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玄沙新主(4)
轉眼半月已過,又到了一年一度的奕手大賽,學子們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雙人對局,六日七十二場,以輸贏局數列位。
五日已過,學子們有的越戰越勇,有的灰心喪氣,有的乾脆自動退出,便至第六日時,千人比賽已去了一半人數。辛元運氣不佳,可謂一路慘敗到底,要不是小黃鸝再三鼓勵,第三日便罷賽了。
最後一局,又是與蘇伊對局,辛元稍添自信,想來自己贏過一次,此次該當勝券在握。日頭東升西落,對弈結束,蘇伊大笑一聲:「終於贏你啦!果然是我上次,心不在焉。辛元又輸啦!早知道,你還不如不贏那一場,好歹有個『戰無不敗』的大名啊!哈哈!」
對手嘲諷的笑聲之中,辛元默默走在中庭,一陣冷風吹過,忽地打了一個冷顫,抬眼看見放榜結果,自己果然不負眾望,倒數第一,登時灰心喪氣,恨不得鑽到地下,永遠躲起來,不再見人。
屋漏偏逢連夜雨,肖彰大搖大擺走將過來:「哎呦,我便是來看放榜,小辛元,果真又是倒數第一,『千年不勝』啊!」辛元忍住眼淚,置之不理,逕自離開,忽地撞上一人,冷眼怒罵:「不長眼的罪徒之子,休在棋部丟人現眼!」
眼淚再忍不住,奔回樹洞,大哭一場。這可嚇壞了小黃鸝,上竄下跳,不知何故,依偎辛元頸窩,悄悄聲聲,不言不語。日頭西沉,夜幕降臨,辛元終於嘆了口氣,道:「我,不想再學下棋了。」
「啊!」小黃鸝驚呼一聲,翅膀捂住腦袋,不可置信。
「但是,師父待我這麼好,我怎能辜負師父期望?」辛元道,小黃鸝放下翅膀,在辛元耳朵邊上搧風:「這便對了!辛元要振作,辛元是最棒的。」小黃鸝剛要起飛,卻被辛元一把抓在手裡,只見其清淚垂目,哽咽道:「我不是最棒的,從來……都不是……」
「辛元……」從未見其如此失落,小黃鸝不知所措,眼淚簌簌而落:「辛元是最棒的……辛元……」
「辛元是最差的!你別再騙我了!」辛元鬆開手,提步奔出,把小黃鸝丟下。
「罪徒的兒子……」
「辛元要成為父親一樣的人物……」
「努力洗刷罪過,辛元一定要讓別人看得起……」
「辛元是最棒的……」
一夜亂夢,辛元起身之時,已經日上三竿,登時從床上跳起,奔至中庭,邵奕已經就座,還有另一人,同樣的白衣飄飄,只是身上繡著一匹墨馬,四蹄騰空,栩栩如生。
「請師兄費心。」西白馬道畢,拱手離去。
「師弟慢走。」邵奕亦拱手道。
「對不起師父,我起晚了。」辛元道。
邵奕道:「是因為昨日之事吧?」辛元點了點頭,邵奕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戰場之上的將軍,稍有差池,便是性命之憂,尚且能不計勝敗。何況我們只是對弈,實在沒有必要在意。」
「可是,師父。我學棋七年有餘,為何還是如此差勁?」辛元急道,深深懊悔。
邵奕抬首道:「你不想學棋了?」對上辛元一雙紅腫眼睛。辛元登時嚇了一跳,慌忙掩飾:「不,不是。」
「懊悔解決不了問題,振作起來吧。」邵奕道。
「是。」辛元拿起笤帚,正欲打掃,卻聽邵奕道:「晚上回來再掃吧,先去上課。」「是。」辛元放下笤帚,悄悄溜入棋庭,不想還是被陸集看見,興高采烈道:「辛元,過來這邊。」
「是。」辛元諾諾以應。
陸集合上棋譜,道:「我等你好久了。」說罷,打開棋壇,落下一子。
「可是我,再也不想下棋了。」辛元心道,對上熱切眼神,只好又落座下來,勉力下完一盤,又回至中庭打掃。渾渾噩噩過完幾日,忽然覺得心裡空空蕩蕩,方才想起已經好幾天沒有理睬小黃鸝了,即刻起身前往樹洞。
「小黃鸝,小黃鸝,你在嗎?」辛元輕聲呼喚,便是一刻鐘後,也沒人搭理。心下好生懊悔:「小黃鸝,我錯了,你出來呀。」辛元躍至樹上,眼見黃鸝一家數口,沉於夢鄉,不忍打擾,遂落下樹枝,明日再來。
果不其然,蒞日再來,小黃鸝飛下枝頭,落於辛元手心,辛元笑眼眯眯,道:「小黃鸝,不生氣,不生氣,辛元來找你玩了,你說話呀。」黃鸝在手心走來走去,好生陌生,辛元急道:「辛元錯了,小黃鸝,你便別生氣啦!」黃鸝不解其意,騰得一下,飛走了。辛元握之不住,悵然若失。
一連七日,都是如此。辛元心急如焚,卻又無計可施,每日夜裡,呆呆望著星空:「小黃鸝,唉……」秋夜露重,感染風寒,一病不起。林西、陸集煎藥探望,只見其病態憂容,十分擔心。
是日,二人終於離開,辛元便要休息,忽聞耳邊一陣婉轉,定睛一看,窗棱上落著一隻黃鸝鳥,登時心花怒放,披上外衣,奔至樹洞內:「小黃鸝,是你嗎?」一連叫喚三聲,依舊無有反應,失落之際,哀嘆一聲:「小黃鸝,你當真離我而去。」
忽聞「噗哧」一聲,小黃鸝「咯咯」不停。辛元大喜:「小黃鸝,你終於能說話了。」
「讓你對我大吼大叫!哼!」小黃鸝收緊翅膀,好生威武。
辛元道:「你回來便好。」望望樹洞之外,忽道:「小黃鸝,你……」
「怎樣?」黃鸝道。
辛元道:「你在白天也可以說話了?」
「啊!」小黃鸝扇動翅膀,轉了幾圈,自嘲道:「哎呀,我在白天也可以說話了呢!真是神奇!」辛元忽地咳嗽不止,小黃鸝亂跳一陣:「辛元,你怎麼了?辛元,你怎麼了?」
辛元緩了口氣,道:「沒關係,不過是夜晚著涼,感染風寒。」
小黃鸝大驚失色,兩個翅膀捂住腦袋:「你不會每天都在這裡等吧?傻瓜——笨蛋——」吵嚷一陣,忽地安靜下來。
「你怎麼了?」辛元道。
小黃鸝哽咽道:「其實,我去別的地方玩了。本來那日要告訴你,可是你心情不好,自己跑走了。」
「唉……」辛元嘆了口氣,道:「都是我不好。辛元是大笨蛋!」
「咯咯。」小黃鸝輕笑兩聲,忽道:「你從今以後,不想學棋了麼?」
「嗯,不想學了。」辛元道。
「好可惜。」小黃鸝自語道,辛元笑道:「七年也沒學出什麼,也不可惜啦。」
小黃鸝振翅道:「對!辛元說得對!那辛元想學什麼哩?」
辛元道:「我記得母親曾經說過,父親是琴部的一等優士,辛元、辛元也要作琴部的一等優士。」
「辛元好棒!加油!」小黃鸝拍著翅膀鼓掌,忽地雙翅擊在頭上,仰躺在掌心裡。
「怎麼啦?」辛元道。
小黃鸝道:「辛元不喜歡聽,小黃鸝忘記啦!」
辛元笑逐顏開,道:「小黃鸝說什麼,辛元都喜歡聽。」
「真的嗎?咯咯!」小黃鸝道。
「真的!」辛元道。
小黃鸝興高采烈,在辛元手掌上轉著圈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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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坤闕主殿。
林西道:「叩見師父。」
邵奕道:「納蘭庭芳,死了。」
「啊!」林西不可置信,道:「王……納蘭庭芳是如何死的?」
邵奕遞出一封信,道:「劫法場,萬箭穿心而死。」
「為何,他要劫法場?」林西追問,接過書信,登時腳步踉蹌:「是,是為了側、側福晉。」
「英雄難過美人關。」邵奕闔目一嘆,道:「皇甫出逃,風軒逸失蹤,玄沙國捲土重來。現下,中原勢力已經失去平衡。」
「啊——」林西驚呼一聲,道:「師父。」
邵奕緩搖摺扇,闔目道:「吾之計策,已經無效。」
林西道:「十年之前,玄沙禍王將出,卻不知為何種力量封印。此後,祁連義軍建立,與王庭對峙十年。五年之前,師父命我將天衣送與納蘭庭芳,提點其用天衣作局,對戰祁連義軍,使得朝廷、江湖兩方勢力得以平衡。」
邵奕道:「納蘭庭芳心智玲瓏,一點就通。」
「後來,師父又讓師弟楊林,放出『著天衣,入瓊林』之訊息,使得江湖眾人,聚焦於天衣之上,各方勢力爭奪之間,各自結盟,日趨平衡。」林西道。
「天衣,亦是為對抗禍王,遴選人才。」邵奕合扇道。
林西嘆道:「可惜,天衣之局被景陽師伯所破。」
「原以為他有百年之競責任在身,不會輕舉妄動,豈料變數。」邵奕嘆道,「置自身於險境,竟失去性命。」言語之間,無限惋惜。
林西道:「此後侯門血洗江湖,豈料中原武林無人,竟然潰不成軍。幸得師妹傲霜枝一人擔當,力抗侯門,江湖豪俠方得喘息機會,重整旗鼓。只可惜,唉……」
邵奕閉默然不語,神色哀傷。
林西續道:「鳳榜主人,本可用作棋子,牽制侯門勢力,豈料變數又生,宇文溫玉竟是蕭世子,被皇甫所殺。」
邵奕道:「若非前有夜洋毒掌偷襲,宇文也不會成為死棋一顆。」
林西道:「此後夜洋不知為何,暫時休兵,退居西南侯門。」
邵奕道:「過度征伐,總會招致折損,心神受創。」
林西道:「江湖無主,除卻江南毒姥姥攻勢,暫歸平靜。義軍、王庭,雙方皆有損傷,該算平衡。只是想不到皇甫人心喪盡,眾叛親離,竟然於一夜之間,王權易手。」
邵奕道:「更於一夜之間,再易其手,轉於玄沙。玄沙國此次計劃,可謂天衣無縫,耍弄吾等如斯,竟未絲毫察覺。」
「如此看來,步沙塵、胡姬,死於皇甫與納蘭夾殺,也是玄沙之局了。」林西道。
邵奕道:「其時金山未現,便已是破綻了。」
「可惜,皇甫並未察覺。」林西道,「他太看重眼前之敵了。」
邵奕道:「蕭世子死,至玄沙奪權,不過十日,即便有所察覺,也沒有足夠時間布局,反敗為勝。今日反觀,朝臣早已落於玄沙股掌,由此想來,皇甫眾叛親離之倉促,也不出意料之外。」
林西皺眉道:「師父。百年禍王預言,為何僅過一個甲子,便就又教玄沙,捲土重來。」
邵奕道:「禍王現下,也沒有復生啊。」
「那是?」林西一愣,邵奕眼神睥睨,道:「便教其生路無存。」
從未見師父若此,林西一驚,隨後道:「既是預言,若不能成真,又是何預言。」
「成事在天,但謀事在人啊!」邵奕展開摺扇,道:「我已請示掌門,先行派出天衣遴選之人;同時,也教瓊林弟子,做好戰事準備。」
「啊?瓊林亦要參戰?」林西大驚,邵奕道:「中原一滅,瓊林不存。身為正道,天下生靈塗炭,生民於水深火熱之中,總不能坐視不理。」
「弟子受教。」林西拱手,忽嘆氣道:「可惜,景陽師伯已不在人世,若非……」
「哈!」邵奕輕笑一聲,搖首道:「此話,你在我面前說說便罷,可千萬別到掌門面前去說。」
「為何?」林西不解。
邵奕不答,緩搖摺扇,翩然而去。(本章完,全文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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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楊麗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