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o:The Unknown Story》

《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34)

18 陝北的新生活(上) 1937~1938年 43~44歲
張戎(Jung Chang),喬.哈利戴(Jon Hallid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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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陝北的新生活 1937~1938年 43~44歲

蔣介石獲得自由不久,一九三七年一月,莫斯科為中共規劃好了下一步的藍圖:放棄武力推翻南京政府的政策,停止沒收土地,停止階級鬥爭,承認南京為合法政府,置紅區和紅軍於它管轄之下。毛接受了這一轉變,把它作為權宜之計。中共向南京做出公開保證。一個歷史新時期開始了。

經過談判,中共最後得到一塊十二萬九千六百平方公里、兩百萬人口的陝甘寧邊區,首府在延安。邊區由南京政府資助,蔣同時發軍費給養給四萬六千紅軍。

斯大林只是在對蔣介石的讓步滿意之後才釋放蔣經國。三月三日,蘇共政治局作出決定,裝腔作勢地說:「不反對蔣介石的兒子返回中國。」四月十九日,做人質十一年多的經國終於回到中國,與父親團聚。離蘇前,斯大林親自給他「做工作」,季米特洛夫也一再威脅他。經國當面表現得很順從,歸程中給季米特洛夫發電報說:「您所有的指示都將圓滿完成。」到了海參歲,他被帶去當地克格勃的辦公處,在那裡他最後一次對莫斯科表演忠誠:「我將嚴格執行黨的紀律」。

送經國乘火車穿過漫長的西伯利亞的,是後來中共克格勃頭子康生。幾個星期前,康生剛把十四歲的岸英和十二歲的岸青從巴黎接到莫斯科。毛的兒子們在巴黎等了好幾個月簽證。因為蘇聯人不想發籤證給護送他們的張學良使者,連帶他們的也拖著沒給。西安事變後,蘇聯宣佈不給張學良使者簽證,打發他回國。而毛的兒子在一九三七年初到達莫斯科。他們給爸爸寫信,給他寄照片。毛很少回信。

與毛對兒子的冷漠感情相反,蔣介石為了盡快讓經國回來,不斷讓步。他甚至在一九三七年二月,任命帶經國去蘇聯的邵力子做國民黨的中央宣傳部部長,以糾正一向反共的報界和公眾輿論。這個對莫斯科作的姿態,為中共的發展起了不可估量的作用。

邵力子做中宣部長期間,蘇聯得到廣泛熱情的宣傳,中共也顯得和善可親。邵批准出了本《毛澤東自傳》,把毛表現成一個人性十足的好人,堅決抗日的愛國者。扉頁上毛題詞說要「同日本帝國主義堅決打到底」。自傳於十一月一日出版,風靡一時。就在這段時間,中共積極抗日的形象出世了,公眾對中共的印象也變得好起來。

《毛澤東自傳》大部分是美國記者斯諾在頭年夏天對毛的訪問記,毛一生僅此一次對人系統地談自己的生平。根據這些談話和對其他中共領導的採訪,斯諾寫了本《紅星照耀中國》(Red Star Over China),在全球為中共重塑形象,把它血淋淋的過去從人們腦子裡抹去。

斯諾的訪毛並非偶然。是毛叫上海地下黨找一個可以為他做宣傳的外國記者,再找一個醫生。毛選中了斯諾,看中他是美國人,為有影響力的大報《週末晚郵報》(Saturday Evening Post)和《紐約先鋒論壇報》(New York Herald Tribune)寫文章,也同情中共。斯諾七月來到紅區,同行的是黎巴嫩裔美國籍醫生馬海德(George Hatem),藥箱裡藏著共產國際的絕密文件。馬海德留下來做毛的醫生。斯諾住了三個月。

毛著實準備了一番,要求是「安全、保密、熱鬧,隆重」,政治局根據斯諾交來的問題單預備了答案。毛對斯諾講的故事既有寶貴的訊息,也有大量的虛構,斯諾一概不加分析全盤接受。他稱毛和中共領導「直率、坦白、直來直去不要花樣」 ,相信「在六千英里的長征途中,除了幾個星期生病以外,毛澤東和普通戰士一樣都是步行的」。毛掩蓋了中共跟莫斯科的關係,聲稱他倒喜歡跟美國友好,斯諾照本宣科,使許多人至今仍信以為真。

斯諾寫的一切都經毛細細過目,改了又改。他給那時尚在延安的妻子海倫(Helen Snow)信說:「別再給我寄更多的誰誰誰要改他們的話的要求來了……就這樣,砍了這麼多東西,書讀起來快像海外奇譚了。」但斯諾對這個背景絕口不提,相反說毛「絕沒有審改任何我的東西」。斯諾的中譯本還添枝加葉,說他稱讚毛「真誠、老實」。

《紅星照耀中國》的英文本在一九三七、一九三八年之交出版,影響了整個西方對毛和中共的看法。中文是中共組織翻譯的,特別選了個灰色的書名《西行漫記》,使人覺得這是本客觀中性的書。除了這本書跟《毛澤東自傳》以外,斯諾的訪問記還出了另一種單行本,也有個中性的題目:《毛澤東印象記》。

斯諾的書在中國激進青年中產生了巨大影響,吸引了千千萬萬熱血青年參加中共,其中有西藏共產黨最早的成員。中共的復興從這時開端。毛後來讚美斯諾,說他「不下大禹治水之功」。

功不在斯諾之下的是中宣部長邵力子。蔣介石在將近一年之後解除邵的職務時,毛與中共的名譽已經被大大漂白了。

毛在一九三七年元旦那天搬進延安,在這裡他將一住十年。搬家那天,延安宏偉的城門洞開,莊嚴而沉默地容納了一眼望不到尾的紅軍隊伍。古城名字的意思是「延伸安寧」,城卻由充滿軍旅氣息的城牆圍著,沿山而上。俯瞰延安城的還有一座千年九層寶塔,塔下依山建著大小廟宇跟佛像,好似從天外飛來。清涼山下是黃沙沉沉的延河。唐代詩聖杜甫據說曾來此欣賞過名產牡丹。

延安不僅見識過繁榮的文化活動,還曾是工商業要地。標準石油公司(Standard Oil)在此勘探石油時,修了好些住宅,如今正好由紅軍接管。紅軍還佔用了西班牙天主教士的房產,其中有一座大教堂,不少中共的重要會議將在這裡召開。許多當地人,特別是有錢人,聞「紅」而逃,留下了幾百幢空屋。毛選中了一所大而美的房子,位於城邊鳳凰村,進門迎面一堵氣派的照壁。長征以來,毛澤東第一次過上了舒適的日子。

毛喜歡舒適,住宅裝有當地罕見的牆中地下暖氣。他不喜歡睡炕,安了木板床。毛擁有好幾所住房,雖然搬了幾次家,住過的房子都保留著。一處在中共克格勃的大院棗園,有高牆圍著,嚴密的警衛守著,是一個人們望而卻步的地方。另一處更機密的住地在棗園後溝。重重疊疊的山巒深處,沿著山崖凹進去的地方,給毛修了一排窯洞,他可以坐汽車從加寬的小路一直開到門口。

跟他大多數住宅一樣,毛在棗園後溝的房間有個後門,直通一條秘密地道,以備緊急時跑到山的另一邊。毛也可以由秘密地道直接登上一座大禮堂的主席台,無需走出房門,減少暴露的危險。大禮堂和毛的窯洞都要走到跟前才看得見,但從這裡卻能把遠近來人收入眼底。大禮堂由一個曾在意大利學建築的人設計,看上去像個天主教堂。除了中共克格勃人員在這裡開過幾次會外,它從來沒用過。毛要的是極端機密。

毛的助手師哲告訴我們:「我住在通往棗園後溝的那個口子上,我控制住,別人不能隨便到那裡去。」中共領導要見毛得「事先跟我打個招呼,他們很少去」。只有陝北本地的領導人高崗有時來,「我就把他擋住,擋了好幾次。我說不行,不管你高崗,還是什麼人,不能去。」偶爾進去的人,「只能一個人進去。帶一個警衛員可以,但也不能走到毛澤東住的地方。中央警衛團專人帶首長一個人進去。」

最公開、離當地人最近的住宅是楊家嶺,背靠佈滿楊樹、梨樹、柏樹的山坡。一家鄰居為他洗衣縫補。廚師是自己的,加工米和面也不用當地人的磨子,那是「毛主席從安全角度考慮」,當地人說。
近十年了,毛澤東的生活還從來沒有這麼穩定安寧過。共產黨的新形象吸引來一批批城市青年,忽然間,他身邊有了些時髦漂亮的女孩子。毛按捺不住了,他對也喜歡追逐女人的高崗說,沒有性生活的日子他只能維持最多「四十天」。

最初讓毛澤東看上的,是美麗的二十六歲女演員吳莉莉。吳一九三七年來到延安,立刻成了明星。她的雅致時裝和風度使這個偏遠小城大為傾倒,甩來甩去的披肩秀髮更牽動著無數男人的心。中共婦女只有臃腫的棉襖可穿,甚至不少人剃了光頭以避虱子。不久,用賀子珍的話說,毛就跟吳小姐上了床(斯諾夫人海倫稱吳小姐為毛賀婚姻中的「第三者」。)

跟吳小姐關係親密的是美國女作家史沫特萊,一位吶喊疾呼的女權主義者。儘管共產國際傳令「孤立她」,也儘管她覺得毛「陰陽怪氣」,「身體女氣噁心」,毛仍然看在她是美國作家的份上跟她拉關係,讓她做採訪。毛把她寫的訪問記寄給斯諾,請斯諾「大為宣傳」。

其貌不揚的史沫特萊給延安帶來交際舞的熱潮。據史沫特萊說,毛最初「出於傲氣不願意學跳舞。他沒有什麼音樂感。」(後來跟他跳過舞的女人也說毛跳舞像「在場上走圈子」。)但毛很快就熱中跳舞了,這有利於鍛煉身體,更是獵艷的大好機會。於是每個星期都組織舞會,或在露天,或在從前的教堂裡。延安像發瘋一樣迷上了跳舞。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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