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平反」第一回合(6)
(三)飛起來吃人(1)
幾天後,隊長再次派張清富來莊稼棚裡喊我回隊部「傳訊」,這次是重大專案組的複審,也是終審。出我的意外,上次提訊的主角沒有在場,坐在辦公桌後面的那一位在第一次預審中的書記員。
「我姓崔,是重慶大學保衛處的。」年青人自我介紹道,口氣很和藹,「這次重大保衛處專程派鄭老師和我來這裡是對您的右派,和1960年的「反革命」一案,重新調查審理。為了弄清幾個關鍵的疑點,上次請您寫的材料寫好了嗎?」
估計他才從政法學院畢業,對共產黨那套還不熟悉,我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兩張昨天寫好,應付鄭老頭的「待查材料」交給他。
他將材料接過手,看了兩遍便夾在一個卷宗裡放進了公文包。沉呤片刻,又問了一些當年反右派的細節,以及叢林集中地另外的幾名同學。最後問到我的家庭情況後就結束了整個的「複審」。
其實連這次「複查」都完全多餘,事情擺了二十年,不會變質,一切都看「共產黨」怎麼作弄我了!
重慶大學的調案人員是什麼時候走的,我並不知道。離最後一次問案大約五天後的中午,我從看莊稼的棚子回伙食團取飯時,胖胖的馬事務長站在籃球場壩子中間,高聲把我叫住,一邊從懷裡取出一封信遞給我,「諾,這是你們學校那個姓鄭的老頭臨走時托我轉交給你的。」
馬事務長向來講話聲如洪鐘,且多幽默,大家都叫他馬大炮。當我從他的手裡接過那封信時,聽他解嘲似的吼道「你算有本事,鬧了二十年,居然把案子鬧翻了,不過不是鄧爺爺,你一輩子都難翻身。」
我看那信封印著重慶大學四個紅字,心中一愣,這鄭老頭何必用這種方式來表達他的「公務」呢?難道還有什麼要用「書面的審問」才可以弄清的嗎?
我拿過信,並沒有扯開它便轉身離去。
「噢,還有」馬大炮繼續站在那裡向我喊道:「那姓鄭的再三關照,要你回重慶後,先要到重大保衛處去一趟,因為,關於你落實政策的事全由他們負責,他們要向你交待有關的政策。」
我心中一怔,難道這裡面裝的就是正式的平反通知?於是把信揣在懷中,快步的提著飯籃子沿著小路向山梁的看守棚走去。
回到棚中顧不上吃飯,便急忙把信拆開讀了起來:「孔令平同學」那信箋上抬頭的稱呼,已與我相違了二十三年!。
繼續往下讀去:「這次我們專程從千里外來到西昌鹽源為你落實政策,通過我們大量艱苦細緻的調查,終於才基本上查清了你的問題。」
讀到這裡,一種感激的衝動湧上了我的心頭,但不知為什麼,我始終對那鄭老頭產生不出任何的「報恩」情來。他的信與他的提審竟如此不同,令我困惑,繼續地往下讀:「現在我們已完成任務回重慶了,因為聽說西昌一帶盛產蜂糖,核桃和大白瓜子,本打算順路帶些回去,但因為從重慶來的時候走得太急,帶的錢不夠,現在隨身攜帶的錢只夠作回去的路費,經與你們馬事務長商量,請他能為我代購蜂糖十斤,核桃十斤,大白瓜子十斤。所用的錢,他答應暫時為我墊一下,我回重慶設法給他寄來,請你在回重慶時能順便將這些東西帶回,在重大保衛處面交給我。」落款處寫著鄭樹勳的大名,時間是1979年7月。
讀完此信,心中一沉,剛讀信時冒出來的感激之情,頓時被後面這段文字像一盆髒水潑熄,想到十天前坐在「法堂」上提審時,他那施捨和盛氣凌人,使我嘔心。那正是:「八座荒唐起居無節,一班齪齟堂構相承。」封建時代,權臣弄權,使朝綱敗壞,惡吏猖厥,冤獄叢生。往往貪官污吏藉著冤獄的塗毒,對無辜者趁人之危敲詐勒索,「竹槓好敲受冤人。」「衙門八面開,有理無錢莫進來」就連普通獄卒也用得滾瓜爛熟。
清朝未年,冤獄氾濫,近百年中國民主主義思想深入人心,大清王朝被民主革命所推翻,究其原因,猖厥的冤獄和腐敗的吏治是一種摧化劑。
中共奪取政權後,毛氏二十八年統治,被民主革命浪潮捲沒的各種沉渣,以空前速度從新泛起,其數量之多,情節之荒唐,比前清末年有過之而無不及。這些冤案配上「解放人類」、「光明磊落」、「革命」、「有錯必糾」這些漂亮外衣,打扮得說不上來的醜惡!
它不但演唱了中共統治的老底!更向世人昭示,「革命」和「改造」怎樣掩蓋獨裁專制的地獄黑幕!而我不但親身經歷了這個地獄的全過程,臨到收場時,還要親身領受一下,共產專制的惡吏「敲詐勒索」是怎麼回事?雖然演員的扮相太令人嘔心。
其實這鄭老頭說來也夠愚蠢,勒索的東西如此低微,既不是黃金白銀綾羅綢
段,竟是區區十斤大瓜子、十斤核桃、十斤蜂糖。其價值之低微創勒索之「記錄」!所用的障眼法更令人可笑,需知那馬大炮雖與鄭老頭「同朝為官」,可素不相識,憑什麼要為鄭老頭去墊錢購買?鄭老頭的真實意圖從這封信裡已一目瞭然,對他初審時的一本正經全都戳穿了。
就是在大清末年,吏治腐敗的慈禧時期,這索賄的事一經老佛爺查到,「怪責下來」,也要對索賄人依律嚴辦的,輕則丟官、重則丟命。再愚蠢的「官」都不至於貪財妄命到連後果都不顧的。(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