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志清夏濟安書信集:卷五(1962-1965)(上)

作者:夏志清、夏濟安

夏志清夏濟安書信集:卷五(1962-1965)書封/聯經出版社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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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常、感情、文學、電影、時政
中國現代文學批評界的兩大巨擘 ── 夏濟安夏志清 兄弟
18年的魚雁往返,是一代知識分子珍貴的時代縮影
現代中國學術史料的重大事件

按語(節錄)

作者:王洞

濟安1916年生,長志清五歲,出生於一個中產之家,父親營商,曾任銀行經理。父母都是蘇州人,但在上海成長,他們還有一個幼妹,名玉瑛。抗戰時,濟安不肯留在上海,為日本人服務,隻身經西安,輾轉逃到昆明,進入西南聯大,擔任講員。勝利後,1947年隨校遷返北平,入北大西語系任教。抗戰時,志清與母親、幼妹留在上海,滬江大學畢業後,考入上海海關任職,1946年隨父執去臺灣港務局服務。濟安認為志清做個小公務員沒有前途,便攜弟北上。由於濟安的引薦,志清在北大做一名助教,得以參加李氏獎金 考試,志清有幸奪魁,榮獲獎金,引起「公憤」,落選者聯袂去校長辦公室抗議,聲稱此獎金應該給我們北大或西南聯大的畢業生,怎麼可以給一個上海來的「洋場惡少」?胡適雖不喜教會學校出身的學生,倒是秉公處理,尊重考試委員會的決定,把李氏獎金頒發給夏志清,志清得以赴美留學。胡適不肯寫信推薦志清去美國名校讀書。幸賴一位主考官,真立夫(Robert A. Jeliffe,原是奧柏林大學教授),建議志清去奧大就讀。志清1947年11月12日乘船駛美,十日後抵舊金山,轉奧柏林,發現奧柏林沒有適合自己的課程,去俄州甘比亞村(Cambier, Ohio)拜望新批評元老藍蓀(John Crowe Ransom, 1888-1974)教授,由藍蓀寫信給其任教耶魯的弟子勃羅克斯(Cleanth Brooks, 1906-1994),志清得以進耶魯大學英文系就讀,三年內便獲得英文系的博士,更於1961年出版了《近代中國小說史》 (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為中國現代文學在美國開闢了新天地,引起學者對現代文學的重視,不負濟安的提攜。

濟安不僅對志清呵護備至,更引以為榮,常常在他的朋友學生面前讚美志清,是以他的朋友都成了志清的好友,如胡士禎、宋奇、程靖宇(綏楚)。濟安過世時,他臺大的學生來美不久,尚在求學階段,濟安和志清的通信裡,對他們着墨不多。按照時間順序寫來,濟安認識胡世楨最早,他們是蘇州中學同學。胡世楨博聞強記,對中國的古詩詞,未必了解,卻能背誦如流,參加上海中學生會考時,便脫穎而出,獲得第一名,來美留學,專攻數學,在洛杉磯南加大任教,很早便當選中華民國中央研究院院士。不幸愛妻早逝,一人帶着兩個孩子生活,很是辛苦。我1970年與志清路經洛杉磯,曾去看望過胡世楨,他價值六萬美金的房子,建在一個山坡上,這個山坡,已不是當年草木不生的土坡,而是一個樹影扶疏的幽徑。他的兩個男孩,大概十幾歲,都很有禮貌。濟安信裡寫了世楨與來自香港某交際花訂婚又解除婚約糗事,讀來令人噴飯。據說世楨的亡妻,霞裳,秀外慧中,是公認的美女。後來世楨追求的女子,也都相貌不凡,可惜沒有成功,最終娶到的妻子,看照片似乎資質平平,倒是賢淑本分,夫婦相守以終。

宋奇(1919-1996)是名戲劇家宋春舫(1982-1938)哲嗣,原在燕京大學讀書,因抗戰返滬入光華大學就讀,與夏濟安同學,常去看望濟安,因而與夏志清熟識。夏志清從小醉心西洋文學,很少閱讀中國當代作家的作品。他寫《近代中國小說史》時,很多書都是宋奇寄給他的。宋奇特別推崇錢鍾書和張愛玲。錢鍾書學貫中西,精通多國語言,是公認的大學者。張愛玲是暢銷小說家。《小說史》裡,對二人的作品都有專章討論,推崇錢著《圍城》是中國最好的諷刺小說,張著《金鎖記》是中國最好的中篇小說。把錢張二人提升到現代文學經典作家的殿堂。志清1969年請到古根罕獎金,去遠東遊學半年,我隨志清去香港住了三個月,常去宋家做客,記得頓頓有一道醬瓜炒肉絲,非常好吃。宋奇曾在電懋影業公司任職,與許多明星有交往。志清想看玉女尤敏。宋奇特別請了尤敏和鄒文懷夫婦。當時尤敏已息影多年,嫁給富商高福球。尤敏膚色較黑,沒有電影裡美麗。宋夫人鄺文美,畢業於上海聖約翰大學,中英文俱佳,也有譯作出版,但為人低調,把光環都給了夫婿。她和張愛玲在香港美國新聞處工作,她倆因背景相似,成了無話不談的摯友。宋奇夫婦是張愛玲最信賴的朋友。宋奇善於理財,也替張愛玲經營錢財,張愛玲晚年,並不像外界傳說的那樣窮困潦倒,她身後留下240萬港幣。宋奇夫婦過世後,由他們的公子,宋以朗接管,在香港大學設立了張愛玲紀念獎學金,頒給港大學習文學科及人文學科的女生。

程靖宇(1916-1997),出生於湖南衡陽,西南聯大歷史系畢業。抗戰勝利,隨校遷返北平,繼續攻讀碩士,住沙灘紅樓,是夏濟安的好友,也與夏志清熟識,為人熱忱,頗能文墨,筆名金聖嘆、丁世武、一言堂等,著有《儒林清話》。此公不拘小節,「吃、喝、嫖」樣樣來,只是不「賭」。他在北平時,曾帶濟安去過妓院,他指導夏濟安怎樣去與女友接吻。1950年濟安初到香港時,程靖宇在崇基學院教書,後來如濟安所料,因生活浪漫,以賣文為生(見卷三,信件編號351第319頁)。我1970年在九龍中文大學宿舍住了三個月,程靖宇已脫離教育界,靠在小報上寫文章餬口。他追日本女星失敗,倒娶到一位年輕的日本太太,並育有子女各一,他每個星期都會來九龍看我們,請志清去餐館吃飯,有時也請志清去夜總會聽歌,他太太高橋咲子在旅行社工作,他們包了一輛巴士(bus),請我們遊覽香港,吃海鮮。盛情可感,雖然他請的客人,除了劉紹銘夫婦我都不認識。1978年中國大陸開放,程靖宇欲向志清借七千美元接濟大陸的弟弟,孰不知志清薪水微薄,奉養上海的父母妹妹,毫無積蓄,無錢可借,得罪了朋友。靖宇不再與我們來往。他1997年大去,我們不知,自然也無法對他的家人致上由衷的哀思。

我1961至1963年在柏克萊讀書,與夏濟安有數面之緣,在趙元任家,在小飯館Yee’s,在「中國中心」,多半是與洪越碧在一起。越碧(Beverly Hong-Fincher)是來自越南的僑生,濟安在臺大的學生,華大的同事。他們有很多話可說,濟安絕不會注意到平淡無奇的我,更想不到我會成為他的弟媳,在他身後,把他的書信公諸於世。發表他與弟弟的通信是志清的願望,志清生前發表過他與濟安的兩封信(《聯合報》,1988,2月7-9日)後,一直沒有時間重讀哥哥的舊信,2009年,志清因肺炎住院達半年之久,每天叫我把濟安的信帶到醫院,可惜體弱,精神不濟,未能卒讀。康復後,因雜事纏身,無法重讀哥哥的信,於是發表兄弟二人的通信便落在我的肩上。將六百多封信,輸入電腦是一個大工程,於是我向好友王德威教授求救。德威一面向我盛讚蘇州大學季進教授及他所領導的團隊,一面懇請季教授幫忙。季教授慨然應允,承擔下打字做注的重任。濟安與志清在信裡,除了談家事,也討論文學、電影、國事。他們經歷了日本侵華、八年抗戰、國共內戰,他們除了關心留在上海的父母及幼妹,更關心自己的志業與未來。兄弟二人都是英文系出身,醉心西洋文學,但也熟讀中國的傳統文學,信裡隨手拈來,點到為止。若沒有詳盡的注解,讀來費力乏味,只好放棄。但有了注解,讀來會興趣盎然,信裡有文學、電影、京劇,有親情,還有愛情。濟安雖終身未娶,但認為世界上最美麗的不是綺麗風景,而是「女人」。

我終於完成了志清的心願,出版了夏氏兄弟的信件,首先要感謝王德威教授的指導與推動。德威是好友劉紹銘的高足,但與志清並不認識。他來哥大也不是由於紹銘的引薦,而是志清看了他的文章,一次在西德的漢學會議裡,特去聆聽他的演說,看見他站在台上,一表人才,侃侃而談,玉樹凌風,滿腹珠璣,便決定請他來哥大接替自己的位置。志清有一次演講,稱請德威來是繼承哥大的優良傳統,「走馬薦諸葛」。原來志清來哥大是由於王際真教授的大力推薦。王教授原不認識志清,只因在耶魯大學出版社讀了即將出版的A History of Modern Chinese Fiction,決定請志清來接替他的教職,為了堅持請志清,還自動拿半薪(見卷四,信件編號492,1961年2月17日,夏志清給濟安的信)。德威在哥大繼承了志清的位置,也繼承了志清的辦公室。德威多禮,讓志清繼續使用他肯特堂(Kent Hall)420的辦公室,自己則坐在對面蔣彝的位置──志清和蔣彝原共用一間辦公室,二人隔桌對坐。德威放假回臺省親,必來辭行,開學回來必先看我們,並帶來他母親的禮物。我們也視德威如家人。志清愛美食,吃遍曼哈頓有名的西餐館。我們去吃名館子,總不忘帶德威同去。德威去哈佛後,我們也日漸衰老,提不起去吃洋館子的興致了。◇(待續)

──節錄自《夏志清夏濟安書信集:卷五(1962-1965)》/聯經出版社提供

責任編輯:李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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