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國殤”中的周宇
一大早，周宇和小撒坐在底特律機場。
周宇在底特律呆了一星期，幫客戶解決維修問題。進入第三季度後，市場每況愈下，敘利亞方面遲遲不肯簽約。周宇本來沒心思出差，可納什這老傢伙昏頭昏腦，非派他出來。
很快他們登上回達拉斯的航班。
窗外的天空佈滿了鱗片狀的雲絮，偶爾從雲絮中漏出一點深藍的底色，神情肅穆；四周的霧氣有些大，那些雲是沾滿水高濕度的，如同蓄滿眼淚的眼眶。
周宇心想，這天氣為何顯得這般哀傷，就有些不高興。周宇是喜歡出門有好兆頭的。
他望著窗外想心事。底特律這老牌帝國主義工業重鎮，情況似乎比泡沫高科技的達拉斯略微強些，但也是滿目蕭條啊。
這美國經濟長盛不衰的神話，怎麼說打破就打破，仿佛比薄胎花瓶還要脆弱嘛。一路飆升的股市，日新月異的網路，炙手可熱的電子商務，一個個都跟趕場子的明星似的，露一小臉就跑得沒影了。經濟，過熱的經濟，飛奔上天的經濟，如同坐了超音速升降機，瞬間就潛入了低谷。
經濟規律啊。資本主義本身無法克服的弊端。
周宇清楚明白這一點。資本主義發展史，就是一部倒閉的血淚史。那些興盛與衰亡，如同一面面帶血的旗幟，插在那些死亡公司的墳墓上，映紅了後人的眼睛，撩撥著後人的貪欲。周宇是要躍躍欲試的，這低谷不是誰都能把握的，什麼最有營養，那些屍體。周宇是要踩上去，要騰空躍起的。
小撒坐在老闆對面的座位。看見周宇一副嚴肅思考未來和現實的樣子，不敢打攪，又覺得無聊，只好偷偷欣賞空中小姐。
這大半年不斷有同事和熟人被裁員，小撒感到自己運氣實在不錯，碰上周宇這樣的擎天柱。西電前幾個月又裁員一次，他們這個部門除了淩凱之外其他一個人都沒走，都是托周宇的宏福嘛。現在看見周宇也蠻緊張的樣子，小撒不免也有些擔心。不過，他最近聽到裁員的次數太多了，自己早已麻木。市場已然這樣，他小撒也沒回天之力，只有等它跌到穀底再慢慢往回爬了。幸虧他多年省吃儉用加上到處沾小便宜，銀行裏存著不少錢呢，情況再糟也餓不到兒子。
走過來的空姐可真漂亮啊。空姐微笑說：“飛機將改變航線，晚一個小時到達。”
改變航線？周宇立刻機警地掃眼周圍的旅客，頭等艙人並不多，絕大部份良民打扮，只有個大鬍子紅臉膛白人略顯暴力傾向。周宇不敢再看大鬍子，千萬不能引他注意。據說劫機者萬一跟政府談不攏，一般都挑看著不順眼的先殺。周宇沒把握讓人看順眼，只能儘量做到不引人注意。
他又看空姐表情，那微笑好像還自然，沒有被脅迫的跡象。不過也難講，這些女人的笑就像是工業流水線上製造出來的，無異於底特律生產的汽車輪子，嘴咧開多少公分都是有尺寸規格的，哪里有麗麗笑的好看。麗麗的笑容是純棉質地，又帶些古怪精靈，溫暖得如同南方地裏的棉花朵，淘氣時又像他兒子手裏的絨毛狗。
侯瑩呢，侯瑩不一樣的。侯瑩的笑既非農產品又非工業品，侯瑩的笑是類固醇，興奮啊。侯瑩的笑看過後都不敢做尿檢的，肯定查出興奮劑。
雅芳，她笑不笑對周宇來講都無所謂。記得在北大讀書時，同屋有個同學立志要學孔明娶醜女，因為俗語都講“醜妻是個寶”嘛。周宇當時不以為然，現在就要感謝上帝，雅芳當然不算醜女，但絕對是個寶藏。
雅芳那就是他家院子裏的一塊磚，東南西北都任他搬。當年做到博士後，又學習又替他解決溫飽問題，整個一個三五九旅。現在更不得了，簡直是管理型人才加技術權威。每回他們那小公司開會，雅芳的報告都是清楚明瞭，引得納什讚歎不絕。現在這沒開發成本的生意已經開始賺錢了，雅芳就像“南征北戰”裏的女遊擊隊長，戰績令周宇這個正規軍為之汗顏。
這個分部遲早要被合併掉，到時誰來查他？何況還有納什頂著，趁亂撈一把。低谷時期打好基礎，積蓄資本。誰能講俺周宇不會是十年後的比爾蓋茨？
周宇娶個好妻子，是他一生的福份。連他那最愛挑剔的爸爸都挑不出雅芳的毛病，人家生的還是兒子。
周宇的情人侯瑩，在這個位置上可是不錯的。周宇沒有她，哪里來的戰鬥力？想到這樣的小姑娘都在豁出命去混，周宇就會有火燒屁股的危機感，由不得他不打起精神勇往直前。
不過他最近跟侯瑩疏遠些，這種事情哪里可以長久嘛。侯瑩那麼聰明自然也應當清楚，可還是老纏著周宇。主要是因為X公司倒閉，侯瑩失了業，老要找周宇給她想辦法，周宇就說自己現在也是泥菩薩。有時纏緊了周宇也煩，侯瑩你又不是我生的，哪能管你一輩子！
如果說人生必有缺憾，周宇的缺憾就是愛情，活到不惑之年，他都沒戀愛過。
周宇媽媽最愛看小耳朵，周宇偶爾也跟著瞄一眼。有回電視上不知哪個老中滿懷深情的講：“在這個世界上，有許多人一生都得不到愛情，但是沒有一個人不在嚮往愛情。”周宇聽了眼眶都濕潤了，心裏默默的說：講得真好，就是這樣的。
當年雅芳是周宇媽媽托人介紹的很多姑娘中的一個。可憐他媽媽那時候給他找對象失敗率是極高的，就像當時的中國足球隊一直都沖不出亞洲。原因自然是由於他個頭太矮，那個年代流行找高個兒據說就像後來流行傍大款。
可不知為什麼，雅芳還就看上他了。人家也是北大的高材生，長得還算端正，比他好看多了。他還能挑什麼？那時候他剛畢業，什麼也不是，他有資格挑嗎？
今非昔比，他周宇現在的地位和財富足以彌補身高上的不足。美元不用換人民幣，直接摞也能墊高幾十公分，還是美國公民，還是大公司主管，還是博士。這樣子他都不可以戀愛一次，豈不是要被他那晚年都倜儻不減的爸爸笑死？
可是和誰戀愛嘛？侯瑩嗎？呵，你愛上她的那天就是你明年的祭日。
周宇第一次見到邱麗麗長成大姑娘的樣子，就有一種砰然心動的感覺，當年燒褲子都成了最美好的回憶。緣份啊，要不然怎麼不見她燒別人的。
麗麗就像蝴蝶一樣自由自在。自由自在是周宇人生的最高期望，雖然他現在遠遠達不到。
周宇這樣想想心思，很快就回到達拉斯。下飛機，小撒在前面開路，他在後頭跟著走，走著走著，忽然覺得有些不對勁。
機場大廳裏有很多保安在巡視，還有便衣在活動，不正常啊。周宇心思細，便衣一般他都能認得出，不論國安還是FBI。
高懸的大螢幕前圍滿了人，不知在看什麼。小撒愛湊熱鬧，但是深度近視遠遠看不清，就討好周宇說：“我擠進去看看。”話音未落就沖了進去。那些個老美，哪里見過小撒這種從小為看打架練出的功夫，紛紛自動讓道，小撒很快擠到頭裏。
周宇飛行員眼睛，那螢幕掛得很高，前面多少人也都擋不住。他已經看到了那肯定會載入史冊的場面。
兩架飛機自殺似的朝塔樓撞去，整個螢幕上火光沖天，屹立在曼哈頓一個世紀的雙星塔慢慢倒了下去。
滾動播出的新聞，周宇和小撒目瞪口呆看了十分鐘。怪不得飛機要改航線，周宇兩腿直哆嗦。
小撒倒是覺得刺激，邊看邊咂嘴。唐人街之夜過後，他忽然對暴力興趣大漲，看電影專挑災難片。機毀樓倒火光沖天真過癮，不知要死多少人。
周宇思路自然比他開闊，誰知道這種自殺飛機還有沒有，回家比較安全，扔下小撒急急走了。
到家門口他鬆口氣，打電話給雅芳，叫老婆跟麗麗趕快回家，雅芳說兩句就掛了。他的手機又響了，侯瑩打來的，他不耐煩：“我在車上，過十分鐘再打。”
進屋。他爸爸全神貫注在看電視，很興奮的樣子，他始終保持文革中形成的惟恐天下不亂的世界觀。看見周宇就說：“你看，美帝國主義這樣霸道，總要有人出來教訓一下的。世界政局就是要朝多元化發展，哪能由一家說了算！”
周宇不理他爸爸，心說你懂什麼？寫你的女人花去吧！沒有這美國一家說了算，哪來這麼多年的經濟繁榮，你哪能住這花園洋房開林肯。他爸自從開過加瓜後，一直鬧著要買新車，周宇一咬牙給他爸買了輛林肯，他爸把依偎新車和從新車裏探出腦袋揮手的照片放上自己的網頁，海內外的親朋好友都看到了。
周宇洗個澡出來，也坐下看電視，心裏猜測這事情對局勢將有何影響。手提電話又響。他無可奈何地拿起電話，為防止父母偷聽，他走到院子裏。
侯瑩的聲音虛弱無力：“你回來了，我想見你。”
“現在不行，好多事情，晚上吧。”
侯瑩的聲音傳來像遊絲一樣弱：“我好害怕。”
“別擔心，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周宇臉色稍微緩和一點，到底是女孩子，嚇成這樣。
“你都知道了？”侯瑩心裏奇怪。
“一下飛機就看到了，沒什麼大不了的。你的心理承受能力不是很好的嗎？堅強點，我晚上去看你。”周宇講完匆忙掛掉。
侯瑩心裏歎息，周宇跟她講的是兩回事。她才不關心劫機，死多少人都與她無關，除非她自己。
周宇又打電話給雅芳。雅芳說忙，正開會。周宇站在院子裏，天空中有偵察機超低空飛行嗡嗡作響，都是劫機鬧的。他害怕地朝屋裏走，對著電話聲嘶力竭地喊：“天都要踏下來了，你還開什麼會。”
“看把你嚇的，告訴你，以後不敢講，今天全國空中戒嚴，是最安全的。你不用替我擔心，晚上我會帶麗麗回來吃飯。”雅芳瞧不起他怕死的樣子，又煩他不停打電話，知道他喜歡邱麗麗，扔顆甜棗兒塞他的嘴。
周宇聽老婆這麼講，心裏暫時平靜下來，自己都覺得自己沒出息。老婆不是女人花而是霸王花。
他坐在沙發上看電視，今天的新聞很重要。他在等喬治布希的電視講話。
快吃中飯時，小布希還沒出現。他媽媽要做飯，周宇說：“別忙了，中午你跟爸爸出去吃吧。”他媽就說：“你也一起去吧。”“不了，我想休息一下，自己下點麵條就可以。”他說時走到書房，笑著沖他爸說：“您也該勞逸結合嘛，和媽媽一塊兒出去吃自助餐吧。”
他爸最愛吃自助餐，有回在Jumbo吃得咬斷了筷子。服務員都奇怪，六十多歲老頭這麼好的牙口。
周宇送父母上了林肯，才剛想起來似地說：“媽，吃完飯去買條鰻魚，挑最大的。晚上回來清蒸。”
麗麗最愛吃鰻魚。
回到客廳他給納什打電話。納什顯然在吃午飯，嘴裏塞得滿滿的，嗚魯嗚魯口齒不清道：“怎麼你就回來啦，底特律那邊的事情處理的怎麼樣？”
周宇生氣，你搞什麼名堂，不想讓我回來？巴不得我被劫了？
“你看新聞了嗎？”
“看了，氣憤！不過你放心，我們美國人民是打不倒的。”
周宇更不高興了，你個希臘人還敢把我不當美國人。懶得跟他爭，試探問：“也不知這件事對局勢會有多大影響？”
納什正在搶購黃金，電話對他很重要，他在等經紀的消息。周宇這時還來搗亂，真討厭！他硬幫幫說句明天上班再聊，掛掉還搖頭，東方人的弱點這時就出來了嘛。哪有為討論政治而討論政治的？我們的政治從來都只為經濟服務。
周宇的思想體系雖然很完善，到緊要關頭卻未免顯得做作，跟納什還是差了最關鍵的一步。(http://www.dajiyuan.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