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眸流水年華(3)

一個共產黨員的命運
張兆太
font print 人氣: 5
【字號】    
   標籤: tags: , , ,

「啊喲!你大學白上了,連個爐子都不會點!」
「大學也沒有教過我點爐子呀!我背的是門德雷耶夫的元素週期表。」
「還是讓我來吧。你快去找些引火的東西,我就要點火。」
「你點火,我就煽風。」
「哈哈!別爭了,煽風點火,在座的統統內行。」
在一個寒冷的初春的傍晚,太陽剛剛沉入地平線,它的餘輝正把西邊的天際塗染得如血一般紅。在一間骯髒邋遢的大屋子裏,六個人圍著一個火星全滅了的爐子,你一言我一語地談笑著。這時從另一個屋子裏匆匆走進來一個濃眉方臉的小夥子,這位小夥子,我們在上一章裏已經見過兩面,知道他叫馬偉章。馬偉章進來後,先把全屋子掃視了一遍,然後輕輕地噓了一聲,用很輕的、只有面前這幾個人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
「你們可要警惕啊!——和老虎睡在一起呢!」
馬偉章停了一下,眨眨眼睛,像報告一個機密似的說,聲音比剛才還要輕:
「那個張恒直是一個頑固的教條主義分子,『三害』的看家狗。你們在他面前說話可得小心再小心。」
六雙眼睛順著馬偉章示意的方向,發現在通鋪的小角落裏,孤零零地坐著一個人,手裏捧著一本用牛皮紙包裝得很精細的小薄書,耷拉著腦袋。這人獨自離群而坐,好像一個幽靈,不說一句話。而大家剛才似乎也沒有注意到他,彷彿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存在似的。他此刻在幹什麼呢?六雙眼睛互相交換著探詢的好奇的目光,然後都落在馬偉章一個人的臉上。
「就是他!」馬偉章呶呶嘴,輕輕地說。「你們可得留神點,別和他說心裏話。」
馬偉章說完就匆匆地走了,幾分鐘以前那熱烈活潑而又帶點辣味的談笑也跟著消失了。圍著爐子的六個人,五個人的臉上蒙上了一層不愉快的陰影;只有一個人卻在心裏浮上了和別人不同的想法,很有興趣地研究著坐在通鋪小角落裏的怪人,不斷地問自己:
「這個人在想什麼呢?」
張恒直把簡陋的鋪蓋行李安頓好後,就在那兒學習《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他一邊閱讀一邊想道:
「我得監督他們。黨把我放在右派中間勞動,也是對我的一次考驗。我要堅強地經受住考驗,決不可以和他們同流合污。我是左派,我要監督他們右派勞動。」
「鐺!鐺!鐺!」——食堂的鐘響了。
鐘聲宣告下工,宣告開飯。農場工人三人一堆,五人一群,陸陸續續地從地裏回來了,有的扛著四齒,有的扛著長把鐵鍁。張恒直放下了手中的書,找出了碗筷,踏著深沉的步伐向食堂走去。這是他離開大學來到農場的第一天,明天就要開始勞動生活了。

大學送到兩木農場改造的右派學生都是第二類處分,共有九十多人,按照農場的編制,分在東、西、南、北四個稻田大隊,每個大隊可攤到二十餘人。張恒直分在南區大隊。南區大隊又分三個中隊和一個騾馬隊。張恒直被編在三中隊,和他同一個中隊的還有同屋的另外六個右派。他們天天勞動在一起,吃飯在一起,睡覺在一起,除了上茅房大小便以外,幾乎每一分鐘都不分離。張恒直對他們保持著高度的戒備心,輕易不肯說一句話。這六個人中,他最討厭的是李明,原因有三個。
首先,李明勞動最熊。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還常常叫苦不迭。
其次,李明在農場九十多名右派中間,是年紀最小的一個,今年十七剛掛零,還不滿十八歲。你想想看,十七歲就幹反黨反社會主義的勾當,那還了得?!
第三,李明是個上海人。張恒直向來就討厭上海人。上海是資產階級最集中的地方,是他們的大本營。上海人一個個頭髮梳得賊亮,油嘴滑舌,趾高氣揚,旁若無人,沒有一個是好的。這個李明,不用說是更壞嘍!
張恒直是在農村長大的,還在穿開襠褲的時候,就已經在土坷拉上打滾了。農活他很熟悉。勞動對他不是苦事,倒正好是表現他左派立場的好機會。他處處事事率先,而且幹活還想超過農場工人。他不僅自己勞動好,還留心觀察每一個右派的勞動,看他們有沒有偷懶,對他們百般挑剔。李明幹活不但數量少,品質也最差,他就特別注意李明。他管李明叫「小上海」,這裏面含有很大的貶義。他要求「小上海」幹活和他一樣多,一樣快,一樣好。有一次,他和「小上海」一起在大地裏抬土,兩個人鬧起來了。
「我抬不動哪!」小上海叫苦道,拿著鐵鍁站著,眼睛盯住張恒直的鍁頭,希望他別再往筐裏裝土了。
「抬不動也要抬。這是勞動改造。誰叫你反黨反社會主義!」
張恒直把筐裝得滿滿的,足足超過二百斤重。「小上海」彎下了腰,把扁擔放在右肩上,咬著牙試了試又站起來了。
「腰直不起來喲!」」小上海」訴苦道。「都快把我壓死了。」
「離死還差得遠呢!快抬吧!」
張恒直一邊說,一邊操起鐵鍁,故意往已經裝滿了的大抬筐裏再添上兩大鍁土。「小上海」抗議了:
「人家有病啊!我睾丸疼,我有睾丸結核。」
「什麼高丸、低丸!雞巴還那麼嬌氣?抬吧,少說廢話!」
「小上海」哭喪著臉說:
「我真的有病啊!——人家大夫有證明,不讓幹重體力勞動。」
「你的病在腦子裏,需要勞動改造作新人。快抬吧,勞動能治百病,你的雞巴病也可在勞動中治好。」
張恒直把扁擔伸過去。「小上海」說什麼也不肯抬這筐土,非得倒掉一些不可。張恒直火了,用扁擔在對方的背上敲了一下。「小上海」哇地一聲哭起來,跑去找隊長,控告張恒直欺負他。這天晚上,張恒直睡覺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被子裏放了許多浸過水的濕土塊。
「這准是馬偉章幹的,他和我是死對頭。」張恒直皺著眉頭對自己說。「大概『小上海』把白天的事告訴了他。」
他把土塊一個一個地揀出來扔掉。可被子洇濕了,沒法子馬上就乾。他只好蓋著濕被子睡了一夜。這一夜他沒睡好。他檢查了這十多天來的勞動生活,發現自己某些做法確實幼稚可笑。他也承認自己今天對待「小上海」的行為太粗暴,不怎麼符合黨的政策。右派雖然都很可惡,但畢竟是按人民內部矛盾處理的,他們還保留有選舉權,政協上還有他們的代表,不能隨便打罵。——這麼一想,他就決定在形式上稍微改變某些行徑。果然,從第二天起,他開始願意和同屋的右派說話了。
語言是人們交換思想和感情的工具,通過這個工具,張恒直很快就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知音。這位知音不是別人,正是同屋的右派陳炳鈞。——不過按照張恒直此時的想法,他不是右派,他和自己一樣,也是一個被冤枉的左派。他們兩個人的命運似乎有很多相似之處。
陳炳鈞是福建人,比張恒直小二歲。廈門解放後,他就參加了人民解放軍,不久就調到軍隊文工團工作,一直幹到五三年。退伍後,他又志願參加了鷹廈鐵路的修建工程,現在身上還有兩件鷹廈鐵路竣工後獎給的背心,雪白的背心上印有紅紅的幾個大字。後來又當過一陣子小學教員。五六年,也就是張恒直進大學的那一年,他考進了同一個大學的歷史系。
「我是一個左派。」陳炳鈞拍拍自己的胸脯,對張恒直說。「現在成天和這些右派混在一起,這是最大的恥辱和悲哀。」
接著他就向張恒直傾吐自己的委屈,描述他在反右鬥爭開始的時候如何口誅筆伐地同右派作鬥爭,校刊上還發表了不少他寫的反右詩篇。可是後來,人們錯誤地根據一次討論會上的記錄,給他也戴上了右派帽子。
「那個記錄是錯誤的。」陳炳鈞斬釘截鐵地說。「我當時是站在黨的立場上,反對右派的謬論。可是記錄不全,曲解了我的意思,反而把我反對的東西當作了我自己的觀點。」
張恒直根據親身的經驗,完全相信了陳炳鈞的話。他把自己的遭遇一五一十地告訴了陳炳鈞,還鼓勵陳炳鈞不要灰心喪氣,要經得起暫時的委屈。
「左派就是左派,到那裏也不會變成右派。」張恒直十分堅定地說。「黨最後一定會甄別清楚的,不會把自己人當作敵人看待。這類事我過去也見過。」
張恒直要求陳炳鈞多多注意右派的行為,特別是那個「小上海」李明,要嚴加監督,不許他幹活偷懶、磨洋工。陳炳鈞連連說是。兩個人就這樣你一言我一語,越談越投機,一下子就變成了知己朋友,大有相見恨晚之感。——正在這個時候,南區大隊又搬來了一個右派的鋪蓋。這鋪蓋的主人叫江濤。
江濤也是第二類處分:「保留學籍,勞動察看」。因為適值愛人分娩,家裏無人照顧,向黨委請了幾天假,比別人晚到了半個月。他也被編在三中隊。張恒直和陳炳鈞的對話,江濤全都聽在耳裏,記在心裏,寫在紙上,一句不漏地彙報上去了。——自然,還加了些醬油、醋等作料,精心烹調了一番。
一個月以後,上頭下了一個指示,要求每人寫一篇思想彙報,談談自己到農場後的真實思想活動。張恒直拿出了筆和紙,抓住「真實」兩個字,就把自己在開除黨籍的會議上說過的話重複了一遍,最後表示:雖然組織上對他的結論是錯誤的,他一點也不怨恨組織,他一定要像《論共產黨員的修養》一書所指示的,經受得起暫時的委屈,在新的勞動生活中證明自己不愧為一個光榮的共產黨員。他在結尾這樣寫道:「真金不怕火來燒。我要在勞動中向黨證明我是一個真正的左派,一個名副其實的共產黨員。」
張恒直的思想彙報對陳炳鈞來說,好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他從這裏得到了啟發,受到了鼓舞,增加了勇氣。人家張恒直是個老黨員,現在也是上面指定的南區隊右派組長。既然組長都敢在彙報中公然要求翻案,那麼,他也不妨試它一試。他損失的東西太多了,也許多少還能撈回一點?怕什麼!反正天塌下來有長漢子頂著,不會第一個壓著他。於是他也寫了一份類似的彙報,否認自己是右派,把他在反右鬥爭中的戰功大大描述一番。臨了,他把大筆一揮:
「黨啊,親愛的母親!請你考驗我吧,考驗你的忠實的兒子陳炳鈞!」
(待續)

(http://www.dajiyuan.com)

如果您有新聞線索或資料給大紀元,請進入安全投稿爆料平台。
related article
  • 所謂「全民國防」最簡單的解釋,就是全民一起來參與國防,捍衛我們的國土,維護國家的安全,免受敵人的侵略。現代化的國家,國防已經不是國軍的專利,國防法第三條明確指出:「中華民國之國防,為全民國防,包含國防軍事、全民防衛及與國防有關之政治、經濟、心理、科技等直接、間接有助於達成國防目的之
  • 【大紀元9月3日訊】(據中廣新聞報導)中共反貪腐人員有了重大發現,十個貪官裡有九個包二奶。他們因此認定,貪污和好色有一定的關係。
  • 從去年下半年到最近,中共黨內左中右三派都不約而同的提出「亡黨亡國」的嚴重警告。這說明在中共黨內和中國社會內部發生了巖重的矛盾,才會有如些緊急的訊號。
  • 9月2日﹐由前中國國家男籃隊員陳凱發起的「奧運自由衫運動」到達舊金山。陳凱及其支持者身穿印有「真理 正義 自由 尊嚴」字樣的T恤衫,從花園角長跑到金門大橋,呼籲人們勿忘中共的專制暴政,守住良知,勇敢的追求自由。
  • 【大紀元9月3日訊】(據中廣新聞報導)去年處決幾千名犯人,是處決求死刑犯人數最多國家,但中共還說這是大陸歷年處決人數最少的一年。
  • (大紀元記者曾妮悉尼報導】9月2日,在中國自由文化運動發起的「關注法輪功苦難周」新聞發佈會暨「王治文現象研討會」上,一個新的網站——「被中共迫害致死大法弟子紀念館」 被推出,網站收錄了3080名被迫害致死法輪功學員的名單和基本情況,並將及時更新。
  • 37年呱呱墜地。為躲避日寇,在盛產蜜桔的黃岩度過童年,養成了愛幻想的性格。抗戰勝利後回滬。初中就讀于延安中學,高中則在上海中學,入南開大學生物系遺傳專業。被錯劃為右派,受到「保留學籍、勞動考察」處分。58年2月28日開始勞改生涯,61年12月28日復學,65年7月修畢課程。
  • 小王帶來了一個令人高興的消息:師院罷課一說不實。今天是禮拜天,本來就不上課。倒是北大那幫人在那裏碰了一個硬釘子,被師院學生給轟出去了,聽說馬上就要回北京去討救兵。
    「他們如果再來,」老張興奮地從床上坐起來說道。「不管來多少人,我們也要組織同學把他們轟出去。」
  • 北京位於華北平原北端,東南距渤海150公里。戰國時為燕國都城,初稱薊,後作為遼金元明清及民國初年的都城約逾八百年之久。北京於公元前1057年建城,經元、明、清三朝建設,形成凸字形城圈。全城以明清二十四代帝王居住的故宮為中心,四方正正地向四周有規則地幅射形擴展,雖經歷年戰火破壞,至-九四八年中共進城時為止,仍不失為中國名勝古蹟和古建築最為集中的城市。在世界上完全可以同巴黎、羅馬等比美。故宮是世界最大的宮殿群;世界七大奇蹟之一的長城(八達嶺、慕田峪、司馬台)創始於戰國建於明代,蜿蜒於北方崇山峻嶺之間,總長一萬多華里。重點保護文物單位達四十二處。北京的古城牆和四合院更是獨一無二、舉世聞名。北京是中華民族的驕傲。
評論