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連載﹕《四面牆》(三十六)

麥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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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紀元8月9日訊】第四章:積患重重

(1)同路約會

豹崽他們那組案件,連續開了兩天庭,豹崽回來一直說效果不好。

“媽的在分局都下了起訴,要不是趕上‘嚴打’,也不至於升上來,這人該倒楣,放屁都閃了腰。”

樂樂安慰他說:“不能那麽想啊,至少還上市局來長長見識呢,社會上混的多了,有幾個進過市局?這跟鍍金差不離嘛。”

“對,”金魚眼也贊成道:“讀書的‘託福’留洋,道上混的進市局開眼,都是給自己上檔次呢。”

豹崽不屑一顧地說:“太老套啦,現在真混黑道的,想發展還得靠經濟實力,光靠打砸搶,撐死也就成一街頭混混,沒大鬧兒。時代不同了,現在大流氓都往政壇裏混,拿錢買個政協委員人大代表什麽的是正道,進過市局算屁本事,有本事的還能進來?嘁!”

正暈乎著,外面喊:“劉金鍾!”門外傳來嘩啦啦開鎖的聲音。

“劉金鍾,接判了。”金魚眼預言道。

劉金鍾緊著穿好黃坎肩,蹶著板瘡屁股跟管教走了。金魚眼馬上吩咐奸幼的那個花什麽給劉金鍾準備破布條,好等他回來纏鐐子用。

我說我枕包兒裏有個舊秋褲,正想扔呢,給他撕了用吧。

我找出秋褲,金魚眼一聲吆喝,奸幼那位立刻從鋪底下鑽出來,爪牙並用,呲喇呲喇地把秋褲捩成一個個長條條,堆在那裏,像等待下鍋的板兒面。

劉金鍾比豹崽早兩個禮拜開的庭,去回都很平淡,大家只無聊時簡單問問,他也懶得多說,反正誰都明白,他必死無疑了。

不到十分鐘,號筒裏響起嘩啦嘩啦的鐐子聲,漸漸接近,我們向門口望去,門一開,劉金鍾老氣橫秋地挪進來,手捧子腳鐐子都上齊了。

“上訴了嗎?”金魚眼問。

“沒有。上也是這意思,板上釘釘的事了。”劉金鍾儘量坦然地說。

豹崽招呼刁某和花什麽:“快點給他纏鏈兒,纏結實點啊,別一動換就開,嘩啦嘩地煩人。”

劉金鍾直接坐在地上,偏著屁股把腿伸開,刁、花兩個人掐著灰布條,蹲下去給他纏腳鐐。

劉金鍾看一眼金魚眼說:“先這樣纏些天,我走之前啊,再換一次,我那還有個紅秋褲呢。”

“操,你還挺講究。”金魚眼道。

“本來想給大臭我們倆用的。”劉金鍾笑起來,聲音空洞。

豹崽問:“今個挂了幾個?”

“連我一共八個,四平八穩。操,還有一小娘們呢,盤兒還挺亮。”劉金鍾興致勃勃地說。

“沒跟她勾搭勾搭?”樂樂問。

劉金鍾黃牙一呲道:“沒機會呀。上路時候再說吧,嘿嘿。”

兩個纏鏈的完了活,一言不發地鑽回鋪底下了。劉金鍾提著布頭,把腳鐐拽在手裏,費力地站起來,吐嚕吐嚕地過來,坐在鋪邊上。

金魚眼斜叼著煙說:“那什麽,劉金鍾晚上你上來,就睡邊上啊,你們那邊擠擠吧,誰嫌擠就下板睡去。”

除了劉金鍾沒人答茬。

侯爺想起來什麽,突然說:“嗨,不是說上刑場以前有燒雞肘子壯行酒什麽的嘛,怎麽上次他們走鏈兒沒看見給呀?”

“那都什麽老黃曆啦侯爺?”金魚眼笑道。

小不點抖機靈:“沒准人家到刑場才給呢,在號裏怕讓別的犯人給搶了吧。”

“別操你媽了!誰搶死人飯吃?!還不讓大夥給活剝皮?”樂樂反駁道。

豹崽說:“聽我一哥們說,在別的地方,有給的,咱這裏太他媽缺德,挺早就給提走,連早飯都沒有,送一幫餓死鬼上路。”

侯爺一拍胸脯,大方地說:“老劉你甭擔心,估計咱倆能湊一撥走,到時候,山珍海味不敢保,腸子裏挂滿油水沒問題,當不了餓死鬼!”

劉金鍾“嘿嘿”笑起來,說:“能跟你一道,我這心裏還真塌實。”

過幾天,劉金鍾閑的沒事,跟大夥要了煙盒裏的錫紙,耐心地疊起戒指扣來,疊好一個,套上試試,滿意的,就笑眯眯裝兜裏,不滿意的就打開重做,問他做什麽用,他笑道:“我這寡婦過日子——缺雞巴少蛋的,到那邊也受罪,先疊點金銀首飾帶著,道上打點小鬼用。”

說著笑話,外面喊“潘正侯”,侯爺一蹦跳起來,抓了黃坎肩就走,一邊說:“總算熬出來了。”

我在後面喊他:“侯爺,提綱帶了嗎?”

“裝腦袋裏啦!”侯爺的聲音已經響進號筒。

大家的話題很快轉到侯爺身上,聊了一通,又都無話,大夥身上那些話題都翻騰的差不離了,早成了陳芝麻爛穀子,有人把自己老婆跟人家通姦的家醜都貢獻出來了,這一段又沒有進新人,想開拓新領域都沒機會,實在沒有什麽新鮮作料了。時間越長,寂寞越深,都盼著早點開庭,離開這個鬼地方,將來如何將來再說。

侯爺開庭那天,天氣不錯。

傍中午,侯爺就興衝衝回來了,在號筒裏就喊“痛快”!

進了門,侯爺把黃坎肩往鋪上一摔,興奮地說:“痛快!”

金魚眼有些意外地說:“這麽利落就審完啦?”

“就那麽點事,我全認,開始進行的就順利,法官們特滿意,沒防備到最後我給他們來了個滿堂彩!”

我們正膩歪,趕緊招呼侯爺落座,讓他講講開庭的事。侯爺粗聲大嗓道:“我那小律師還夠棒,像條漢子,敢說話,講了不少受聽的,我這命他肯定撈不回來啦,可我覺得這錢不白花,舒服。”

“陳述呢,那你自己陳述了嗎?”舒和擔心地追問。

“能落場嘛?”侯爺紅光滿面,端正了一下姿勢說:“我告訴他們,我一點也不後悔!我還嫌殺的少呢,哈哈,我義正詞嚴啊,我跟那幫法官說了,我就是想用自己這條命,把貪官污吏給震醒,讓那些貪贓枉法坑害百姓的混蛋夜裏做噩夢,我說你們判我死刑我不恨你們,我死得其所……死得其所這詞沒用錯吧?”

“對對。”

“我說你們是執法者,死在你們一隻筆底下我痛快!但是!——我大聲強調‘但是’倆字哦,我說‘但是’!如果你們將來敢拿人民給你們的權利瞎胡鬧,跟邪惡勢力狼狽爲奸,給法律摸黑,我就是變成厲鬼也要回來找你們!當時旁聽席上就有叫好鼓掌的,審判長都快竄桌子上去制止啦,哈哈,痛不痛快?”

“痛快痛快!”聽的人都附和起來。

“侯爺就是侯爺,有膽魄,好口才。”我們幾個也贊道。

“活著都沒尿過他們,死死的還跟誰客氣?”侯爺勁頭更足了。

金魚眼惋惜道:“你這樣折騰,更得判你啦。”

侯爺“嘁”一聲,很不撣他。

豹崽替侯爺說道:“左右一死,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幹嘛臨死臨死當孫子?”

侯爺糾正他:“就是縮頭有一賭,我也不掉鏈子,以後靠什麽活,頂天立地一爺們,爲條小命就把立場變了?”

豹崽道:“嗨,你是沒到那時候呀,大丈夫能屈能伸,幹嘛跟命過不去?”

侯爺慷慨激昂起來:“砍頭不要緊,只要主義真!我到多晚兒也不昧良心。”

侯爺還真有點老革命黨那意思,我們都笑起來。

侯爺問劉金鍾:“老劉,疊多少戒指啦?”

劉金鍾笑著抓挲了兩下手:“倆手都戴滿了,夠給小鬼的了。”

“疊那玩意做屁啊,有我陪你一道走,還怕小鬼?就是閻王爺跟咱爺們搞貓的狗的,我也敢腮他老逼!”

(2)焦躁

天氣似乎越來越熱,悶熱。我們這個號在陰面,陽光進不來,大概比對面的號房還要稍微好些,不過倒了不通風的黴,整個號房簡直成了人肉罐頭。我的板瘡也不見好,手指縫裏還偶爾蹦達出一兩個水皰,懷疑是疥,很緊張地擠掉,用煙頭忽遠忽近地覰,烤得心裏痛癢,不過還算見效。

舒和說肯定是鋪下面太髒,大臭于得水之類的疥毒又不定都泛濫流竄到哪里了,處處都得小心。

髒沒有辦法,又洗不了澡,水太金貴了,只有進水管的時候,能抓緊時間把所有臉盆都注滿水,排隊到池子裏擦擦身子,這樣奢侈的幸福時刻,三兩天才燈來一次。即使這樣樸素的待遇,也不是誰都能享受的,至少有一半人也就落一個喝涼水管夠。

平時大家最熱衷的活動,就要數坐在那裏撮泥揪揪了。溽汗一浸,皮膚都潮呼呼的,從脖頸子到腳丫縫兒,一路撮下去,值當乾洗呢。

豐子傑在的時候,因爲跟勞動號的胖子搞好了關係,水管來的時候,總能讓他拖延一些時間,一次安排一兩個弟兄沖個囫圇澡,這樣輪下來,一個月也可以洗上一兩次。金魚眼就衰了,人家胖子根本不把他當碟菜,整天素著臉,公事公辦的樣子,氣得金魚眼光剩下罵閑街了,將熊熊一窩,大夥都跟著受罪,豹崽、樂樂什麽的也就落個窩裏歡。

身體一遭殃,心情就顯得焦躁。我們的案子已經拖了10個月,還沒有消息,整天就這樣人不人鬼不鬼地關著,也沒人搭理了,跟施展也通不上氣兒,想起來就煩。

舒和比我還窩火呢,檢察院提了一次,他給人家來十三點二百五七十二變裝大傻,據說至今是個“零口供”,可人家檢察院的同志不吃他那一套,明明白白告訴他:舒和你那一水不靈了,你就是成天吃屎,見個饅頭都喊二大爺,我們也不給你做鑒定,不跟你浪費那感情,你根本沒病,騙一騙二騙不了二。

舒和不爽地埋怨說:“肯定是我老婆在外面不使勁了,錢都幹什麽用?”

舒和的父母親都年齡大了,晚來得子,又是一“孽種”,想幫忙都活動不開了,只有幹著急的份。

不幾天,舒和的起訴下來了,他排在第一被告。

最讓他不平衡的是,證人部分居然有他老婆的名字,雖然起訴書上沒有明確指證的內容,但舒和還是極度壓抑:“萬萬沒想到,她居然出來指證我,太讓我震驚了,傷心!”

我們都替他老婆開脫,連金魚眼都說:“證人還分什麽證人呢,不一定非得跳起來把你往火坑裏推才是證人。”

“不管怎麽說,我都不能原諒。”舒和一臉的鬱悶。

金魚眼說:“我這是好心給你分析,我這是有耐心的,要放豐子傑那會,不罵你糞坑裏去算便宜。”金魚眼不放過任何一個可以貶低豐子傑的機會。

樂樂說:“你不是還有個削尖腦袋想給你花錢的情人兒嘛,想法帶信兒給她,讓她給你砸錢啊,先弄到第二被告去,肯定能盼有期。”

“也就十來年。”金魚眼說。

舒和一臉狷傲地說:“我不丟那個遜,判我死刑最好,不然我就到法庭鬧。”

“扯啊你?還想著裝瘋賣傻撞出去?除非法官都瘋了。”樂樂嘲笑他。

舒和也不搭理他們了,一個人反反復複看起訴,好像字裏行間的漏洞裏,藏著救命草。

常博跟我的看法類似,都勸舒和別把精力浪費在邪門歪道上,下功夫認真對待,爭取把官司打好才是正道。

常博這幾天也很忙,連續被提訊,回來說是中紀委的來人瞭解情況,可能想順著他們這個走私案的藤條,再摸出幾個國家幹部的腐敗瓜來,他說裏面有個老太太挺好,慈眉善目的,跟他又推心又置腹的,最後看出他確實就是一被人利用的打工仔,以前在社會上又是一追求進步的好青年,就說會把他的情況跟檢察院的反映一下,或許對他能有幫助。

常博的心情馬上好起來,當晚的飯量激增,雖然金魚眼不屑地說那個老太太的話絕對不能信,還是不能從根本上破壞他的幻想。

最憤怒的是豹崽。

豹崽去接了判決,回來給“挂”了,這不僅出乎他的想像,連大家都覺得有些意外。

那天豹崽回來後,龐管很快就把他提到管教室去談心,又囑咐金魚眼要看緊點他,別出意外:“判得夠重,連我都沒想到,一塊挂了六個,他肯定腦子轉不過個來。”

豹崽他們14個人,判了6個死刑,豹崽後面那五個就更要覺得“冤”啦,所有人一致要求上訴。

豹崽一邊看小不點和豐富用紅布條給他纏腳鐐,一邊說:“當時我們那個七被告就沖法官喊:你判我無期幹什麽,有種連我一塊槍斃呀!那哥們兒也是氣壞了,原來他以爲自己也就三五年呢。”

金魚眼剛領了龐管的大令,很認真地給他打氣:“你塌實呆著吧,肯定能打下來!”豹崽擡頭笑,感激裏面夾雜了不少的悽楚和悲哀。

從那以後,豹崽的生活起居都配了專人照顧,蹲大便的時候,豐富都坐對面池子邊上給拉著腳鐐上的紅線。

“媽的,照這麽玩下去,我弄不好也得挂啊。”樂樂觸景生情,不覺焦躁。

金魚眼不滿地往回攔他的舌頭:“嗨呀,你跟著添什麽亂?”

樂樂瞪著眼說:“這不成,得想法逃跑,都誰跟我沖?”

小不點踴躍地說:“樂樂哥,我貓你後面跑。”

金魚眼踹了他一腳:“操,你以爲你聰明哪,武警正好從後面撂你雜種做的。”

大家都當玩笑談,說這麽多年,還沒聽說有誰從這裏跑出去過,八卦陣呀,有翅膀也飛不走啊。

金魚眼又顯他能耐:“其實是用心的人,這個路線開幾次庭就摸清了。”

舒和說:“有什麽複雜的,只要在這個正字樓裏面不轉迷糊了,出了樓口,外面就一鐵圍子……”

“鐵圍子外面是武警宿舍,出了那個院門,外面就還剩一道大門,我看了,門口值班的就是一乾巴老頭,跟孫猴兒似的,一瞪眼就能嚇一屁蹲兒那種。”劉金鍾也發表談話了。

樂樂笑道:“那不就行了嘛,今天晚上都誰走?反正左右一死,不如一賭。”

金魚眼揮一下手:“得了樂樂,別瞎聊了,讓管教聽見還以爲你真想逃跑呢,沖這些淡話,趕寸了敢加你幾年。”

侯爺也笑:“金國光啊,要是讓你跑你都不跑吧?”

“我傻啊,別說出不去了,就是真他媽沖出去了,亡命天涯,手裏又沒錢,還不如紮裏面眯著呢,我又死不了,十來年也就混出去了。”金魚眼說著,悠閒地吐了一串煙圈兒,在溽熱寧靜的空氣裏消沈地遊蕩著,散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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