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破柙記 (12)

作者:柳岸

老虎。(雅惠翻攝/大紀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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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兕出於柙,龜玉毀於櫝中。是誰之過歟? ……」《論語.季氏》

七  花連長

就在李麟被捕的第六天,也就是十月一日前夕,絮河村黨支部召集了一次民兵會。

這個村的民兵傳統很早,中共建政(一九四九)前就有組織,開始是以支持中共與國民黨內戰為號召。它正式登上政治舞台是在其以後,參加一系列政治運動:「土地改革」、「鎮壓反革命」、「合作化」、「人民公社化」。由於當時參加者多屬當地本分農民,雖然也做過一些傷天害理的事,但都屬上級部署,政策使然。當時還很少有人主動做私人報復,從中漁利的事情,他們還是履行了維護當地治安的基本職能。老百姓也不過分要求,因此還一度獲得信任。

但,自一九五八年之後,毛澤東發出「大辦民兵師」的號召以後,民兵有了「質變」。最高層的提倡,各級黨委的慫恿、捧場、邀功求賞,民兵被捧上在農村僅次於中共黨支部的組織。甚至行政部門(比如生產大隊⎯⎯村政府)也可按民兵來編制,它成了實權派。特別是在「文化大革命」中成了政權實體,各項工作都以民兵來推動。一些心狠手辣之徒代替了稍具公道之心的老成員。民兵就成為最直接殘害老百姓的「刑事房」、「屠宰場」,他們可以做出最駭人聽聞的勾當。

自一九七八年之後,隨著「黨政分離」,「人民公社」瓦解,民兵逐漸式微。雖未明令解散也已呈癱瘓之勢。舊日威風不在,民兵中的受益者,實(特)權階層,深感江河日下。

今天中共黨支部書記李澄海,面對重新集結的舊部屬,準備了一番東山再起的鼓勵之詞。他唸的是縣委宣傳部就民兵重建而剛剛發下的一篇宣傳稿:

「……自改革開放以來,先後佔據黨中央領導職務的個別同志放棄黨『四個堅持』的方針,慫恿推動資產階級自由化思潮;散布削弱黨的領導的『黨政分離』,片面強調『高消費』、『利潤原則』、階級鬥爭熄滅論,導致城鄉資本主義全面氾濫。各種反動階級的代表人物紛紛登台表演。反黨、反革命的氣焰甚『器!』『尖!』上。………」

(慚愧,李書記不識「囂」字,把它讀成「器」。在不明詞意的情況下將錯就錯,把簡體字的「尘(塵)」也就讀成「尖」了!)

「……在這種錯誤甚至反動政策影響下,黨組織渙散,戰鬥力削弱。而民兵這個毛主席親自提倡,多年來行之有效的階級鬥爭工具也趨於瓦解狀態。北京市六月三⎯⎯四日發生的嚴重反革命暴亂,正是這種激烈階級鬥爭的反映……」

按理,這番為民兵撐腰打氣的講話應該是投合在座者心意,正中其下懷的。可是情況遠非如此。李書記於唸稿之餘偷眼斜視,民兵們一個個東歪西倒,漫不經心。有的在聊天,有的竟然打起了呼嚕……

李書記心知肚明,這番陳詞濫調的大道理民兵們早已耳熟能詳,甚至可背誦成句了。現在的民兵嚐到了「失權」的痛苦滋味,就必然在「復權」時要求更大的所得。他們在等待著。等待著在那大道裡之後能有幾句「隨便的補充」。在一切都「向錢看」的時候只有這幾句「補充」才能喚醒人們的振作。

可是,這句「隨便的補充」竟沒有出現。這不怨李書記,因為文件上沒有。

場面索性變癱瘓為沉默了。

李書記未免有所尷尬。他努努嘴,向坐在身旁的李奎生低聲卻是嚴厲的命令道:

「組織大家討論討論!」

李奎生,今年三十九歲。在村裡的頭銜少說也有一打:黨支部副書記,新昇任的村長,兼職的民兵連長,「村治保會」主任,蔬菜大棚⎯⎯「蔬菜專業生產組」組長,村木器加工廠廠長,縫紉組組長,村小學「教育管理委員會」主席,村供銷社顧問…………

但,他最大的聲名卻是一項綽號⎯⎯花連長。這還是十年前得的,因為當時專職民兵連長的他,對村中的所有大姑娘、小媳婦都有過成功與不成功的騷擾。甚至對已嫁往外村的「老相好」也不放過,有一次被夫家堵在玉米地裡,剝光衣服足足曬了一天光腚(幸好是夏天)。花連長由此得名。

花連長抿抿常年乾燥的嘴唇,慢慢地張開口:

「……老書記已經把市、縣委重建民兵的指示傳達了。大道理、小道理,大氣候、小氣候都講了。想必大家也都聽明白了。現在……咱們就具體地討論一下。大家有什麼不清楚的,有什麼困難,都可以擺出來!……暢所欲言嘛!……民主作風嘛!……學生在天安門要民主,那是假的,是別有用心!想拆咱共產黨的台,把咱們國家出賣給帝國主義、資本主義!……咱們講民主不同,咱是為了鞏固黨的領導,加強無產階級專政!大家別悶(讀陰平聲)著,討論,討論……誰先帶個頭?……」

要說花連長聰明就在這個節骨眼上。他明知大家心裡想的是什麼、要求的是什麼(他自己又何嘗不想,不要求呢?),也知道老書記的難處,但自己卻不表態,而是「民主」地暗示大家發言,爭取那預定的目標。

「頭頭」既然有了暗示,民兵們當然也就不甘寂寞。你推我搡,終於找出一位代言人。

此人外號郭大膽。他鼻子先「吭哧」兩聲,站起身來,又提了提那過早上身的老棉褲腰,笑嘻嘻地說道:

「……嘻嘻……老書記講過了,……連長也補充了。……我們對大道理、大原則決不含糊。重建民兵保衛社會主義,咱民兵是一百個擁護,一萬個贊成!……只是……」他又「吭哧」兩聲,提提褲腰,顯然在斟酌字句:「我!……嘻嘻……我想提點具體情況。……現在不比從前了,現在實行的是『承包責任制』。各家各戶有各家各戶的『活路(土話,工作)』,咱民兵也不例外。而且都是各家各戶的壯勞力!……以前,有公社的時候,民兵出勤有工分補貼。現在……公社沒了,找誰要補貼去?……雖說咱幹革命講貢獻,不講報酬。可也不能總是吃虧,您說是不是?……耽誤『活路』,誤工,誤飯,不能沒人管,您說是不是?……我想問問……咱們民兵有沒有補貼,要不換個講法叫獎金、勞務費也行,有沒有?要是有,給多少?……」

不愧郭大膽,總算把心裡話大膽說出來了。

「俺叔說的對!」插話的是郭四壯,郭大膽的堂侄:「咱們民兵是幹革命。可……社會上流行的可是『向錢看』,咱們不學這個!……可也總得講個『按勞分配』、『經濟效益』吧,大伙說怎麼樣?」

有人帶了頭就少不了大家推波助瀾:「對呀!」,「是這個理兒呀!」,頓時喊成一片。表面上似乎討論的很熱鬧,實際上只有一個聲音:要補貼,或是發獎金。民兵不能白幹!

李澄海一根煙堵著嘴不做聲。

花連長見火候已到,該是他亮相的時候了。他再抿抿嘴唇,站起來威嚴地喝道:「好了,好了!……別嚷了!這樣七嘴八舌像個什麼樣子?」

一鳥入林百鳥啞音。果然花連長有本事,登堂一呼民兵們洗耳恭聽。

「……大家討論的很熱鬧。……」他先肯定大家的發言,也不管與自己剛才的喝斥有沒有矛盾:「……對民兵重建的意義都有了認識。……這很好。嗯?……民兵嘛!……嗯?……幹革命嘛!嗯?在黨和國家的生死關頭就該顯出咱們的頂梁柱的作用!學生們吃了豹子膽,要想打倒黨,破壞社會主義。咱們一千個不同意,一萬個不答應!……為了黨……咱們民兵什麼都能豁出去!……至於大家的要求嘛……你們當著老書記的面都講了。講了就行了,不要老是糾纏個沒完!……沒有補貼就不幹民兵了?……不幹革命了?……你們的心思我們黨支部不是不暸解,只是因為上級的文件裡沒有講,老書記不能隨便表態。……我看……是不是這樣?……」他一面說著,一面俯身向李澄海,似是請示又似商量的口吻:「上級沒想到的,咱們先試著做著,邊做邊請示,您看怎麼樣?……」

李書記當然明白李奎生的「試著做」是什麼含意,況且在眾目睽睽之下也只有點頭的分兒。

「……咱們也學城裡人的辦法……」花連長提出自己的方案:「這辦法就是拉『贊助』!不管什麼事,只要拉『贊助』就能來錢。『贊助』,懂嗎?……就是家家戶戶出錢幫助。……民兵是為大家辦事,保衛的是國家、人民財產安全。搞點『贊助』,各家各戶出點錢,我看也不過分。……每個民兵巡防、值勤的時候,順便斂一點!……少則十元八塊,多則不限,越多越好。注意!要講明道理,自覺自願,不許強攤硬派。特別對那些發了財的『承包戶』更要多講道理,多下功夫!……款子收上來之後先如數上交。經黨支部討論之後再按人分配。你們說,這辦法行不行?……」

民兵哄然叫好:「同意!」……「就這麼辦!」……有的人已經開始盤算誰家窮誰家富,該贊助多少;有的問:孤寡老弱戶該怎麼辦?有的甚至提議:對有大姑娘、小媳婦的家庭應予照顧,因為她們對民兵工作有「貢獻」。………

「不過!……有一句醜話先說在頭裡。……」花連長臉色突然嚴肅起來,聲似截鐵:「任何人不能搞違法亂紀!……現在是講法治的時候。誰要是犯了法,被人家揭發,告到縣裡,區裡,我們黨支部可沒法保你!……大家都自覺一點!……可是話又說回來了,真要有哪位老少爺們一時糊塗,做了點不擦屁股的事,希望你自己處理好!……不要擴大範圍!…只要群眾不叫真兒,我們黨支部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了!(民兵們『哈哈』大笑)……就是說,出了事要自己擦屁股,不要叫別人替你收拾爛攤子!……」

花連長話裡有話,這是有所指的。本村民兵除了歷史悠久這項傳統之外,還有自一九五八年「大躍進」時代發展起來的一項「傳統」,那就是仗勢欺人,胡作非為。在「人民公社」時期多領工分,多吃多佔,對群眾敲詐勒索,超經濟剝削。尤其在「男女關係」方面,儼然是個封閉的王國。以花連長為首的民兵可以公然奸宿年青婦女。他講話的後一段就是指這種事。言下之意是在姦淫婦女時不要留下把柄,不要被人捉到,「自己搞乾淨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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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魏春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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