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新中國》第一章 即興表演 (2)

伊森‧葛特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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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意識到應該做些什麼,我催促妻子趕緊與其他來賓打招呼和交換名片。然後我們和那名南斯拉夫記者一起出發,騎著自行車朝東直奔美國大使館而去。路上我們向一名叫湯迪的中國朋友打招呼,她當時正要去做按摩。現在想起當時的情景就像夢境一樣,途中我們幾乎改變主意到書市去,但就在那時,南斯拉夫記者的手機響了起來,他被告知,大使館附近確實有事情正在發生。

在建國門大街上,當我和妻子接近戒備森嚴的北京市使館區時,我們經過了一群正在急行軍的警察,他們的指揮官騎著一輛時髦的黑色自行車向他們發號施令。拐過中國國際信託投資公司旁邊的街角,可以看到警察的數量不斷增加:開始是十碼一個,然後是五碼一個,三碼一個。當我們拐入使館路的時候,聽到了遠處傳來一聲咆哮,那聲音就像風笛一樣召喚著人們。

我的心跳加速。我們飛快踩著自行車直到接近一處警察設置的路障前,大概有五十多名旁觀的中國人隔著障礙物向使館裏窺探。我和妻子逕自走過警察的封鎖線,明目張膽且若無其事地把自行車用鐵鏈鎖在領事處旁邊的一面圍牆上。警察不會阻止像我們這樣的人進入警戒區,因為外國人在北京還是可以做他們想做的事情。

我們剛才聽到的咆哮聲來自一群沿著街道走過來的大學生,我分辨不出他們是北京哪所院校的學生。他們顯得有些煞有介事,舉著長長的寫著漢語的紅底黑字的橫幅,小拳頭機械地揮舞著,大多數是大學一年級和二年級的學生。一些穿著入時的學生將絲巾撕成條狀繫在頭上,但大多數的穿著都比較整潔。我們從他們的身邊向美國大使館跑去,發現大使館就在咫尺之外。

門內,一切是那麼的正常。濃密的枝葉像一把大傘把使館籠罩其中,陽光穿過枝葉溫柔地灑在樹蔭下,留下點點光點,這時風已經停了。美國大使館和往常一樣總是收拾得利索,從它的正面看不見任何人在裏面。哎呀,這個周六他們不會都出去打高爾夫球了吧?使館的周圍站滿了攝影記者,大部分是外國記者,也有少數來自中國官方電視台--中央電台的記者。大約十五名身著綠色制服的警察在使館門前一字排開,他們的表情很輕鬆,臉上帶著笑容,完全沉浸在節日的狀態中。(正如妻子所指出的,在獨裁國家裏,任何打破單調生活的事情都是令人感到高興的!因為他們會發現有事情可做。)

大概有五百名示威的學生站在使館門前,打著紅色和黃色的標語,上面寫著:USA GO TO HELL(美國下地獄),FUCK USA(去他媽的美國),US KILLER(美國是殺人犯),FUCK NATO(去他媽的北約),NATO=NAZI(北約是納粹)。妻子將這些口號譯出:有罪!美國人是兇手!滾回家去,兇手!美國豬,滾回家去!大使出來,出來!再不出來我們就衝進去!中華人民共和國萬歲!他們在一個手拿擴音器的男子帶領下,不停地喊著口號,聲音既宏亮又刺耳。這些尖叫聲的音調和節奏不斷地變化,他們每喊一次,臉上都會露出輕鬆的表情。他們是不是覺得很有趣呢?他們喜悅的眼睛似乎在笑著回答「是的」。只要拿著擴音器的領導手臂開始上下舞動,學生的口號就會響起,手臂不斷地指向空中,就像集體被輕度的電流擊中而做出的反應似的,動作是那麼的整齊劃一,聽從指揮。儘管如此,現場還是籠罩著一股節日的氣氛。總之,宣示純潔、義憤和正直是全世界大學生的夢想。在中國,天安事件已經結束十年了,在這十年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然而現在,這種場景又再次出現了!

沒有人碰我們,也沒有人推擠我們。圍牆後面的庭院裏是屬於我們的一面國旗和一小塊安全區。身在這個二十一世紀強國的首都,聽著她的年輕一代對著我們國旗和那一小塊土地咬牙切齒地以一種貴族朗誦詩文般的語調在反覆唾駡,我感到有點困惑。

不一會,聲浪慢慢沉寂下來,拿著擴音器的領導開始領唱一段簡短的國歌。這是一個信號,抗議者即將撤走,把示威的機會讓給來自另外一所大學的學生。

當新的一批大學生抵達時,我和幾位英國記者正在估算遊行的人數。英國人的估計比較保守,他們認為大約有三千人。就像在玩一種中國障眼戲法,同樣一群學生在街區繞了一圈後又回來了,所以我們見到的都是似曾相識的面孔。一名學生在單獨接受採訪時顯得非常的天真和坦率,他用蹩腳的英語認真地向我們解釋:校方一大早就把他們從睡夢中叫醒,讓他們製作好標語橫幅,並安排巴士把他們送到這裏來。

這樣看來,整個示威活動都是精心策劃的,雖然如此,來自北京大學的學生已經到達現場。做為中國知識分子的最高學府,北京大學曾經在天安門事件中扮演了重要角色,遊行示威已然成為北京大學的傳統,那麼在今天的場合怎麼可以少了他們呢?北京大學學生的示威也不外乎就是那些套路,唱完愛國歌曲就準備離開,突然,有個學生坐了下來。緊接著又有五十多人跟著坐下來,然後是全部,領導企圖阻止的叫喊顯得蒼白而無力。自從我到達北京的那一刻起,我就能感覺到瀰漫在中國人頭上的怪誕的政治壓抑感,一旦蓄勢爆發能在瞬間摧毀一切形式的束縛,或者演變成不可預知的瘋狂挑釁和破壞行為。

當北京大學的學生坐下時,我們在想,當年的天安門事件是否會重演呢?但是很快,事實證明他們並不適合扮演這樣的角色,他們是如此的年輕稚嫩,不夠老成持重。只是在他們那小小勇氣的激勵下,靜靜地坐了一會就自行離開了。警察的人數增加了一倍,手挽著手站在使館的門前。我讓妻子保藏好拍攝的照片。

不一會,被譽為「中國的麻省理工學院」的清華大學學生折了回來,他們當中還攙雜著一些北京大學的學生。口號的呐喊達到了近似瘋狂的程度。忽然,一切嘎然而止,從人群中飛出某個物體,狠狠地砸在使館的圍牆上,離我所在的位置不遠。人群首先是一片靜默,然後爆出雷鳴般的歡呼。連著又有兩個物體砸向使館,碰擊的聲音就像飛蟲撞到擋風玻璃一樣。這時候,我們看見大塊的混凝土障礙物被搬開,使館圍牆上的燈很快被搗碎,接著是房間的窗戶,然而警察卻站在一旁冷眼旁觀著這一切。

白天過去了,黑夜即將來臨,然而使館前的戲碼和破壞僅僅是個開端。我在一陣眩暈中開始意識到我的電視節目可能會泡湯,甚至連我的工作也會不保。事隔十年,這個國家再次向人們伸出了他的拳頭,這次可不只是向那幾個研究中國的觀察家或中國通,而是向整個世界。
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中,我的頭腦充滿了各種奇怪的想像,以致無法預見將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電視反覆播放仇視外國人的言論,畫面中是一位哭泣的老父親,他在貝爾格萊德,胸前舉著女兒的血衣。聽不到任何關於美國方面的解釋和抱歉的聲明;所有的美國電影和音樂都被封殺;美國駐成都領事館被人縱火;電影院下午開始播放波灣戰爭的影片;美國記者被毆打;大街上民族主義的叫囂聲此起彼落。那種裝模作樣的「忍讓」暴露無遺。最糟糕的是,我感到腳下的大地正在躁動。
一直到我離開中國之前,我無法完全理解所看到的事情。我遇到了王,一位戴著金絲眼鏡、個頭矮小、信仰回教的北京大學學生,他用一種聽起來令我神經緊繃的細小聲音,小心翼翼地,斷斷續續地向我講述關於他的故事。

(待續)

轉自【博大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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