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瀟雨蘭: 荊棘桂冠 (7)

第二章 生離死別
秋瀟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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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剛剛走進巷口,卻猛吃一驚,腦袋轟地一聲如遭棒擊——
遠處,我的家門口停著一輛囚車和幾輛警車!我馬上知道出事了!第一個念頭就是為翔和他的手稿焦灼!我心急如焚,三步並著兩步趕緊跑回家去。外面圍了許多看熱鬧的人,門口有武警守著,不讓我進去,我激憤地說:“這是我的家!為什麼不讓我進?!”我不顧一切沖進屋 裏,一眼看見翔鎮靜地坐在桌邊,正對著門,身邊站著幾位公安人員,居委會的主任也在。 書房的門敞開著,裏面亂糟糟的,書扔得到處都是,簡直被翻了個底朝天!
還沒等翔開口,我就非常焦急地問他:
“怎麼回事?!”
翔用一種複雜的眼神看著我,冷靜地對我說:“玲,不要急,他們又來逮捕我了。本來他們早就要帶我走的,是我執意要等你回來以後再走,我叫黃說去找你,怎麼你沒遇見他?他們抄了家,書、信件和像片都被搜查了。”翔的話音剛落,熱淚就湧出了我的眼眶。我真痛恨自己為什麼要在那些人面前流淚,拼命克制自己,然而熱淚還是止不住地湧出來。轉過身,我異常激憤地沖著一位官員模樣的老公安責問:“黃翔犯了什麼罪?!憑什麼抓他?!”這位老公安竟彬彬有禮地回答我:“他犯了‘擾亂社會秩序罪’。”“請問他怎麼擾亂社會秩序了?!”“中國詩歌天體星團大爆炸。”聽了這句話,我悲憤地說:“中國詩歌天體星團大爆炸是學術活動,怎麼成了‘擾亂社會秩序’了?!”這位老公安無言以答,乾瘦的臉上毫無表情,只有兩塊眼鏡片閃著寒光。這時,站在他旁邊的一位高個子青年公安客氣地對我說:“這是我們處長,我們只是來執行任務的,請不要為難我們。”翔也趕緊制止我,也許是擔心我與他們針鋒相對,怕我吃虧吧:“玲,他們只是在執行公務,不要為難他們。等你回來的期間我們交談了許久,他們還是比較通情達理的。”這時,一位公安人員拿出一張給家屬的逮捕通知書和一張搜查清單要我簽字,我拒絕簽,我說黃翔無罪!居委會主任趕緊用一副十分嚴肅的表情對我說:“小張,拒捕是要加刑的喲!”我含著淚水問翔:“他們抄的東西你都看過嗎?”翔點點頭說:“看過。”平靜的目光似乎是叫我放心。(因為我最擔心他藏手稿的地方被發現,被抄,如果那樣的話,他簡直要被徹底毀滅!)我只好忍著悲憤在兩張罪惡的紙上簽了字,這等於是逼我同意將無辜的親人投進黑暗的監獄,真比用刀割我的心還令我痛苦!清單上寫明抄走的東西有書籍、筆記本、報刊雜誌、像片、手稿、信件等等。剛簽完字,那位老處長就對黃翔說:“時間不早了,你拿幾樣生活用品就動身吧。”這時,黃說回來了,用一種緊張的表情看看周圍的人,最後望著他的爸爸,輕輕比了一個手勢要爸爸低下頭,怕兮兮地對著爸爸的耳朵小聲說了幾句話,也不知道翔聽清楚沒有,連連點頭,接著又語重心長地對年幼的兒子說:“黃說,以後要聽娘娘的話,千萬不要淘氣,要在家多陪陪娘娘。”黃說點了一下頭就一溜煙地跑出家門,不見了,翔默默地望著小兒子離去的方向,眼中閃爍著淚光。我難過極了,心想,真是不懂事的孩子,爸爸就要被抓走,怎麼跑得連影子也不見了,也不想到送送爸爸。很久以後,我才知道,那晚,他是去參加一個很要好的同學熊波的生日晚會,也許,他是不自覺地想借這種歡樂氣氛忘掉心裏的驚恐和憂傷吧?我不知道,他是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去望著別人美麗的生日蠟燭?又是懷著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去吃別人香甜的生日蛋糕呵——他哭了嗎?流淚了嗎?我只感覺我的淚水快要為這小小的孩子流下來。 翔沈默著走進書房兼我們的臥室收拾行李。我的心揪緊了,我知道,與愛人分別的時刻就要來臨。我也沈默著走進書房,含淚的目光追隨著他瘦弱的背影,追隨著他的每一個緩緩的動作。翔依依不捨地望了一眼他心愛的書桌,依依不捨地望了一眼他心愛的書架,他心愛的書被抄家的人翻得亂七八糟,平時,他是多麼愛護它們啊。翔的目光最後落在我們的床上 , 床上只有兩條薄薄的棉被,一條蓋過幾年了,要薄點,一條剛買不久,稍厚些,在我們這個 清寒的家裏,加上黃說蓋的總共只有三條棉被,翔毫不猶豫地抱起舊的那條薄棉被和一個舊 枕頭,轉過身向我走來,刹時,我淚如泉湧,幾年前的一幕往事又浮上腦海。那是1984年,翔因為衝破極為痛苦和早已名存實亡的婚姻關係與剛讀大學不久的我相愛,向頑固的世俗觀念和僵死的道德觀念發起挑戰,被早就想置他於死地的強權者認為抓到把柄,要對他算搞啟蒙運動的老帳,那時,正值共產黨在搞“從重從快”的嚴打運動,於是,他被公安機關橫加罪名逮捕,第四次被投進監獄,同樣也是被抄走書籍、稿件等物,同樣也是抱著一條薄薄的舊棉被走向監獄,足足坐了半年牢,他們想以“流氓犯罪”的罪名置他於死地,而我這個被他們認為是“受害者”的少女卻拒絕合作並強烈抗議,這樣才使他們的陰謀沒有得逞,最後他被“無罪釋放”,我被官方給學校施加壓力“勒令退學”,儘管我的老師們和同學們都為我請願,我還是離開了學校,那時我剛上完大學二年級。事後,翔告訴我,抄家時,有位中年女公安科長掀起單人床上的墊單搜查,(翔因厭惡自己的婚姻,長期喜歡睡書房裏面的小床。那時,他已經與艾幼君分居好長時間,除了別的東西,艾將他床上墊的棉絮也帶走了。)女公安一看床單下面一條棉絮也沒有,只有一床席子、一床舊毯子,當時就歎了口氣,有點動感情地說:“黃翔,你看你床上連墊的棉絮也沒有,窮成這樣,還去搞什麼民主運動喲?”第一次審訊黃翔時,負責此案的政治保衛處處長一出現就陰險地、咬牙切齒地操著河南腔說:“黃翔!這次你進來了,就別想再出去!本來是可以槍斃你的!但槍斃你又還不夠條件!”(“不夠條件”是因為我拒絕合作並抗議)在後來的審訊中他們又說:“你怎麼總不改邪歸正?你看,和你一起搞啟蒙的李家華、秦曉春都學好了,做生意不都發財了嗎?你們做生意、經商,我們是很歡迎、很支持的嘛!”沒想到,時間才過去短短三年,翔又被強權者安上莫須有的罪名即將投入監獄,這一次早有預謀,來勢洶洶,不知要經過多少時間才能與親人團聚。我想,如果從前那批公安人員今天又在場的話,看見黃翔仍然抱著自己的理想“頑固不化”,依然是一貧如洗,除了書籍,除了文稿別無財富,不知又作何感想,又要發什麼議論了?翔啊,我親愛的翔,有多少人理解你,把全部生命投入精神和文化創造,投入尋求和維護人類的正義和美好理想,而將貧窮和困苦置之度外,而將迫害和災難置之度外呢?這已經是你第五次坐大牢了!啊——蒼天,你為什麼不保佑好人?!一個血肉之軀究竟能承受多少次這樣可怕的折磨?!一個活鮮鮮的生命究竟能承受多少次這樣殘酷的摧殘呀——翔沈默地向我走來,準備與我告別了。我看見他的嘴唇抖動著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來,只有滿眼的苦澀和難捨難分。傍晚的天氣已經變涼,翔還穿著很薄的衣服,我趕緊拿出一件外衣給他披在身上,又拉開抽屜拿出十元錢塞在他的荷包中,翔趕緊把錢拿出來放回抽屈,語氣堅決地說:“我不能帶!”因為他很清楚,抽屈裏只有二十元錢了,這是我和孩子的全部生活費。“裏面不用花錢。”站在書房門口監視我們的公安人員說話了。我扶著翔的手臂走到外面的房間,一個公安人員將翔手中的行李拿出去放到囚車上。
啊——分別的時刻即將來臨!此刻,我感覺整個房間都開始旋轉起來,我心如刀絞,熱血似乎將從我的血管中噴射而出。我已經沒有淚水。我和翔都癡癡呆呆地互相凝視著,目光好象要銘刻在對方的臉上,澆鑄在彼此的心中——
“請你記住我。
記住我曾經對你表白過的一切。
我曾經把自己存放在你那裏,存放在你落日的霞光中;藏匿在你微微抖動的千萬片樹葉上。
分別的時刻已經來臨……假如我此刻在你面前死去,那麼請你仍然象過去一樣把那個被歲月轍痕分裂的我貯存在你的心中。”
……
我們什麼話也說不出,千言萬語都融化在沈默裏。在瞬間的凝視中,眼睛,用一種蒼涼而又無聲的語言說完這些生生世世的囑咐。
翔要走了,我拉住他,抬起雙手默默地為他把外衣的扣子扣上。一顆——二顆——三顆——四顆——五顆——我真希望時間停止不前啊,好讓我永遠為親愛的人兒扣扣子,好讓我把親人永遠留在身邊。我實在控制不住心中奔騰的情感,哽咽著呼喚一聲“翔——”,就撲到他的懷中,淚如雨下,抽泣不止。翔也哽咽著對我說:“玲,不要這樣。別讓人家等久了。”
“沒關係,我們也是人。”
我抬起頭看見旁邊那位高個子青年公安說完這句話後轉過身去。
終於,我克制自己離開翔的懷抱,擦幹淚水,送他走出家門。屋外,彩霞滿天。生活,本來該有多麼美好,可我的家門口卻停著囚車,站著持槍的武警,而我的愛人將步入囚車,走向監獄,那張親愛的臉啊,多少次,我看見他在陽光中閃爍著智慧的光輝,這是一張詩人的臉啊,飽經滄桑依然熱情洋溢。可今天,此刻,卻是那麼蒼白,那麼沈鬱。蒼白得令你心碎,沈鬱得讓你窒息。翔馬上就要步入囚車了,我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凝視著他的背影,心痛欲裂,我知道,那顆飽經憂患的心呵在忍受著怎樣的折磨,我不能再給他增加更多的痛楚。在邁上陰暗的囚車的一刹那,翔突然轉過身來,黃昏的光線照亮了他的臉,他脈脈含情, 並堅定有力地對我說:
“光明會到來的!”
啊,瞬間,我又看見了那張我所熟悉的詩人的臉,那雙沈鬱的眼睛裏又閃射出了一種光輝呵——
囚車載著我的親人急駛著遠去,消失在我目光的盡頭。
我望著火紅火紅的遠空,只感覺夕陽如血,愛人的話語如血。
瞬間,我心中一片漆黑。

— 待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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