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死亡的幽谷(51)惡夢中的幻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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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開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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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惡夢中的幻夢

運動初期到處張貼著《中共中央「67325號」通知》,其內容是不准地、富、反、壞、右翻案,對於個別錯案的確定需要甄別,放在運動後期處理。

從這個《通知》可以看出,在運動初期,揭發「當權派」時,各地區有許多在歷次「政治運動」中被「當權派」迫害的人要求平反。前文已提到,當時我就有這種想法。我想,一旦運動後期有機會,我要向有關方面提出申訴。

1969年8月,解放軍204部隊進駐我校,軍代表叫郭東明,是一名團級幹部。通過幾次接觸,我發現郭東明同志政策水準高。首先,他衝破重重阻力,在10月27日果斷的宣布解散「牛鬼」隊,對在運動中被揪出來的幹部大膽解放,把長期複雜的混亂局面理順了。

我想,他本人並不涉及本單位錯綜複雜的人際關係,處在比較客觀的角度上,應該能夠公正客觀的看待我的這個「歷史問題」。我想向他透露一下我的冤案,即使他解決不了這個問題,至少他不會迫害我吧。於是我決定冒險一試。

管理我們「牛鬼」隊的學生楊柱君向軍代表彙報「牛鬼」隊的情況時,他著重向郭東明介紹說:「『牛鬼』中有一個叫王開泰的人,1945年參加八路軍時才17歲,在軍隊中曾為營級幹部,師參謀等職,在戰爭年代中負傷殘廢,後轉業到五一校,因與崔振傑有矛盾,被打成『右派』」,郭很奇怪:「這樣的人怎麼會被打成『右派』呢?」楊回答說:「聽說他想爭奪崔振傑的校長位置,後被崔整了。」

11月5日,郭主任找我去談話。我鼓起勇氣把我被打成「右派」的真相全部向他傾訴。他邊聽邊作記錄,並不時插問我一些情況。我再三強調,我這個案子的假相很容易識破,崔最惡毒的手段是製造了一個假的「階級背景」,說我是大地主、大漢奸的兒子,是被八路軍俘虜過來混進革命隊伍內部,對黨有刻骨銘心階級仇恨的「階級異己分子。」他把我給他提的意見統統歸到「對黨有刻骨銘心的階級仇恨」這條「鋼鞭」上,置我於死地。

我引用毛主席「世界上怕就怕『認真』二字,共產黨就最講『認真』」、「唯物主義者是無所畏懼的」幾條語錄,要求軍代表甄別此案,並當場表示如果我欺騙了黨組織,願意承擔一切後果,最後我拿出了我保存多年的幾份材料給郭主任。

郭東明感到很震驚,他立即向我表示三點:一、他要先看看我的檔案材料再說;二、叫我立即寫個全部詳細的材料交給他;三、為了把問題盡快搞清楚,叫我本人主動協助組織。

他說:「你給你父親寫封信,叫他把你們家庭情況,你父親本人的政歷以及現在的情況寫封信向你介紹一下。另外,以相同的方式寫封信給你的三叔,叫他如實把45年你參軍前跟著他的那段歷史情況介紹一下。這兩封信的回信來了後,你把它交給我,然後再考慮下一步黨組織派人或發調查函的問題。」

郭同意我的看法,他說:「看來問題的關鍵是先弄清楚『階級仇恨』的問題,只要不存在這個問題,那是正常的內部矛盾,頂多是個『思想認識』問題。」。他還囑咐我,在問題未弄清楚前,不要外談,這個事情只有他一人知道。

這是我被打成「右派」12年後,第一次大膽地傾吐我的冤案,多年來我被大大小小的「政治運動」整怕了,我對黨產生了一些疑問,我自己都不大敢相信,我真的遇到了一位敢於面對事實真相的共產黨人?

這次談話以後,我立即寫了一個詳細的申訴材料交給郭主任,並先後發出兩封家信。

1970年上半年,我先後收到父親和三叔的回信,詳細回答了我提出的問題,其中三叔王克寬的來信中,除了詳細介紹了我參加八路軍前的那段歷史外,並提供了另外一名證明人喬季銘(當時任三叔所在部隊的營長)。我立即把這兩封信交給了郭東明。

郭東明看了我的全部檔案材料後,又找我談了兩次話,並要求我又寫了一個補充材料。

1970年7月2日,郭東明在第三次找我談話時說,這個案子是個歷史錯案,但是,從檔案材料中發現崔給此案的定性之前,按組織程式報請上級黨委批准的。如果是崔以單位黨組織的名義搞的,我們就可以立即糾正此案。郭東明說,他們打算請示一下上級,作為「支左」部隊發現了歷史錯案,該怎麼辦?他還說:「我看了這個材料後,感到這個人(指崔振傑)的手很毒辣。」

郭的談話十分真誠,從這裏可以看出崔振傑不但心狠手辣,而且手段高明,他先把我的案件報請上級批准,使其「合法化」了才下的手。

在這之前,有人向我透露,在收發室見到一封外調密件,封面上寫有從山東省高密縣發出。那十有八、九是有關此案的外調材料,看來軍代表認為此案是個錯案,已掌握了充分的證據。

1971年元月10日,郭東明同志第四次找我談話。他說,此案他已經請示了唐政委(當時「支左」片區的領導人,老紅軍),唐的指示是:案情性質不同一般,涉及到給「右派」翻案的問題,即使明知是個錯案也要慎重,否則有人會說我們軍隊給「右派」翻案,為了慎重起見,根據《中共中央「67325」號通知》精神,不准給「右派」翻案,個別錯案確實需要甄別的,放在運動後期處理。等等看,中央對這類情況有何指示,到那個時候再說吧。

後來事實證明,中共中央的那個所謂「放在運動後期處理」只不過是個權宜之計而已。我又被愚弄了。

1972年底,崔振傑已「結合」為革委會副主任,官復原職,「支左」部隊準備撤離學校。郭東明擔心留下這些材料,以後會給崔振傑作為打擊報復我想翻案的依據,便悄悄把我交給他的所有材料帶回部隊他家裏,然後讓我到他家裏去取回來。郭的此舉我深受感動,在那個年代我的右派冤案雖無人敢動,但從郭東明同志身上代表了一些共產黨員的良心!

軍代表和他的上級不敢動我的案子,我完全理解,我敬佩他們這種共產黨人的良知。看來只有等毛澤東這位「一貫英明正確」的「萬歲」死了後,冤案才能平反昭雪。

郭回到部隊後,我常去他家做客。有一次聊天時,我聽他說部隊的一號首長名叫李志武,我立即激動起來,李志武是我的老戰友,1948年我和他一起在二野後勤司令部當參謀,而此時他已是正師級幹部了,郭是他的政治部主任。

當郭知道我和李首長的關係後,立即要帶我去見他,我這種身分,有何臉面去見老戰友啊。我以時間已晚推辭了。

過了不久,李志武得知我的消息後,突然來我家看望我。以後每當我去他們部隊玩時,李志武和郭東明都把我作為座上客,好酒好菜熱情招待我,李志武對我的冤案極為不平,他曾打算通過管道向當時的四川省委書記趙紫陽反映我的冤案,請他出面為我平反,可惜他的努力未成功,後來他就調走了。(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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