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慘世界(165)

第二部第一卷
維克多.雨果(VictorHu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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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將領的比重2

  威靈頓,便是進行報復的古典戰爭,波拿巴初露頭角時,曾在意大利碰過他,並把他打得落花流水。那老梟曾敗在雛鷹手裡。古老的戰術不僅一敗塗地,而且臭名遠揚。那個當時才二十六歲的科西嘉人是什麼,那個風流倜儻的無知少年,勢孤敵眾,兩手空空,沒有糧秣,沒有軍火,沒有炮,沒有鞋,幾乎沒有軍隊,以一小撮人反抗強敵,奮擊沆瀣一氣的歐洲,他在無可奈何之中竟不近情理地多次獲得勝利,那究竟是怎麼回事?從什麼地方鑽出了那樣一個霹靂似的暴客,能夠一口氣,用一貫的手法,先後粉碎德皇的五個軍,把博利厄摔在阿爾文齊身上,維爾姆澤摔在博利厄身上,梅拉斯摔在維爾姆澤身上,麥克又摔在梅拉斯身上。那目空一切的新生尤物是什麼人?學院派的軍事學家在逃遁時都把他看作異端。因此在舊愷撒主義與新愷撒主義之間,在規行矩步的刀法與雷奔電掣的劍法之間,庸才與天才之間,有了無可調和的仇恨。仇恨終於在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寫出了那最後的字,在洛迪、芒泰貝洛、芒泰諾泰、曼圖亞、馬倫哥、阿爾科拉1之後,添上了滑鐵盧。庸人們的勝利,多數人的慰藉。上天竟同意了這種諷刺。拿破侖在日薄西山時又遇見了小維爾姆澤2。
  1這些都是拿破侖打勝仗的地方。
  2維爾姆澤(Wumser,1724—1797),奧軍將領,一七九六年為拿破侖所敗,此時已去世。

  的確,要打敗維爾姆澤,只需使威靈頓的頭髮變白就是了。

  滑鐵盧是一場頭等戰爭,卻被一個次等的將領勝了去。

  在滑鐵盧戰爭中,我們應當欽佩的是英格蘭,是英國式的剛毅,英國式的果敢,英國式的熱血;英格蘭的優越,它不至見怪吧,在於它本身。不是它的將領,而是它的士兵。

  忘恩負義到出奇的威靈頓在給貴人巴塞司特的一封信裡提到他的軍隊,那在一八一五年六月十八日作戰的軍隊,是一支「可惡的軍隊」。那些七零八落埋在滑鐵盧耕地下的可憐枯骨對他的話又作何感想?

  英格蘭在威靈頓面前過於妄自菲薄了。把威靈頓捧得那樣高便是小看了英格蘭。威靈頓只是個平凡的英雄。那些灰色的蘇格蘭軍、近衛騎兵、梅特蘭和米契爾的聯隊、派克和蘭伯特的步兵、龐森比和薩默塞特的騎兵、在火線上吹嗩吶的山地人、裡蘭特的部隊、那些連火槍都還不大知道使用但卻敢於對抗埃斯林、裡沃利1的老練士卒的新兵,他們才是偉大的。威靈頓頑強,那是他的優點,我們不和他討價還價,但是他的步兵和騎兵的最小的部分都和他一樣堅強。鐵軍比得上鐵公爵。在我們這方面,我們全部的敬意屬於英國的士兵、英國的軍隊和英國的人民。假使有功績,那功績也應屬於英格蘭。滑鐵盧的華表如果不是頂著一個人像,而是把一個民族的塑像高插入雲,那樣會比較公允些。

  但是大英格蘭聽了我們在此地所說的話一定會惱怒。它經歷了它的一六八八年和我們的一七八九年後卻仍保留封建的幻想。它信仰世襲制度和等級制度。世界上那個最強盛、最光榮的民族尊重自己的國家而不尊重自己的民族。做人民的,自甘居人之下,並把一個貴人頂在頭上。工人任人蔑視,士兵任人鞭笞。我們記得,在因克爾曼2戰役中,據說有個中士救了大軍的險,但是貴人臘格倫沒有為他論功行賞,因為英國的軍級制度不容許在戰報中提到官長等級以下的任何英雄。
  1兩處皆拿破侖打勝仗的地方。
  2因克爾曼(Inkermann),阿爾及利亞城市,即今之穆斯塔加奈姆(MostaCganem)。

  在滑鐵盧那種性質的會戰中,我們最佩服的,是造化佈置下的那種怪誕的巧合。夜雨,烏古蒙的牆,奧安的凹路,格路希充耳不聞炮聲,拿破侖的嚮導欺心賣主,比洛的嚮導點撥得宜;那一連串天災人禍都演得極盡巧妙。

  概括起來說,在滑鐵盧確是戰爭少,屠殺多。

  滑鐵盧在所有的陣地戰中是戰線最短而隊伍最密集的一次。拿破侖,一法里的四分之三,威靈頓,半法裡,每邊七萬二千戰士。屠殺便由那樣的密度造成的。

  有人作過這樣的計算,並且列出了這樣的比例數字,陣亡人數在奧斯特裡茨,法軍百分之十四,俄軍百分之三十,奧軍百分之四十四;在瓦格拉姆,法軍百分之十三,奧軍百分之十四;在莫斯科河,法軍百分之三十七,俄軍,四十四;在包岑,法軍百分之十三,俄軍和奧軍,十四;在滑鐵盧,法軍百分之五十六,聯軍,三十一。滑鐵盧總計,百分之四十一。戰士十四萬四千,陣亡六萬。

  到今日,滑鐵盧戰場恢復了大地——世人的不偏不倚的安慰者——的謐靜,和其他的原野一樣了。

  可是一到晚上,就有一種鬼魂似的薄霧散佈開來,假使有個旅人經過那裡,假使他望,假使他聽,假使他像維吉爾在腓力比1戰場上那樣夢想,當年潰亂的幻景就會使他意奪神駭。六月十八的慘狀會重行出現,那偽造的紀念堆隱滅了,俗不可耐的獅子消失了,戰場也恢復了它的原來面目;一行行的步兵象波浪起伏那樣在原野上前進,奔騰的怒馬馳騁天邊;驚魂不定的沉思者會看見刀光直晃,槍刺閃爍,炸彈爆發,雷霆交擊,血肉橫飛,他會聽到一片鬼魂交戰的吶喊聲,隱隱約約,有如在墓底呻吟,那些黑影,便是羽林軍士;那些螢光,便是鐵騎;那枯骸,便是拿破侖,另一枯骸,是威靈頓;那一切早已不存在了,可是仍舊鏖戰不休,山谷殷紅,林木顫慄,殺氣直薄雲霄;聖約翰山、烏古蒙、弗裡謝蒙,帕佩洛特、普朗尚努瓦,所有那些莽曠的高地,都隱隱顯出無數鬼影,在朦朧中迴旋廝殺。
  1腓力比(Philippes),城名,在馬其頓,公元前四十二年,安敦尼和屋大維在此戰勝布魯圖斯。(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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