暢的文筆,給他在北京的妻子——來自莫斯科的娜塔莎撰寫《完達山書簡》;畢業於清華 大學高教部留學生司的青年羅相成,在研讀厚厚的一本《馬卡連柯教育法》;外交部禮賓司司長王卓如和外交部國際貨幣專家孫方——李克農上將的乘龍快婿——圍 著大花圃談心漫步;北京電影製片廠劇本編輯部的編輯——被吳祖光稱做「小天才」的田莊,則教軍醫李定國學唱古巴民歌《鴿子》;另外還有不少人在大聲練習俄 語、英語、法語、西班牙語、阿拉伯語……
  
李景波的胡琴拉累了,就向別人表演「笑」——各種不同的人在不同場合不同神情下的笑:大笑、輕笑、陰笑、狂笑、熱笑、冷笑……一共37種 笑。他邊表演邊說「笑能治病」,因為笑能使人的心肺和腹部得到鍛練,可以加速血液循環,調節心律;放聲大笑,可使面部、胳膊、腿部肌肉放鬆,從而能夠消除 煩惱和壓抑;笑又是天然鎮靜劑,可以減輕頭痛和背痛。
  
另有一些人,更會享受大自然的恩賜。他們三五成群,帶著小鍋和手提式飯盒,背著裝有醬油精和胡椒粉的小掛包,到草原上的穆稜河支流去釣魚。 那簡直不是釣魚而是拿魚、抓魚。那小河裡從未見過人類的魚,尤其是那種大頭胡蘿蔔似的「老頭魚」,每見人影,就紛紛游上前來娛目欣賞這兩條腿站著的玩藝 兒。人們求之不得地伸手去抓它們,它們也心甘情願地讓你抓。抓到手立即開膛剖肚,往開水鍋裡一扔,很快就是一鍋白如牛奶的鮮美的活魚湯。人們啖飽灌足之 後,就勢在河邊上鋪開油布,小憩曬太陽。
  
寫過近600行長詩的詩人戚玲,曬著曬著太陽,突然詩興大作,寫出《溪邊小憩》一首:

芍葯金針鋪滿崗,熏風送暖小溪旁;
牧羊稚子遠歸去,短笛無腔下夕陽。
(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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