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書連載:一個普通中國人的家族史(14)

國亞 / 網名:雅科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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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水深火熱
  
一九六六年秋天,這場史無前例的「革命」風暴也降臨到我母親居住的小村莊。河南這個地方很怪,自從解放以後無論什麼政治運動來了,河南都總是站在潮頭浪尖,甚至還花樣翻新地想別人之不敢想,做別人之不敢做。在滑縣老家,也成立了以鄭八為首的造反組織,天天拉成分不好的人批鬥。起初,造反派還把時年僅十五歲的母親劃作「可教育好的子女」,讓她進學習班,唆使我母親與外公外婆劃清界限、「揭發」我的外公外婆。而這個學習班的「畢業證」就是在批鬥大會上,當著「革命群眾」的面踹自己的父母一腳,或者煽一耳光,以示徹底決裂。有一些人頂不住令人窒息的政治壓力,的確這麼做了。

    當時造反派們還許諾說,如果我母親跟自己的父母劃清了界限,那麼不但可以免於挨鬥,甚至還可以參加紅衛兵組織去革別人的命。然而,雖然我母親當時只有十五歲,卻特別有骨氣,無論造反派如何威逼利誘也不肯與之同流合污。既然拒絕選擇「革命道路」,我母親也就作為「地主階級狗崽子」陪著外公、外婆挨鬥。在批鬥會上,滅絕人性的造反派給她的脖子掛上一個十斤重的大木牌。然後,他們像欣賞一件親手創造的藝術品一樣看了看,覺得還不夠刺激,於是又一左一右加掛了兩塊磚頭。母親的腰被壓成了九十度,細細的麻繩深深勒進這個十五歲少女稚嫩的脖子裡。

    整人成了一些人賴以娛樂和尋開心的方式,人性中最醜惡的一面,在統治者的慫恿下肆意妄為地釋放出來。鄭八他們做了個蔣介石的模擬像,讓原來的地主、富農及不肯與他們劃清界限的子女跪在地上喊爹,不喊就打。我外婆腦子聰明,一聽就知道這是個陷阱。於是她對外公和母親都做了交代:無論造反派怎麼勸、怎麼打,都堅決不能喊。有些老實人就上當了,喊蔣介石「爹」,造反派一聽,更是找到了「地富反壞」們仇恨新社會的證據,就把他們往死裡打。造反派還給他們戴上高達一米五的大高帽子,押著他們在各個公社之間巡迴遊街示眾,有時要連續不斷地游上三五天,連續不斷地被驅趕走上幾百里路。鄭八為當年娶大姨未遂的事情,對我們這個家庭一直懷恨在心,於是格外「優待」我們家。在批鬥大會上,他讓外婆這個小腳女人站在一個破凳子上,連罵帶打一會兒以後,再一腳踢翻;然後連打帶拽放到凳子上,再一腳踢翻。

    後來,造反派們又採取了「分開批鬥」的方式:外公被作為「地主分子」在一個會場批鬥,外婆作為「地主婆」在一個會場批鬥,母親則作為「地主羔」在另一個會場批鬥。每天都命在旦夕,因此每次被批鬥之前,我們外公、外婆、母親三個人都要和猶太人進集中營那樣做一次訣別。面對隨時可能到來的死亡,面對那些喪心病狂的法西斯打手,面對那些泯滅人性、喪盡天良的禽獸和畜生,我的外公、外婆和母親表現出了非凡的毅力和超常的勇敢,也表現出了血濃於水的親情。

    二○○三年的一天晚上,我和幾個朋友悠閒地坐在一家咖啡廳裡,一邊品著咖啡,一邊心平氣和地討論:為什麼我們中國人現在如此冷漠、麻木?為什麼有些人那麼殘忍和缺乏人性?為什麼到處充斥著假冒偽劣?為什麼有些人為了發財不顧道義與良心、不擇手段?為什麼搞傳銷的人專事「殺熟」,連自己的父兄姐妹都可以坑?為什麼當官的只要一有權就大肆貪污腐敗、欺壓百姓?為什麼這個社會充斥了見死不救、見利忘義和見錢眼開?為什麼有那麼多知識分子墮落成沒有骨氣的政治娼妓,只會一味昧著良心歌功頌德?為什麼那幾個向克林頓發難,以顯示自己特別 「愛國」的北大學生一畢業,竟然如飛鳥投林般奔向自己曾經痛罵的美國,而不留下來報效祖國?我說,要想揭開這個謎底,就請到一九五七~一九七六年這二十年的歷史中去尋找答案,看看那時統治者鼓勵的是什麼,扼殺的又是什麼……

四、亡命天涯
  
    在文革前的幾年,雖然農村還實行人民公社制度,但由於實行「三自一包」,幾年之中農村還是出現了微小的貧富分化。勤儉持家的人稍微富裕一些,好吃懶做的人要窮一些。前面提到的鄭八雖然是村治保主任,但因為好吃懶做、揮霍無度,吃的雖好卻家徒四壁。鄭八的幾個孩子從生下來一直到文革,居然沒有蓋過被子。文革一開始,鄭八就帶著他的幾個兒子來我們家抄家,把被子都抱走了。幾個兒子晚上把搶來的被子往身上一蓋,興奮地說,原來蓋被子睡覺竟然這麼舒服。其實當時的中國,除了少數高高在上的統治者以外多數人都是赤貧的,也非常可憐。但高明的統治者恩賜給這些可憐的人一個樂趣:從人群中劃出「極少數」更可憐的一群來讓這些人折磨、虐待,從受虐者的慘狀中讓那些折磨他們的人找到自己高人一等的感覺。

    隨著造反派日復一日的折磨,外婆的身體越來越差,腹部腫得像一口大鍋。外公比較麻木,身體也比較硬朗,倒是還扛得住;而外婆這個人自尊心強,忍受不了這種侮辱,就跑到村外上吊自殺,幸虧被人發現後救下來了。此事發生以後,造反派們就當著外婆的面對我外公和母親宣佈了一條紀律:每天必須看著外婆,不許她自殺;如果外婆自殺了,那麼就拿外公和母親是問。外婆怕牽連外公和母親,只好放棄了自殺的念頭。這就是那個時代:求生不能,求死也不能。

    外婆自殺未遂並沒有激起這些平時互相以「自家」、 「親自家」相稱的造反派們的絲毫憐憫,依舊不依不饒。而且,隨著「鬥爭經驗」的日益豐富,批鬥的手段也越來越毒辣:在遊街時,把這些戴著木牌高帽的批鬥對像用繩子拴成一堆,弄一些威力大、聲音響的二踢腳往他們頭上扔。伴隨著「彭彭」的巨響,一邊是這些老弱婦孺們驚恐萬狀地躲避,一邊是興致勃勃的造反派們開懷大笑。每到此時,外公和外婆都緊緊地護住我的母親,生怕她太小,禁不住嚇出個三長兩短。有個精神脆弱的批鬥對象,從此嚇瘋了。

    其實,外公、外婆和母親所受到的這些迫害,在當時來說還並不算特別恐怖的。文化大革命期間,有很多地方發生了針對成分高者的屠殺行為,有的全家慘遭滅門之災。例如湖南省道縣,在一九六七年夏季短短兩個月之內,就有四千多名家庭出身不好的人被殘殺,上至八九十歲的老人,下至幾個月的嬰兒,都不能倖免;其手段之殘忍,令人髮指。比起他們的命運來,外公、外婆和母親的遭遇算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恐怖的利斧不僅僅砸落到我們家頭上。當時大隊長的女兒小名叫改改,就是那個和我母親一起長大的、經常欺負我母親的女孩。改改在文革初期也成了紅衛兵,最初抄家、批鬥別人的時候也是耀武揚威。結果過了幾個月,他爹因為糧食關時貪污引起眾怒被整倒了,改改也霎時間從神氣活現的批鬥者、紅五類成了批鬥對像、黑七類,驚恐不安地和我們家一起受刑。改改他爹脾氣大,挨批鬥沒幾天就氣死了,他媽受不了這種刺激,不久就瘋了,我小時候在農村住時還經常見到這個瘋老太太深更半夜要去公社「告狀」。改改也慌忙在離家五六十里地開外的一個村子找了個婆家嫁了。改改的模樣和人品都不怎麼樣,又是黑七類,正經人家不要,只好找了一個瘸子。

    在一九六七年春末夏初的一次批鬥中,一枚威力巨大的二踢腳在我母親耳邊轟然炸響,把十五歲的她的右耳炸聾了。那次批鬥結束後,外婆對我母親說:「秀菊(【注】我母親的小名),這老家實在是沒法活了,我和你叔(【注】滑縣方言管父親叫「叔」,母親叫「嬸」)也算是活夠了,不怕死……可你還小,趕快找個好人家逃命吧!再待在家裡也不知道哪一天就沒命了!」當時,聾著一隻耳朵的母親已經被嚇得神情恍惚,茫然地點點頭答應了。

    然而奇怪的是,儘管我們家是「賤民」,但當外婆放出話來給母親尋婆家時,前來說媒的人卻絡繹不絕。很多提親的對象,不是這個村的支書,就是那個村的民兵隊長。其中原由就是我母親模樣長得非常漂亮,又被外婆教育得極為賢惠。儘管批鬥我母親時這些人可以高呼口號,甚至動手打人,但他們心裡並非不清楚是非。陷害別人是為了保全自己,或者是撈取向上爬的政治資本;而現在利益就在眼前,什麼階級立場、階級感情都立刻不重要了。這就是經過文化大革命這場「觸及靈魂的大革命」洗禮後,中國人整體所具有的心態。

    但是我的外婆對滑縣這塊土地早已恐懼萬分,寧死也要把母親送得遠遠的,因此對支書兒子、民兵隊長們的求婚,一概婉言謝絕。就這樣,我在鄭州的大姨找了住在鄭州拾破爛的老鄉張大娘,由她把我母親介紹給了我的父親。那是一九六七年九月,我的母親十六歲,我的父親三十二歲。(待續)(http://www.dajiyuan.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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